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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手术,反手停掉女儿7000元房贷。她立刻来电:“妈,我公公住院急需钱,快把你的养老金给我!”

医院的病房里,赵玉梅的电话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女儿的名字。她刚做完手术,虚弱地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女儿熟悉而急切的声音:

医院的病房里,赵玉梅的电话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女儿的名字。

她刚做完手术,虚弱地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女儿熟悉而急切的声音:“妈,这个月的房贷……”

赵玉梅望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又看了看临床那位被女儿悉心照料的老太太,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楚。

她对着话筒,用尽力气轻声回应道:“知道了,会按时转的。”

就在这时,查房的护士走了进来,温和地问了一句:“赵阿姨,您女儿今天会过来陪护吗?”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赵玉梅没有回答护士,只是默默地将头转向窗外,一滴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浸湿了苍白的枕套。

01

每个月十五号,对于赵玉梅来说,都是一个雷打不动的日子。

她会在这一天,拖着做完小区保洁后疲惫不堪的身体,慢慢走回那间老旧的公寓。

她的膝盖和腰部总是传来一阵阵钻心的酸痛,但她已经习惯了。

打开那个屏幕有些碎裂的老年手机,点开手机银行的应用,这个过程她重复了整整七年。

屏幕上弹出的余额提醒,数字总是那么刺眼。

但更刺眼的是,前几天收到的那条消费短信,提醒她女儿秦雪妍在一家高档西餐厅消费了五百八十元。

赵玉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有点疼,又有点麻木。

她看着那条消费记录,愣了好一会儿神。

最终,她还是像过去七年里的每一个月一样,熟练地输入密码,确认了那笔七千元的转账。

转账备注里,依旧写着“房贷”两个字。

完成这一切,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更加沉重。

她慢慢站起身,准备去厨房给自己下碗面条。

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女儿打来的电话。

赵玉梅的脸上下意识地浮现出一丝期待的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她按下接听键,小心翼翼地把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女儿秦雪妍清脆却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妈,我明天带小辉回去一趟,你准备点好吃的呗,小辉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了。”

赵玉梅连忙应着:“好,好,妈明天一早就去买最新鲜的排骨。”

她的心里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女儿接着说道:“对了妈,小辉那个少儿编程班,下个季度要交学费了,一共八千块,你这边先帮我垫上吧,我这个月手头实在有点紧。”

那股刚刚升起的暖意,瞬间被这句话冻僵了。

赵玉梅握着手机,手指微微收紧,低声回道:“嗯,妈知道了。”

女儿似乎没有察觉到母亲语气里的异样,很快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赵玉梅在原地站了很久。

第二天,秦雪妍带着外孙小辉回来了。

赵玉梅早早去了菜市场,买回了最好的肋排,还有女儿爱吃的鲜虾和外孙喜欢的草莓。

她忙活了一上午,做了一桌子菜。

吃饭的时候,秦雪妍看着母亲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旧外套,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放下筷子,语气带着些许埋怨:“妈,你怎么还穿着这件衣服啊,都多少年了,看着多寒碜,下次别穿这个来接我们了。”

赵玉梅正夹菜的手顿了一下,默默地“嗯”了一声,把一块最好的排骨夹到了外孙的碗里。

秦雪妍一边喂孩子吃饭,一边又开始絮叨起来:“妈,你是不知道,我们现在压力有多大,每个月房贷七千,雷打不动,小辉的学费、兴趣班费,还有各种人情往来,我和文博那点工资,根本不够花。”

赵玉梅安静地听着,把自己腰疼想去看医生的话,又一次咽回了肚子里。

吃完饭,秦雪妍匆匆帮着收拾了一下碗筷,就准备离开了。

临走时,她塞给赵玉梅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小辉玩旧了的玩具和几本撕破的绘本。

“妈,这些你帮我们扔了吧,放家里占地方。”

赵玉梅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点了点头。

她看着女儿牵着外孙的手,走向那辆漂亮的白色轿车,直到车子消失在巷子口,她才转身,提着那袋“垃圾”,慢慢走回冷冷清清的家里。

没过几天,赵玉梅着了凉,发起高烧,浑身无力。

她挣扎着给女儿打了电话,声音虚弱:“雪妍,妈有点发烧,你能……能不能买点药过来?”

