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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笔记:职业化写作

梁东方职业化写作,也就是除了写作不干别的,写作就是自己的职业。对于写作者来说,这是很令人向往的状态。你已经成名成家,被社

梁东方

职业化写作,也就是除了写作不干别的,写作就是自己的职业。对于写作者来说,这是很令人向往的状态。你已经成名成家,被社会完全接受,写出来的东西总是能被期待,阅读期待与商业期待一起期待。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的习惯、写作路数,一直写作下去即可,就能收获人生的满足感。

职业化写作的职业作家、专业作家,其实都应该是自然而然地形成的。就是一个人写了作品,被社会和市场接受;又写了,又被接受;接受度很高之后,就放弃了别的事情,拿出主要精力或者全部精力继续进行写作的状态。

我们这里,职业化写作却不怎么是在这个意义上诞生的。你在作协上班,并被安排到了职业作家、专业作家的位置上,于是你就成了职业作家,你写出来的东西没人看也好,或者你从来也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也罢,都不妨碍你成为职业作家。通常都是被安排到了那个位置上的人,所谓职业作家们,为了面子上好看,为了能完成任务,就硬着头皮一篇一篇地写啊写,照葫芦画瓢地闭门造车,就成了他们的常态。

一旦成为专业作家以后,很多人就都是如果没有事先承诺发表就绝对不写的人了。任何一次写作都是有了明确发表意向甚至是有了合同以后才会开始,这实际上已经严重违背了写作的本意。写作不是为了商业目的,而是精神线索被个人表达以后的自然表现。如果仅仅是为了商业的或者名誉的发表目的,就已经不再是纯正的文学写作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古代与外国的写作更接近于真正的纯文学写作,而现在的体制下的写作,多了很多命题作文式的伪文学的一个重要原因。

很多专业作家不是因为自己的写作实绩而自然形成的一种职业或者说谋生技艺,而是由上级授予的一种称号、一种待遇、一种就业方式。很多专业作家从来都不是以自己的写作而独立于世的正常人,他们是受雇的一群劳力,被以“作协”的方式指挥着确立统一的写作方向,给规定创作任务、发表任务……

这种完全违背创作和艺术本质规律的做法实在是开了文学一个极大的玩笑,在这种极不正常的作家管理机制之下,判断作家的标准与世界公认的自然地为读者所接受的原则相去甚远,造成所谓作家队伍鱼龙混杂,为读者所鄙弃,自受其辱。

这就是人们普遍对职业化作家的作品看不大上眼的重要原因,反而是那种业余的写作者,偶尔还可能有值得一看的作品问世,职业作家则除了间或能搞出点哗众取宠的动静来以外,就实在乏善可陈了。

我们的职业化写作者除了网络写手之外,基本上都集中到了作协里,被养了起来。拿着工资在家写作,任务是每年要在哪一级哪一级的媒体上发表多少多少东西,质量且不管它,只要是在那样一个级别上发表的,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就使你能在下一年,或者下一个任期里继续挣国家的钱。

于是乎就有了广泛存在的所谓三无小说:无道德无感情无立场(政治的或者情感的立场实际上都没有,哪怕是口号喊得很响其实也还是没有)。让你感觉他们是非常非常无聊无趣的人,那么他们为什么写作呢?仅仅是为了发表而发表,为了挣钱而挣钱,为了出名而出名。以这样的出发点来写作着的“三无”人员,能写出什么来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谓写作,很多时候都不是头脑里有了什么才坐到电脑前面来的。需要有相对固定的时间,相对长的时间是面对屏幕的,只有有了玩味的时间,有了在屏幕上的字与行之间的逡巡与遐想的时间,才能逐渐将刚开始并不存在的东西,头脑里一闪念的东西慢慢滋养出来,在第一时间里形成文字。

远非你写下的任何文字都会成为文章。实际上,能成为文章的文字,应该占到你全部书写的十之五六,就已经相当不错。必须保证有相当比例,近乎一半比例的不会成为文章的文字的烘托,你的文章才能是较为正常的状态。那种每一个字都是为文章所写的状态,不是文章出产的正常状态。和任何农作物与工业品一样,文学创作一定要葆有相当数量的废品或者消耗率,才有可能出产好东西。

如果全部都是目的明确的写作的话,那写出来的东西很难一直很好,因为写作是一种极其特殊的生产,大致是不遵循外在的要求而循着自己感觉的逻辑与灵感的火花的。不是外在的需要决定写作,是写作者的内在模样决定了他能写出什么样的东西。当然这是从真实的写作出发的,那种违背着自己硬拧着的所谓写作虽然也能完成,但是一定是缺少内在的滋润的,是没有生命的真实气息的。比如很多模仿之作,很多粉饰性的报告文学。

所以真正的写作,一定是自由的写作,即便是要出版,也不是编辑跟作者确定选题以后才由作者完成,而是作者自由写作写出来了什么样的东西以后,由编辑遵照选题思路进行一定的磋商调整,最后达成符合出版要求的作品。

这样一来,所谓职业化写作实际上大部分都和文学的本旨相去甚远,除了规定动作的写作任务之外,就是追求发表数量、获奖数量的急功近利,更不要说那种专门迎合读者需要的写手化的写作了。总之,为获奖而写作之外就是媒体需要什么就写什么,什么最赚钱就写什么,最大理想就是能用自己的文字能改编成电视剧,赚来更多的钱。

写作本质上是个人表达基础上的个人享受,个人享受还能赚钱,这反而使写作者逐渐将个人享受性质的写作变成了商品化的劳动、功利化的工作,变成了和精神没有关系的物欲,完全背离了写作作为精神享受的本质。当下的所谓写作大多如此,其产品是商品,迎合上级任务的写作其实当然也是商品,而殊少品位高尚的个人精神享受的自然结果。

一般来说,以赢利为目的的艺术都是无价值的艺术,这个无价值不是说赚不来现在的钱,而是赚不来永远的钱。

这样的艺术因为适应了市场的口味包装,在当下比那种完全发自内心的自由创作的艺术更容易被人拿钱来买,但是它们的创作过程已经违背了艺术创作的原则,它们作为艺术的赝品其寿命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它们永远不会有后人发自内心的赞誉。市场化商品化是和艺术的品质存在着根本性的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