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盛夏,浙江省青田县高市外村张灯结彩,唢呐声穿透了闷热的空气。
一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正在乡邻们的窃窃私语中进行着——
“在青田,吴家是世代经商的富户之家,以陈诚的个头矮小以及贫寒家境,当属高攀!”
“不能这么说,陈家虽比不上吴家有钱,但陈诚刚从杭州的师范学校毕业,马上就要到青田小学当老师了,读书人总是有前途的!”
20岁的陈诚站在喜堂中央,1米6的身躯裹在不甚合体的喜服里。
他的目光不时瞟向身旁的新娘——吴家大小姐吴舜莲。
他知道,以自己这个青田小学教员之子的家境,能娶到吴家千金,全凭那一纸师范文凭。

陈诚
01“一拜天地——”
司仪的唱和声将陈诚拉回现实。
陈诚机械地行礼,耳边却回响着父亲昨日的训诫:
“师范毕业就回来教书,莫要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
洞房花烛夜,陈诚忍不住对妻子诉苦道:
“舜莲,父亲要我回青田教书,可我不甘心!我想报考杭州的体育专科学校——我当然并不十分喜欢体育,也不想在体育上有所造就——但如果我满足现在的学业,我一辈子就只能在青田当教书匠了!”
吴舜莲抬起杏眼,这个不识字的姑娘有着惊人的敏锐:
“辞修,我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道读书人最重前程。你既然胸有大志,就只管进省城读书好了。”
这时,陈诚皱眉道:
“只是家里从前供我读师范,已经在外借了许多钱呀。现在我再到省城去读体校,肯定还是要花钱的。这……”

吴舜莲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爽快地说:
“辞修,钱的事,你不必忧心。我有嫁奁,还有一些私房钱,我可以供你继续把想读的学业全部读完,只是我也有一点要求,不知……”
陈诚一听,忙不迭地点头:
“只要我能做到,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吴舜莲便红着脸说:
“我听说,许多进省城读书的人,他们身边都有人照顾,如果你同意,我也想随你进省城,可好?”
陈诚愣住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妻子的一双小脚上。
妻子金莲般的小脚,仿佛封建残余留给他的耻辱,让他的内心无法抑制地嫌恶和反感。
“不行!”陈诚突然拔高了声调,随即又强压下来,“带着家眷求学成何体统?别人会怎么看我!
吴舜莲的睫毛颤了颤,最终只能温顺地点点头:
“我不去也行,辞修,我只盼你在省城把学业搞好,能经常回家来看我,我也就心安了。”
02新婚不足一个月,陈诚就揣着妻子的嫁妆费,再次来到杭州。
没过多久,他在报纸上,看到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正在招生。
陈诚心花怒放,当即从体校辍学,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8期炮兵科。
自此,命运的车轮,将陈诚载入他从未想过的戎马生涯中。

1922年夏天,陈诚从保定军官学校毕业,分配到浙江省第二师第六团当见习排长。
1923年除夕,陈诚回到青田老家过年。
吴舜莲早早备好了年货,站在村口张望。
终于,远处传来马蹄声——
陈诚回来了,一身笔挺军装,举手投足间已是一副军官气派。
起初,夫妻二人尚有些久别重逢的温存。
可没过两天,陈诚的态度便冷淡下来。
他整日在外应酬,即便回家,也总是沉默寡言,眼神飘忽,仿佛妻子的存在让他浑身不自在。
原本说好住满七天,可第五天清晨,陈诚就提前结束了假期。
吴舜莲有些伤心地问他:
“辞修,你为什么要提前归队?不是说好住满7天吗?”
陈诚撒谎说:
“这并不是提前归队,而是必须要在第5天的清早起程,才可以保证在假期行将结束前赶到杭州。”
从未去过省城的吴舜莲,相信了。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听见几个亲戚闲聊:
“从青田到杭州,最多一天路程,哪需要提前两天动身?”

从那时开始, 吴舜莲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丈夫对自己,有一种厌恶之余的本能疏远。
此后,吴舜莲只能从公公读信时,捕捉丈夫的近况。
陈诚的信,永远是写给父母的,只在末尾附上一句“代问舜莲安好”。
可即便如此,吴舜莲仍会偷偷把信捧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离丈夫近一些。
公公念信时,她得知丈夫去了广州,进了黄埔军校,还当上了教育副官。
后来,丈夫又因一次偶然的机遇,得到蒋介石的赏识,在北伐战场上屡立战功,短短一年,便从营长升到团长,再跃升为师长——这样的晋升速度,在黄埔系里无人能及。
吴舜莲听着,心里既骄傲,又隐隐不安。
这份不安,很快便成了真。
031924年5月,陈诚入黄埔军校后不久,父亲陈希文不幸病逝。
陈诚不得不回家奔丧,料理诸事。
多年来,吴舜莲没有一儿半女傍身,她非常希望趁此机会,怀上一个孩子。
然而,刚刚丧父的陈诚,哪有这种心思?
他甚至都不愿意睡在妻子的房间里!
后来,还是婆婆洪氏心疼吴舜莲,硬是把儿子推进了儿媳的房间:
“你爹刚走,这个家还得靠你延续香火!”