电话那头的秦雪妍语气急促:“妈,我现在正带小辉上钢琴课呢,一节课四百多,不能缺席的,你自己去楼下诊所看看不行吗?或者让隔壁陈阿姨帮个忙?”

还没等赵玉梅再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躺在冰冷的床上,感觉额头滚烫,喉咙干得冒烟。

不知过了多久,她挣扎着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却无意中点开了朋友圈。

第一条就是女儿秦雪妍在一个小时前发布的动态。

那是一个九宫格照片,配文是:“陪婆婆逛街买新衣,收获满满,开心!”

照片里,女儿挽着婆婆的手臂,两人笑容灿烂,手里提着好几个印着知名品牌logo的购物袋。

赵玉梅盯着那些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默默地关掉了手机屏幕。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

她最终还是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烧了壶热水,找出了几片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退烧药,混着温水吞了下去。

02

日子就这样在沉默的付出与偶尔的刺痛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单位组织退休职工体检,那张轻飘飘的体检报告单,打破了赵玉梅生活中那点可怜的平静。

“赵阿姨,您的胆囊里发现了多发性结石,而且个头不小,数量也多,我们建议尽快进行手术切除。”

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医生,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赵玉梅捏着那张报告单,手心里瞬间沁出了一层湿冷的汗。

六十多年了,她这还是头一回要动手术,心里害怕得不行。

走出诊室,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陪着病人的家属,有的在轻声安慰,有的在忙前忙后办理手续。

她像个局外人一样,穿过这片喧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拨通了女儿秦雪妍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妈,什么事啊?我正开车呢。”

背景音里是嘈杂的车流声。

赵玉梅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雪妍啊,妈……妈今天来医院体检了,医生说……胆囊里长了好多结石,得做手术。”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钟,然后女儿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啊?手术?严重吗?要花多少钱啊?”

这一连串的问题,像小锤子一样敲在赵玉梅的心上。

她低声回答:“医生说最好尽快做,费用……医保报销之后,自己大概还得掏六千多块。”

“六千多?!”秦雪妍的声音猛地拔高,“妈,你怎么不早点说?我这个月房贷刚转过去,小辉的英语夏令营又要交钱了,我手里一点闲钱都没有啊!”

赵玉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听着女儿在电话那头抱怨经济压力如何大,如何捉襟见肘,如何一分钱都挤不出来。

最后,秦雪妍用一种近乎劝解的语气说道:“妈,要不你再问问医生,能不能先吃点药,保守治疗看看?说不定结石自己能排出来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也许有不用手术的办法?”

赵玉梅握着电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妈?你还在听吗?我快到公司了,先不跟你说了啊,这事你再考虑考虑,别急着做决定。”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了。

赵玉梅举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医院外面走去。

阳光有些刺眼,她抬头看了看天,觉得一阵眩晕。

接下来的几天,赵玉梅的腹部开始隐隐作痛。

她知道这个手术躲不掉了。

她又一次给女儿打了电话,这次,她鼓足了勇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乞求:“雪妍,妈……妈约了下周三手术,你……你那几天能不能请个假,来医院陪陪妈?”

“下周三?”秦雪妍的声音充满了为难和惊讶,“妈,那天我有个非常重要的客户要见,关系到我们部门这个季度的业绩考核,我怎么能请假呢?”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文博他出差了,不在家,小辉还得我接送上下学,我真的是分身乏术啊妈!”

