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9年9月福州,秋阳正裹着桂花香漫过三坊七巷的青石板。
彼时,在位于安泰桥边的老宅院门口,聂磊正在看一张卷皱的建设图纸,突然,巷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他猛地直起身,看见穿便装的兄长聂曦正贴着墙根走来。
“哥!”聂磊轻轻喊了一声。
聂曦点点头,往巷口扫了一眼,随即拉着聂磊钻进穿堂来到宅院的天井里。
“哥,福州解放都一个月了,你咋才回来?”
聂磊把建设图纸摊在石桌上,图纸上是安泰桥的修复方案,铅笔标注的桥墩位置旁,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你看,这桥是咱福州的老物件,师傅说我学得快,要是你留下,凭你在军校学的工程测绘,肯定能当技术指导!”
聂磊的声音亮得像天井里的阳光。他是福州解放后第一批报名市政建设的青年,每天扛着锄头砌桥墩、跟着工程师画图纸,总觉得“把家乡建得像样”就是最要紧的事。
在聂磊眼里,兄长聂曦就是“最厉害的人”。

就在去年福州城破前,聂曦还冒死把这个弟弟从国民党抓壮丁的队伍里拽出来,转身就消失在硝烟里,而那时候聂磊以为,兄长是去“打反动派”了。
聂曦没接话,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帆布包,倒出半袋压缩饼干和一枚铜质校徽:“这是给你的,以后跟着师傅好好学,别总毛手毛脚。”
“哥,你留下来吧!”聂磊把校徽攥在手心,眼睛亮得发烫,“现在福州到处都缺人,你留在这儿搞建设,不比在外头东奔西走好?”
“磊子,”聂曦沉默很久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聂磊从没听过的郑重,“我还有任务。”
“任务?啥任务?现在反动派都跑了,咱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啊!”
聂曦没解释,也没法解释,他想起三天前在吴石将军的寓所,吴石说出的郑重嘱托:“台湾的防务情报,是解放东南沿海的关键。聂曦,你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这趟去,九死一生。”

聂曦知道,“留下来搞建设”是他能给弟弟的最好承诺,可他彼时更清楚,台湾岛上的每一份防务情报,都是未来更多“福州”能平安解放的底气。
“磊子,福州的建设有你们,很好。但有些事,得有人去做——就像去年福州城破时,有人得去炸掉反动派的弹药库,有人得去接应解放军的先头部队,现在,我就是要去做那件‘得有人做’的事。”
聂磊似懂非懂地听着,看着聂曦的坚定眼神不再说话,他知道,兄长一定是去干大事。
“磊子,还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的后代,以后不要再姓聂了。”
聂磊点点头,永远记住了哥哥的话。
聂曦本名“聂能辉”,他弟弟聂磊,又名为“聂能寿”。
而这一次见面,是两兄弟最后的一次见面,此后,聂曦奔赴台湾,再也没能回到家乡。
根据史料记载,聂曦1917年生人,青年时参加了国民党军队,由于为人正直机敏,得到福建同乡吴石的赏识器重,并且担任了吴石的随从副官。

后来吴石担任国民党国防部史政局局长时,聂曦兼任史政局的总务组长,长期追随将军左右,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战友和革命同志。
1949年2月,吴石调任“福州绥靖公署”副主任,聂曦又作为副官随行。
在此期间,聂曦做了一件令国人感动的大事,那就是在福州解放前夕,聂曦奉吴石之命,把298箱绝密档案全部秘密转移到福建省研究院书库匿藏并作了妥善安排。而福州解放后,他又把这批军事档案全部移交给中国人民解放军。
吴石赴台后,升任“国防部参谋次长”,而聂曦担任“东南军政长官公署”总务处交际科上校科长,继续以副官身份成为将军的左膀右臂。
在台期间,聂曦曾经两次冒着生命危险到香港,将一批重要军事情报交给中共中央华东局对台工作委员会的万景光,为我军渡海作战以及全国解放做出贡献。
1949年11月,我党交通员朱枫由港赴台,而她与吴石的联系,也是聂曦安排、随同和做掩护工作的。
然而谁能想到,到了1950年初,由于台湾岛内形势逐步恶化,朱枫不得不尽快离台,当时聂曦也在吴石指示下,想方设法搞到了一张军用运输机搭乘许可证,帮朱枫脱身。

可时日不久,台工委书记蔡孝乾被捕叛变,朱枫在舟山被捕,而聂曦帮她乘机离台的事证,则成为他“通共”的直接证据。
就这样,聂曦、朱枫、吴石、陈宝仓等人都相继被捕,在经受了几个月的折磨后,暴跳如雷的蒋介石,亲手下达了“吴石匪谍案”死刑令。
1950年6月10日,四位勇士被押赴马场町刑场,彼时聂曦从刑车上被军警押下的那帧半身照依旧令人动容:
只见33岁的他穿着洁白的条纹衬衫,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望向远方,嘴角甚至带着一丝从容的笑意,没错,那是信仰者的坦荡,更是对胜利的确信。
而这张照片,也被台媒称为“最具震慑力的就义照”,因为民众从聂曦的眼中读懂了什么是从容大义和视死如归,更从他的姿态里看见了信仰的伟大力量。
可以说影像是凝固的时空、是打开的岁月之窗,也将这位牺牲的福建青年永远地留在了时间的记忆里。
2006年,聂曦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七年后,也就是2013年,北京西山无名英雄纪念广场落成,聂曦的名字与吴石、朱枫、陈宝仓等隐蔽战线英烈的名字一同镌刻于花岗岩壁,他们用生命诠释了自己的信仰和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