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废矿之声
第七章 共鸣
（当天下午，14:30）
临时指挥部这间隔出的休息室，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空气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按住。窗外远处，矿车调度时沉闷的撞击声和隐约的电机嗡鸣，穿过厚厚的玻璃传来，变得遥远而模糊，非但没能打破室内的沉寂，反而更衬出这里的死寂，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百叶窗缝隙间透进的几缕光线，斜斜地打在墙壁的矿区地图上，将上面密密麻麻的巷道标记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条纹。
杨倩端坐在临时搬来的办公桌后，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的矿工黑娃身上，那目光里没有逼问，没有怒火，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冷静，比任何呵斥都更让人心慌。
黑娃蜷在椅子上，黝黑的脸上，肌肉像石头一样僵硬。他那双常年与煤块和钢钎打交道、布满老茧和划痕的大手，此刻正无意识地、反复地相互搓揉着指关节，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汗水从他短硬的头发茬里渗出，沿着太阳穴滑落，在下颌处汇成汗珠，最终滴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前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的眼神躲闪不定，时而盯着自己的脚尖，时而飞快地瞟一眼杨倩，又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缩回去，始终不敢与她对视。桌上摊着的几张照片——井下电缆铠装上那道新鲜划痕的特写，川掌镇“迎宾”小酒馆监控里他与那个陌生人对坐的截图——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黑娃。”杨倩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凝滞的空气，像冰冷的钻头精准地探向目标，“指使你的人，有没有明确说过，接上那个‘玩意儿’之后，具体要听什么内容，或者要把什么消息传出去？”
黑娃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咕噜”声。他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声音干涩发紧：“没…没细说。就…就说接上就行，到时候…到时候肯定亏待不了俺。”
“他主动找了你几次？”杨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节奏稳定，不留喘息之空档。
“……两、两次。”黑娃伸出两根粗壮的手指，又很快蜷缩回去。
“钱，是事前给，还是事后结？”
“事…事成之后才给……”黑娃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着对方的说辞。
“事成？”杨倩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语调微微上扬，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你说的‘事成’，标准是什么？是把设备接上电缆就算成，还是必须接收到特定的信号、或者成功把某些信息传出去了，才算成？”
这精准的一击，像一根针扎破了鼓胀的气球。黑娃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让他魁梧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都忍不住磕碰起来。他双手抱住脑袋，手指插进头发里，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我说！我都说！是…是有人通过镇子东头那个废旧物资回收站的王老板…找…找到我，说只要在井下老巷道那截主干电缆上，并…并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能…能听着井下的动静，就…就给我这个数！”他颤抖着伸出一只巴掌，反复比划着一个令人咋舌的金额，仿佛那数字烫手。“我…我鬼迷心窍了哇！杨组长！我…我就想着干一票大的，给家里娃凑学费…我…我哪知道那是啥要命的东西啊！我真不知道啊！”
（一小时后，15:30）
几乎就在黑娃心理防线崩溃、情绪剧烈波动的同一时刻，位于更深处屏蔽实验室内的林月，猛地从频谱分析仪前抬起头来。
“杨组长！实验室有异常情况！”林月的内部通讯接了进来，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急促，打破了审讯室刚刚落下的沉寂，“就在一分钟前，宇宙石的能量读数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尖锐的峰值波动！波动持续时间约三点七秒，其频率调制模式……经过初步比对，与人类在极度紧张、恐惧状态下产生的生理信号（如心率加速、皮电反应激增）高度同步！”
杨倩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她看了一眼瘫软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正处于巨大恐惧和后悔中的黑娃，随即对着话筒冷静而迅速地下达指令：“详细记录所有数据波形，重点分析波动的衰减模式和谐波分量。我们马上过来。”
她转向一直沉默旁观的陈迹，眼中闪过一道极其凝重的冷光：“陈矿长，情况你也听到了。宇宙石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信息窃取’的范畴。它不仅能被动响应，能主动‘窥视’，现在更证明它可以‘感受’到我们，尤其是强烈的情绪波动，并能与之产生能量层面的同步‘共鸣’。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设备，这是一个……拥有感知和反应能力的生命体，或者说，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智能形态。”
陈迹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席卷了全身。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连串画面：最初发现时十二名矿工诡异的僵立、林月初次检测时失效的仪器、谐振动实验时那规则的几何光流……直到眼前黑娃崩溃的惨状和实验室里冰冷的同步数据。一个清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浮现出来：这东西，不仅在观察，不仅在回应，它极有可能在学习。学习人类的行为模式，学习人类的情感反应，甚至可能在学习如何与人类“交流”。当初那十二名兄弟，或许就是它初次激活时，无意识释放的强大扫描波束造成的意外；而如今黑娃经历的“共鸣”，已是它学会控制力量后，相对“温和”的试探性接触。其背后隐藏的意图和潜力，深不可测。
通过对黑娃的突击审讯，一个模糊却指向清晰的轮廓被勾勒出来：指使他的人，并非直接与那个“文绉绉”的生面孔联系，而是通过矿区附近一个废旧物资回收站的老板作为中间人。这个回收站，恰好也在二号井钱队那个“综合服务队”的管辖范围内，这绝非巧合。
线索再次像毒蛇一样，蜿蜒指向了内部，指向了更复杂、更阴暗的利益纠缠。而与此同时，宇宙石展现出的“情绪共鸣”能力，如同在本就暗流涌动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预示着一种更直接、更不可控、更触及生命本源的交互可能正在形成。它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的信号源或冰冷的观察者，它成了一个积极的参与者，一个能够感知并可能影响人类内心的宇宙级存在。
内部的暗流与来自深空的未知感应，在这一刻彻底交织，化作了笼罩在五个兔煤矿上空更浓重、更令人窒息的迷雾。真正的考验，关乎人性、智慧乃至文明命运的考验，此刻才真正拉开序幕。
长篇科幻小说《一矿一世界》连载
明天晚8点，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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