赵玉梅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湖底。

“妈,你就别让我为难了行不行?”女儿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现在医院里不是都有护工吗?你花点钱请一个,比我在旁边守着专业多了,也省得我请假扣工资,影响年终奖。”

“可是……”赵玉梅还想说什么。

“好了妈,我这边客户来了,真不跟你说了。”秦雪妍急匆匆地打断了她,“对了,下个月15号的房贷,你可别忘了啊!”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赵玉梅呆呆地坐在家里那张老旧的沙发上,许久没有动弹。

窗外夕阳的余晖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她知道,不能再指望女儿了。

她独自去了银行,从那个几乎被掏空的存折里,取出了六千三百块钱。

这是她起早贪黑做保洁,省吃俭用攒了将近四个月才存下来的钱。

原本,她是想留着这笔钱,万一自己哪天突然不行了,好歹能体面地办个后事,不给孩子添太多麻烦。

现在看来,后事是顾不上了,先顾眼前吧。

她把那叠不算厚的钞票仔细数了两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背包最里面的夹层,拉好拉链,还用手在外面按了按。

手术前一天,赵玉梅自己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包,里面只有一套洗得发白的旧睡衣,一个掉了瓷的搪瓷杯,还有毛巾牙刷这些简单的洗漱用品。

她坐在床沿,拿起手机,想给女儿发条微信。

她在输入框里打字:“雪妍,明天妈就做手术了,要是……要是有什么意外,妈的银行卡密码是……”

打到这里,她的手指停住了。

她看着那行字,觉得有些不吉利,怕女儿看了会生气,会觉得她晦气。

她沉默着,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最后,她只发出了简短的六个字:“明天手术,别担心。”

信息发出去后,她一直握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等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手机才终于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立刻点开了微信。

女儿的回信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知道了。”

甚至连一句“手术顺利”都没有。

赵玉梅关掉手机,也关掉了房间里的灯,躺在冰冷的床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小块孤零零的光斑。

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怎么也无法入睡。

03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赵玉梅就一个人拎着那个小小的行李包,走出了家门。

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回响。

刚走到楼下,就碰到了正在晨练的邻居陈玉芬。

陈玉芬看到她手里的包,惊讶地停下脚步,手里的太极扇也忘了摇:“玉梅,这一大早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赵玉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去医院,今天动手术。”

陈玉芬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手术?就你一个人?雪妍呢?她没陪你来?”

赵玉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轻轻摇了摇头:“她忙,抽不开身。”

“哎呀!这孩子!再忙也不能让自己妈一个人上手术台啊!”陈玉芬顿时急了,一把拉住赵玉梅的胳膊,“不行不行,我陪你去!老李的早饭让他自己解决去!你等着,我这就上楼换件衣服,两分钟就好!”

不等赵玉梅拒绝,陈玉芬已经转身,急匆匆地跑上了楼。

赵玉梅站在原地,看着陈玉芬匆忙而坚定的背影,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到了医院,办理入院手续,各种表格签了一堆。

护士拿着一份手术风险告知书,公式化地问道:“家属呢?这份文件需要家属签字确认。”

“我就是家属。”陈玉芬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步接过了笔和文件。

护士抬头看了看陈玉芬,又看了看病床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的赵玉梅,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变成了了然。

她什么都没说,但那种混杂着同情和疑惑的眼神,赵玉梅看得清清楚楚,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烫。

她是一个有女儿的母亲,此刻,却像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

被护工推向手术室的路上,经过长长的走廊,头顶的日光灯一盏盏向后掠过,晃得人眼花。

赵玉梅躺在冰冷的移动病床上,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没有着落。

巨大的无影灯在手术室里亮起,刺眼的白光笼罩下来,她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麻醉师走过来,准备给她进行麻醉。

冰凉的消毒棉球擦拭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她想,如果这一针下去,自己就这么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该怎么办?

女儿会为她流眼泪吗?

还是会……先急着去打听那套房子后续的房贷该怎么办?她留下的那点微薄的遗产该怎么处理?