昏暗的油灯下,陈诚这才仔细打量妻子——
曾经那个水灵的富家小姐,如今面色蜡黄,眼角已爬上了细纹。
她粗糙的双手交叠在膝上,指节粗大,掌心布满老茧。
“这些年……家里辛苦你了。”陈诚生硬地说道,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温情。
无论吴舜莲怎样温柔体贴,陈诚总是尽力回避,对妻子冷若冰霜。
到了最后,陈诚直接走人,自己跑到了另一个房间去住。
孤守空房的吴舜莲,越想越绝望:
“我长年独守空房,侍奉公婆,换来的却是丈夫的无情冷遇!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希望?不如一死了之!”
于是,她把心一横,拿起一把剪刀,朝自己的喉咙划去!
幸得当地郎中陈茂相及时抢救,“先给止住了血,再用活鸡去毛,剥下鸡皮糊贴在伤口,再敷上金疮伤药”,吴舜莲才脱离危险,保住了性命。
族中长辈纷纷指责陈诚:
“这六年来,你一个人在外面倒混得风光!可知你媳妇这些年怎么过的?田里家里全靠她,侍奉公婆从无怨言!”
面对亲友们的责斥,陈诚对这位苦命妻子更加嫌恶和疏远了,更加不愿意回家了。
好在,婆婆洪氏怜惜吴舜莲,将她当亲女儿般看待,常说:
“舜莲孝顺!”

每次家书到来,吴舜莲仍会悄悄凑近,听人念那些令人眩晕的晋升消息——
“辞修升任第十八军军长,授上将军衔……”
33岁的上将。
吴舜莲摸着喉咙上的疤痕,忽然笑了。
她想起当年那个要靠她嫁妆读书的穷学生,如今已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而自己这个裹着小脚、不识字的原配,就像他军靴上的一块泥,迟早要被甩掉。
如果有一天陈诚的官职升得可以震惊全国,也许就是她与陈诚夫妻关系最后解体的时候了。
而那个休妻的晴天霹雳,果然来了。

陈诚与谭祥结婚照
041932年,哥哥吴子漪带着一封离婚书,来到了吴舜莲的面前。
多年来,吴子漪一直是陈诚的部下,并随着陈诚的升迁而升迁。
他极力劝说妹妹与陈诚离婚:
“舜莲,辞修如今已是蒋委员长的心腹,这婚姻……”
吴舜莲没等哥哥说完,便同意了。
她抬起苍白的脸,声音轻却坚定:
“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一、离婚不离家
离婚以后,我必须仍然和陈诚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多年来,我跟婆婆相依为命,我不忍心离开她。
二、死后合葬
我吴舜莲生不能与陈诚同衾,两人死后必须要依浙江旧俗合葬于一墓。 ”

陈诚与谭祥结婚照
为了尽快迎娶宋美龄的干女儿、谭延闿的三女儿谭祥,陈诚都答应了。
因为他知道一个嫁出门的女人,在青田是不可能再回到娘家居住了;
至于吴舜莲死后与自己同葬的要求,在陈诚看来也是很遥远的事情。
遗憾的是,吴舜莲的这两个要求,最终都落空了。

陈诚与谭祥
051937年,陈诚带着新夫人谭祥,回到阔别多年的青田老家探亲。
谭祥一袭旗袍,款款下车。
她给婆婆带来上好的绸缎,给亲戚们分发精致的点心,甚至蹲在田埂边与农妇们闲话家常。
当见到憔悴的吴舜莲时,她亲热地唤道:
“姐姐!”
洪氏看着新媳妇这般知书达理,老怀大慰。
不出半月,她便收拾行装,随谭祥去了南京。
临行前,谭祥温婉地提议:
“姐姐住老宅到底冷清,不如搬去县城的新洋房?”
原来,谭祥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把婆婆接走。
因为,她非常重视名正言顺的名声——
既然吴舜莲已经与陈诚离婚,却还和陈诚的母亲住在一起,这算怎么回事?
于是,谭祥想方设法把婆婆接到身边,并让吴舜莲离开陈家,给她在县城盖了一幢小洋楼,让她单独住了进去。
从此,谭祥正式取得了在陈家女主人的地位。
陈诚经此一事,对妻子谭祥的感情更深了。
而吴舜莲在彬彬有礼、滴水不漏的谭祥面前,只能自叹命苦,其内心之酸楚,亟难言表。

1949年,陈诚败逃台湾。
他倒是没有忘记吴舜莲,也将她安排赴台。
往后余生,吴舜莲寄居在哥哥吴子漪家的客房里。
而阳明山上,陈诚与谭祥的宅邸里,六个孩子的笑声终日不绝。

陈诚与潭祥
1965年3月5日,陈诚因肝癌去世,终年67岁。
谭祥抚尸痛哭,口中连呼:
“辞修,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1978年,吴舜莲也去世了。
临死前,她紧紧抓住身边人的手,反复念叨着:
“记得告诉陈家……生不同衾,死要同穴……这是我跟辞修之间的承诺。”
然而,陈家子女想到亲生母亲谭祥跟父亲陈诚的恩爱与深情,怎么可能答应她呢?
最终,吴舜莲离婚时提出的两个要求,全都落空了……
参考书籍:
01《陈诚晚年》——孙宅魏
02《陈诚传》——孙宅魏
03《郑丰与陈诚父子》——窦应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