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一个寓意很美好的词儿。它的出现已有久远的时光。《诗·小雅·常棣》有：“丧乱既平，既安且宁。”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结束了，生活重回正常轨道。

如今，安宁有了更多意象。其中之一是人将去时的最后一段有尊严有照顾的时间。“安宁病房”，重症或末端病人最后的安慰地。以前，在很多不同人的文字中看到过，却从不知道，安宁病房究竟什么样儿。

这一次看到了。进入这个病区，首先感觉到一丝不那么友好的气味。使劲儿嗅嗅，臭臭的。病房一角放了沙发，沿边还有两三张小圆桌。桌边有折叠椅放置。有一个老人，正坐在桌前嗑瓜子。一个小保鲜盒里，是一点葵花籽。老人慢条斯理地拈起来一粒，看了看放进嘴里。仿佛，每一粒瓜子都有独特的印记似的。

因为是偶然走进去，并不知道这层病房的功能。回到电梯里，特意关注了一下楼层的专业：老年病房、安宁病房！啊？这是传说中的安宁病房？

再一次进去，有了刻意。先悄悄地顺着病房走了一圈。老年病房的特点，全部具备。每间病房基本三张床。床上的病人都有吸氧。有的病房里有家属陪护，有的交给了护工。还有的病人，住在“长护险”病房里，属于失能老年人、重度残疾人范畴。

生命走到这个阶段，谈质量已经奢侈。他们眼神空洞地躺着，无欲无求。一根氧气管，是延续生命的细丝，一头连着希望，一头承载重负。点滴袋里，不知道是什么药物，通过透明的管道，一滴滴进入血管，很快流经全身。这些药物，能不能支撑起生命的继续？亦或是，副作用甚于作用？

调和了众多微量元素的生理盐水，更像是安慰剂。一大袋这样的水滴进去，至少需要一两个小时。期间，控制不住的小便大便，会在病床上解决。护理垫、纸尿裤或者光溜溜着下身，为了清理方便。

安宁病房里，少不了使用安慰剂的病人。专业名词叫“姑息治疗”。所谓“姑息治疗”，是以改善患者生活质量为核心，通过多学科协作（如疼痛管理、心理支持）等，实现因缓解疾病引起的身体和心理痛苦。“姑息治疗”虽说适用于任何阶段的重症患者，现实是，更多用于终末期患者，强调的是“全人关怀”。

在医院，病人家属一旦听到“姑息治疗”这个词，大体明白病人到了什么阶段。治不治救不救，成了最难做的选择题。绝大多数人，强行忽略“姑息治疗”中的“姑息”，只接受“治疗”。人财两空是唯一结果。

转悠在这个病区，脑海里不断冒出有关安宁病房与姑息治疗的种种。走到那个小小的温馨角落坐下，静静地打量那几个缓缓移动或嗑瓜子的老者。他们知道安宁病房的含义吗？一个人是不是怕死，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不能坦然面对死亡？

前人有诗写道：“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又有人写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不用比山川大地，就是和自己建设的工程相比，人类的生命也是短暂渺小的。

和平富裕的生活，中国人对于生活质量有了从未有过的希求；对人文关怀，也有了几千年来最大的追寻。一个人管不了自己的生，也管不了自己的死。换言之，生与死都身不由己。可是没人害怕被生，却都害怕去死。

“安宁疗护”在中国出现，不是偶然。这次看到了只在文字里见识过的“安宁病房”。能在生命的最后一段，得到临终关怀、舒缓医疗、姑息治疗等统称为安宁疗护的关爱，得到身体、心理、精神等方面的照料和人文关怀，目前只是极少数的幸运者。

生命的诞生，是家庭社会的喜事。生命的离去，应该不只有“悲伤”。安宁病房一人一间，有简单生活用品布置。相比单纯在家照料，有医护守护，家人更加放心，病人更加安心。能够让患者舒适、安详、有尊严地离世，最终达到逝者安详，生者安宁，观者安顺，是安宁疗护的根本目的。可惜，长护险还没能够实现全覆盖。

老龄化的社会，希望所有人都能在人生的最后一程，被安宁守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