当冰凉的麻醉药液顺着留置针推进血管时,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让她感到无助和恐惧的雨夜。

那时她还年轻,刚和丈夫分开,独自带着刚上小学的秦雪妍,住在潮湿狭小的出租屋里。

小雪妍抱着她的腿,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问她:“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

她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心像是被撕开一样疼,她一遍遍地发誓,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雪妍不怕,爸爸不要我们,妈妈要,妈妈永远要你,妈妈会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

为了这句承诺,她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她白天在纺织厂里做工,三班倒,晚上还接了些缝补的零活。

女儿说想学画画,买颜料画具要花不少钱,她二话不说就省下买新衣服的钱给女儿报了名。

女儿羡慕同学有漂亮的裙子,她就连续一个月只吃咸菜馒头,攒钱给女儿买了一条。

女儿考上大学,四年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咬着牙,卖掉了去世父母留给她的那间小小的旧平房。

女儿毕业后要在城里安家,她又把自己所有的积蓄,加上从银行贷来的一些钱,凑在一起给了女儿付首付。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样毫无保留地付出,倾尽所有,女儿会永远记得她的好,会懂得感恩。

可现在,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在意识即将消散的边缘,她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女儿记住的,或许根本不是她的好,而是她曾经能够源源不断提供金钱的能力。

一旦这种能力消失,或者她这个人失去了“利用价值”,她在女儿心中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

当赵玉梅被推回病房,麻药效力逐渐退去,她在一阵阵伤口的钝痛中慢慢清醒过来。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隔壁床陈玉芬那张关切的脸。

“玉梅,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陈玉芬见她睁眼,连忙凑近了些,手里还拿着一个削到一半的苹果。

赵玉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摩擦着,发出沙哑的声音:“疼……渴……”

陈玉芬立刻放下苹果和水果刀,转身倒了杯温水,小心地递到她嘴边,用勺子一点点喂给她:“慢点喝,医生说了,刚做完手术不能喝太多。”

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得冒烟的喉咙,赵玉梅感觉舒服了一点。

她环顾四周,病房里的其他三张病床前,都围着或多或少的家人。

隔壁床的老太太,女儿正坐在床边,一边细心地给她按摩腿部,一边低声说着家里的琐事,老太太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

对面床的大姐,儿子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到她嘴边,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斜对面那位阿姨,女婿则拿着温热的毛巾,动作轻柔地给她擦拭着脸和手。

只有她的床前,除了邻居陈玉芬,再无他人。

冷清和热闹,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护士进来查房,走到她床边,记录着监护仪上的数据,语气温和地问:“赵阿姨,醒啦?感觉怎么样?伤口疼是正常的,家属呢?还没过来吗?”

赵玉梅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们……工作忙,来不了。”

护士愣了一下,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微的叹息,柔声道:“那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按呼叫铃,我们就在护士站。”

那一刻,赵玉梅终于不得不彻底承认那个她一直逃避、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在女儿秦雪妍的心里,根本就不重要。

不是手术不重要,而是她这个人,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她真的重要,女儿怎么可能,连在她手术这天抽空来看一眼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直到晚上八点多,手机的屏幕才在黑暗中亮起,显示收到一条微信。

来自女儿秦雪妍。

内容只有干巴巴的五个字:“妈,手术咋样?”

赵玉梅盯着那条消息,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

她看了足足有五六分钟,才用颤抖的、使不上力气的手指,慢吞吞地敲了三个字回复过去:“还顺利。”

女儿几乎是秒回,仿佛一直在等着这三个字:“那就好,你好好休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电话,没有更多的问候,更没有提及任何关于何时来探望的话。

“就不打扰你了。”——赵玉梅仿佛能从这简短的文字里,读出女儿那如释重负的语气。

那一刻,赵玉梅的心,像是被瞬间浸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深处,连最后一点残存的温热,也彻底消失殆尽了。

她想起自己去缴费时打印出来的那张明细单。

手术费、药费、住院费……林林总总加起来,医保报销之后,她自己还需要支付五千八百块。

这五千八百块,是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忍受着腰腿的疼痛,在小区里一遍遍清扫,辛苦忙碌将近四个月,才能攒下来的血汗钱。

