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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国的人生

1.铁锈与糖葫芦张建国蹲在马路牙子上,用沾满机油的手指拧紧最后一颗螺丝。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浇在他佝偻的背上。工具箱

1.铁锈与糖葫芦

张建国蹲在马路牙子上,用沾满机油的手指拧紧最后一颗螺丝。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浇在他佝偻的背上。工具箱敞开着,扳手和螺丝刀旁边,那瓶降压药显得格外刺眼。

“老张,接着!”

王瘸子的三轮车吱呀作响地停在他面前,车斗里堆满了从废弃工厂捡来的废铁。半瓶二锅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张建国下意识地用扳手一挡,酒瓶稳稳落在工具箱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手还挺稳。”王瘸子咧嘴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比厂里那些小年轻强多了。”

张建国苦笑一声,用扳手敲了敲脚边生锈的自行车轴承。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回荡,竟像是一首不成调的哀歌。

二十年前,他可是机械厂里数一数二的钳工,现在却只能靠给小学生补自行车度日。

“听说钢厂要拆高炉了,”王瘸子压低声音,“赔了二十年工龄钱的老李头,昨儿在棋牌室喝敌敌畏了。”

张建国的手顿了一下。老李头,那个总爱在下班后拉着他下象棋的车间主任。他记得最后一次见老李头,是在下岗名单公布那天,老人站在厂门口,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攥着自己的命。

“大爷,能补吗?”

几个小学生围了过来,递上一个漏气的足球。张建国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从工具箱里摸出补胎胶和针头。手抖得厉害,胶水不小心糊在了镜片上。他手忙脚乱地擦拭时,听见王瘸子叹了口气。

“咱们这一辈人啊,就像这些废铁,”王瘸子拍了拍车斗,“用完了就扔。”

天黑透了张建国才收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细长的锁链拖在身后。他推着三轮车往出租屋走,突然发现车筐里多了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串糖葫芦,塑料棍子上歪歪扭扭刻着个“谢”字。

张建国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上周女儿生日,他翻遍口袋也只凑出三块七毛钱,连地摊上五块钱的塑料珠串都买不起。女儿懂事地说不要礼物,可那双眼睛里的失望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路灯下,糖葫芦的糖衣闪着微光。张建国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中带酸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一生的滋味。

2.棺材铺里的活广告

殡仪馆旁边的棺材店招工启事贴出来第三天,张建国才鼓足勇气走进去。店门口摆着几口样品棺材,漆得油光发亮,像高档家具。

“会刷漆吗?”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睛像两粒黑豆,不停地转动。

“机械厂干了二十年,”张建国搓着手指上的老茧,“什么漆没刷过?”

老板递给他一把刷子和几张图纸,“照着这个花纹来,一口棺材加五十。”

张建国带上老花镜,图纸上是传统的祥云图案。他调好漆,手腕一抖,刷子却在棺材板上划出一道歪斜的曲线。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想起了厂里最后那台没组装完的机床。

“你他们画的什么玩意儿?”老板冲过来,脸涨得想猪肝,“这是招魂幡的图案!晦气!”

张建国被赶出来时,口袋里只塞了二十块钱。他蜷缩在出租屋的床上啃冷馒头,邮递员从门缝塞进来一张请帖。

侄子的结婚照引得光鲜亮丽,新娘的婚纱白的刺眼。

他在日历上找到婚礼日期,用圆珠笔重重画了三个红圈。每一个圈都像一道年轮,记录着他不断缩小的生活半径。

第二天,张建国在菜市场门口帮鱼贩老马换单车胎。老马塞给他两条死鲈鱼,“反正也卖不出去了。”

鱼鳞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张建国盯着看了很久,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给厂长女儿扎风筝的事。

那时候他手巧,风筝飞的老高,厂长拍拍他的肩,夸他是厂里的能人。

现在呢?

他提着两条死鱼回家,路过垃圾桶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拎上了楼。

3.直播江湖

“大爷,您就是正常修锅,别紧张。”

网红公司的年轻人给张建国套上一件印着“废材修仙”的T恤,往他手里塞了口漏底的铁锅。直播镜头像只独眼,冷冷地注视着他。

张建国额头冒汗,手指不听使唤。

他摸到一管502胶水,以为是补锅膏,直接挤了上去。胶水迅速凝固,把锅底和修理台粘在了一起。

“卧槽!老爷子把锅焊死了!”

“手抖得像我爷爷,泪目了!”

“打赏了,大爷不容易!”

弹幕疯狂滚动,打赏提示音此起彼伏。

张建国茫然地看着屏幕,那些飞快闪过的文字他大多数不认识,但右下角的数字不断跳动:500、800、1200...这比他半年房租还多。

下播后,网红公司的人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老爷子,您要火了!”

张建国摸着那件化纤材质的T恤,上面“废材”两字格外刺眼。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问:“明天还播吗?”

好景不长。

第三天直播时,一群人大喊着冲进直播间。领头的是机械厂的前同事老赵,举着手机录像。

“张建国,你偷厂里废料做直播!”老赵的脸在镜头前扭曲着,“大家看看,这就是国企下岗工人的素质!”