而她的女儿,连亲自来看她一眼、哪怕只是确认她是否安好的情分,都吝于给予。

04

夜渐渐深了。

病房里的灯大部分都熄灭了,只有走廊和床头地脚线处留着微弱的光源,方便护士夜间巡视。

其他病床的家属,有的在陪护床上睡着了,有的还靠在床边小声说着话。

赵玉梅因为伤口的疼痛和心口的憋闷,毫无睡意。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偶尔有几点零星的灯火在远处闪烁。

过了许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缓慢而艰难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解锁后,幽蓝的光照亮了她布满皱纹和疲惫的脸。

她点开那个熟悉的手机银行APP,输入密码登录。

账户余额显示的数字,让她心里一阵发酸。

她找到了那个设置了整整七年的功能——【每月定时转账】。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每月15日,自动从尾号3876的储蓄账户,转账7000元至秦雪妍的账户,备注:房贷。】

她的手指,悬在那个“取消定时转账”的红色按钮上方,微微颤抖着。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

有女儿小时候蹦蹦跳跳扑进她怀里的样子。

有女儿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母女俩抱在一起喜极而泣的样子。

也有女儿结婚那天,穿着洁白的婚纱,对她说“妈,以后我和文博会好好孝顺你”的样子。

这些温暖的、曾经支撑她度过无数艰难岁月的画面,此刻却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她的心。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女儿朋友圈里那张陪着婆婆逛街买新衣的笑脸,以及手机上那几条冰冷的、关于手术的简短微信上。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将颤抖的指尖,重重地按了下去。

【您确定要取消该笔定时转账吗?】

【确定。】

操作完成的提示框跳了出来。

赵玉梅看着那个提示,愣了几秒钟,然后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做完这个动作,她并没有感到预想中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失落,反而觉得压在心口整整七年、让她快要窒息的那块巨石,好像被猛地搬开了。

一股混杂着悲伤、释然、以及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涌动。

对不起,雪妍。

妈妈不是不爱你了。

是妈妈真的……太累了,再也爱不动了。

手术后的第三天,那个如同催命符一般的电话,果然如期而至。

当时,赵玉梅正半靠在摇高了的病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陈玉芬特意从家里熬好带来的小米粥。

温暖的米汤滑过食道,暂时缓解了伤口的灼痛感。

当看到手机屏幕上跳跃着“雪妍”两个字时,她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几滴温热的米汤洒在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

她定了定神,把粥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用微微发颤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喂?”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妈!你到底在搞什么啊?!”电话刚一接通,女儿秦雪妍那尖锐得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声音,就像失控的火车一样冲了出来,“房贷!这个月的房贷为什么没转过来?!银行刚才都打电话催了!说我们已经逾期了!要收滞纳金,还要上征信系统!你知不知道这有多严重?会影响我们以后贷款,甚至会影响小辉将来上学资格的!”

赵玉梅沉默地听着,等女儿那连珠炮似的质问告一段落,她才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我把那个自动转账的功能,关掉了。”

“什么?!你关了?!”秦雪妍的声音瞬间又拔高了一个度,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妈!你凭什么说关就关啊?!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知不知道我们每个月压力有多大?你说停就停,连声招呼都不打,你想过我们怎么办吗?想过小辉怎么办吗?”

“我做手术,一个人躺在医院里,你连面都没露一下。”赵玉梅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我凭什么,还要继续替你还这笔房贷?”

电话那头,骤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足足过了四五秒钟,秦雪妍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语气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刚才的气急败坏,瞬间变得委屈又可怜,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哭腔:“妈……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嘛?我不是都跟你解释过了吗?我那天真的有非常重要的工作,关系到我的升职加薪,而且小辉那几天也确实不舒服,我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抽不开身?”赵玉梅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失望,“你有时间陪你婆婆去逛商场买新衣服,有时间和你那些朋友去喝几十块钱一杯的下午茶,有时间在朋友圈晒你新买的口红和包包,就是抽不出哪怕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医院看看你刚做完手术的亲妈?”