张建国慌乱中扯断了充电线,屏幕一黑。

他不知道的是,#下岗工人偷废料直播#的话题已经上了热搜,配图是他二十年前的下岗证照片。

那天晚上,张建国翻出箱底的机械原理书,就着台灯自学无人机维修。手机亮了一下,是粉丝“无情哈士奇”发来的消息,附着一张合成照片,他穿着宇航服,站在星空背景前。

“老爷子加油,攒不看弹幕看星空。”

张建国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屏幕上闪亮的星星,突然觉得鼻腔发酸。

他想起了小时候躺在厂区草坪上看银河的日子,那时候的天,比现在蓝的多。

4.火葬场订单

殡葬司仪培训班的教室里,张建国结结巴巴地念着悼词。假牙突然松动,从他嘴里掉出来,在讲台上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台下哄堂大笑。

张建国弯腰捡假牙时,看见前排坐着机械厂的前工会主席,那人笑得最大声,金丝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上,

二十年前,就是这个人宣读了下岗名单。

“下一个。”讲师不耐烦地挥手。

张建国灰溜溜地走下讲台,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走廊里贴着殡葬服务价目表,最贵的是“全程无忧套餐”,标价18888.00元。他数了数小数点前的数字,比当年厂里发的买断工龄费还多。

骨灰盒生产车间里,张建国负责打磨边角。

某天,他注意到一口特制的沉香木匣子,木纹流畅优美,像极了当年厂长办公室的红木桌腿。

那时他进去修窗户,看见厂长女儿坐在那张桌子后面写作业,桌上摆着进口巧克力和他从未见过的水果。

“老爷子,发什么呆呢?”年轻入殓师小李拍了拍他的肩,“暴雨要来了,灵车发电机坏了,帮忙看看?”

抢修到一半,张建国突然头昏目眩。

小李往他嘴里塞了颗话梅,“我奶奶教的土办法,管用。”

两人蹲在殡仪馆屋檐下,分食一碗泡面。

雨幕中,小李的手机亮着,显示他们的葬礼直播排名上升了十七位。

“老爷子,您知道吗,”小李嚼着面条,“现在最火的是‘往生者数字遗产整理’服务,比给人化妆挣得多。”

张建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回家路上,他收到女儿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双小小的婴儿鞋,附着一张纸条:“爸,我进快递公司分拣组了,别担心。”

他摸着鞋底的钢印编号,突然想起经手的最后一台发动机,零件上也打着类似的编号。那双鞋被他用油纸包好,放进工具箱最底层,和降压药放在一起。

5.数据坟墓

“尊敬的‘老张修万物’用户,请于三日内提交学历证明完成黄V认证......”

短视频平台的机器人客服声音甜美,却让张建国出了一身冷汗。

他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张泛黄的技术等级证书,上面盖着早已不存在的‘红星机械厂’公章。

厂档案室的门锁生了锈,看门的老头认出他,摆摆手放他进去。

档案柜上积着厚厚的灰,1998年下岗人员的那一格,只剩下些被老鼠咬碎的纸屑。

张建国蹲在地上,试图拼凑那些碎片,却发现连自己的名字都找不全了。

二手平台上,张建国的丧葬用品小店刚有点起色,就遇到了骗子。对方砍价时突然问:“红星厂论坛密码还记得吗?”那是二十年前内部网的密码。

张建国愣住了。

对方发来0.01元红包,备注写着:“当年的考勤罚款该退了。”

他盯着那个数字,想起因为迟到三次被扣的半月奖金,那是女儿发烧他送去医院的那个月。

最后一次直播,张建国修理一台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老式收音机。旋钮转动时,电流杂音中突然传出一段清晰的广播:“广大知识青年们,祖国建设需要你们......”

这是1977年的招工广播。

张建国手一颤,碰翻了旁边的骨灰盒模型。

直播戛然而止,最后的画面是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徒劳地想要扶正那个代表死亡的小盒子。

6.余温银行

铁皮盒里的欠条已经泛黄,上面写着:“今借到王瘸子人民币叁仟元整,担保人张建国,1998年5月。”

拆迁区的废墟上,催债人晃着POS 机,“王瘸子把债权转给我们了,连本带利一万二。”那人咧嘴一笑,“老爷子,阴间利率,懂吗?”

张建国攥着口袋里刚取的养老金存折,上面的数字还不到三千。

他想起了老李头,想起了棋牌室里那瓶敌敌畏。

同学葬礼上,灵堂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逝者生平PPT。照片从黑白到彩色,记录着一个普通工人变成退休老人的过程。

张建国躲在桑塔纳后备箱里啃冷烧饼,听见孝子哭诉:“我爸的养老金账户被网贷平台冻结了......”

那天夜里下起了雪。

张建国用纸箱给流浪猫搭窝时,快递员送来一个跨国包裹。

拆开层层泡沫塑料,是半块苏联产的机械表,表盘停在1991年12月25日。

玻璃表面反射着昏黄的灯光,恍惚间,张建国看见三十年前的自己正在流水线上拧螺丝。那时的他,以为只要勤劳肯干,生活就会越来越好。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城市的喧嚣。

张建国把机械表揣进怀里,那里还留着小学生送的糖葫芦棍,女儿寄来的婴儿鞋,以及半瓶没喝完的二锅头。

这些微不足道的温暖,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一个无用之人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