“你……你怎么……”秦雪妍的声音明显慌了,带着一种被戳穿后的心虚,“妈!你……你偷看我朋友圈了?”

“我是你妈!”赵玉梅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我看看自己女儿的朋友圈,了解一下她的生活,这能叫偷看吗?雪妍,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妈?你还当我是你妈吗?”

“妈!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女儿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恼羞成怒,哭腔也更重了,但听起来却不那么真实,“我没去看你,是真的有苦衷的!有天大的事情!再说了……再说了,你不就是个胆囊结石手术吗?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这种小手术很安全的,医院里有医生有护士,照顾得那么好,我去不去,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吧?”

赵玉梅听着这些话,感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被冻住了,冰冷刺骨。

“小手术?”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因为激动,腹部的伤口也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一个人签字,一个人被推进手术室,身边连个签字的亲人都没有,你告诉我这是小手术?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算大事?”

“妈!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我不是那个意思!”秦雪妍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但话语里的辩解意味依然浓重,“我的意思是,这种手术成功率很高,风险很小的,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这不就行了嘛!”

赵玉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她苍老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蓝白条纹的枕套。

“雪妍,七年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窗外飘过的风,带着无尽的疲惫,“这七年,我每个月雷打不动给你转七千块钱的房贷,你知道妈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妈……”电话那头的秦雪妍似乎想打断。

但赵玉梅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哽咽却清晰:“我的退休金,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五千块出头,每个月都要倒贴将近两千块给你!为了补上这个窟窿,也为了我自己能有点生活费,我这么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太婆,跑去求物业经理,才得到了小区保洁的工作!”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太大:“我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要起床,赶在大家上班前把楼道和公共区域打扫干净,晚上还要再去收一遍垃圾,经常忙到八九点才能回家。我的腰,就是那时候累坏的,现在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来;我的膝盖,也因为常年爬楼梯,磨损得厉害,医生早就建议我做手术了,可我哪敢休息?哪有钱做手术?”

“妈,我知道你辛苦,可是……”秦雪妍试图插话。

“你知道?你要是真知道,你要是心里但凡还有一点点心疼我这个妈……”赵玉梅猛地提高了声音,声音里带着一种积压了太久的、绝望的尖利,“你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去做那么辛苦的工作!你就不会在我生病的时候不闻不问!你就不会连我躺在医院里,都舍不得来看我一眼!”

电话那头,彻底沉默了。

只能听到女儿有些粗重和混乱的呼吸声。

赵玉梅用手背胡乱地、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雪妍,这个房贷,妈妈真的还不动了。以后,我也不打算再帮了。”

“什么?!”秦雪妍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扎了一下,瞬间变得尖利而恐慌,“妈!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不帮我们还房贷了?!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三口吗?!要是房子被银行收走了,小辉怎么办?你让他去哪里上学?!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你和王文博两个人,一个月工资加起来怎么也有一万五六了吧?就真的还不起这七千块的房贷?”赵玉梅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

“妈!你不懂!现在养一个孩子有多费钱你不知道吗?!”秦雪妍急了,说话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小辉的学费、兴趣班、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钱?我们还要还当初问我婆婆家借的装修钱,还要应付各种人情往来!这七千块房贷,我们是真的拿不出来啊!”

赵玉梅听着女儿的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拿不出来?可我看你朋友圈,你有钱去喝一杯几十块的咖啡,有钱买上千块一支的口红,有钱给你婆婆买几千块一件的大衣,有钱隔三差五就和朋友下馆子?这些,难道都是必要的开销吗?”

“那……那能一样吗?!”秦雪妍被问得噎住了,支吾了一下,强词夺理道,“那些……那些都是基本的社交和生活品质!人总不能活得像个乞丐吧!”

“基本的社交?生活品质?”赵玉梅的声音也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嘲讽,“好,那你告诉我,你亲妈我做手术,保命,是不是基本的?我的命,在你眼里,是不是还比不上你的一杯咖啡,一支口红,一件给你婆婆买的大衣?!”

“妈——!”秦雪妍突然在电话那头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这是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好!好!我告诉你!我跟你实话实说吧!我公公……我公公他上个月查出来得了癌症!是肺癌!晚期了!”

赵玉梅整个人都愣住了,握紧了手机。

“医生说要马上做手术,还要配合化疗放疗,不然……不然人就没了!”秦雪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了凑手术费和治疗费,我婆婆把他们的老底都掏空了,还把乡下的老房子也抵押出去了,我跟文博也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拿出来了,亲戚朋友借了一圈,可……可还是差了十万块钱的缺口!”

赵玉梅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妈,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怨我没去医院陪你。”秦雪妍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听起来无比真实,“可我那时候真的是焦头烂额啊!一边是工作孩子,一边是公公的病,我真的是分身乏术,快崩溃了!妈,我求求你了,求你看在这是一条人命的份上,帮帮我们吧!你把你养老金账户里的钱先取出来,转给我救救急,好不好?就当……就当是我借你的!我以后一定还你!”

赵玉梅的心里,瞬间乱成了一团麻,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女儿虽然对她冷漠无情,可是……亲家公得了癌症,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皓皓的爷爷,一直对皓皓也很疼爱。

她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因为缺钱而耽误治疗吗?

她能背负得起“见死不救”这个沉重的罪名吗?

“妈?妈你说话啊!你听到我说的了吗?”女儿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催促着,带着哭腔,“你……你养老金账户里,现在还有多少钱?”

赵玉梅望着病房惨白的天花板,眼神空洞,声音有些发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所有的钱加起来,大概……大概还有六万块左右。”

“六万?”秦雪妍的声音里,立刻流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失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才六万啊……”

这“才六万”三个字,像三根烧红了的钢针,又准又狠地同时扎进了赵玉梅的心脏最深处。

才六万。

这六万块钱,是她用几乎垮掉的身体,用无数个起早贪黑、啃着冷馒头就咸菜的日日夜夜,一分一厘,从牙缝里硬生生抠出来、攒下来的最后保命钱啊!

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尊严和底气。

“妈,六万就六万吧!”秦雪妍像是立刻做出了决断,语气变得急切而不容置疑,“六万总比没有好!你赶紧去银行,把钱全部取出来,马上转给我!剩下的四万,我们再……我们再想别的办法,看看能不能再找别人借点,或者……或者把车子卖掉!”

赵玉梅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地说:“雪妍,你让妈……好好想一想。”

“还想什么啊妈?!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女儿的声音都急得变了调,尖锐刺耳,“那是癌症!等着钱救命呢!耽误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妈!你不会真的这么狠心,这么冷血,见死不救吧?!那可是你外孙的亲爷爷啊!”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玉芬端着从医院食堂打来的午饭走了进来。

她看到赵玉梅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举着手机,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连忙放下饭盒,快步走到床边,用口型无声地问道:“玉梅,怎么了?是不是雪妍那孩子……又……”

赵玉梅看着陈玉芬关切而担忧的眼神,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用手捂住手机的麦克风,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用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把女儿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陈玉芬。

陈玉芬听完,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眉头紧紧地锁成了一个川字。

她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俯下身,凑到赵玉梅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玉梅,你……你该不会真的打算,把你那最后一点保命的六万块钱,全都给她吧?”

赵玉梅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看着陈玉芬,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声音破碎不堪:“陈姐……那……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我……我怎么能……”

陈玉芬紧紧握住了她冰凉而颤抖的手,用力地捏了捏,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声音压得更低了:“玉梅,你听姐一句劝,雪妍那孩子,她对你……唉……她但凡对你这个亲妈,还有一点点真心,有一点点心疼和孝顺,也绝对做不出你手术她都不露面这种事!她嘴里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你真的能分辨得清吗?你这钱一旦给出去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赵玉梅听着陈玉芬的话,看着手机上女儿不断闪烁的来电显示,感受着腹部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不见底的沉默与挣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