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泽川,是江城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一直在追捕悍匪孙浩。
可就在布控抓捕那天,去的妻子唐婉清偷偷拿走我的配枪。
她趁我举枪瞄准孙浩,从背后一枪贯穿我的心脏。
我倒在血泊里瞪大眼睛,她抱着孙浩哭喊:“对不起,但他罪不至死!”
01
我叫林泽川,是江城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
我已经死过一次。
咽气那一刻,我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结婚四年的妻子唐婉清。
她手里握着我的警用手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硝烟。
我的胸膛,一个拳头大的血洞汩汩涌出滚烫的鲜血,迅速染红了警徽。
几秒钟前,我把悍匪孙浩逼到港口的死角。
那家伙是黑帮头目,手上至少三条人命,罪行累累。
他走投无路,猛地拽过一个小弟当肉盾,枪口顶住对方太阳穴,冲我歇斯底里地吼叫。
我稳稳举枪,瞄准孙浩,凭多年经验,我有九成把握在他开枪前一枪爆头。
可就在我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背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撕裂般的剧痛从后背炸开,像一根烧红的钢筋贯穿身体。
我拼尽全力扭头,看见的人竟然是唐婉清。
我的妻子,我一手带出来的辅警,我曾经最骄傲、最信任的部下。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眼眶含泪,却冲我嘶吼:“他不该死!林泽川,你不能杀他!”
不该死?
我呆呆望着她,喉咙里涌出一大口腥甜的血。
孙浩。
又是孙浩。
那个唐婉清口中的“发小”,那个她总说“本性善良,只是走错路”的旧日誓言。
我眼睁睁看着,孙浩扔掉人质,唐婉清扑过去,死死抱住他。
两人站在我的血泊前相拥而泣,像苦情剧里的悲情主角。
而我,这个合法丈夫,这个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警察,反倒成了多余的笑话。
意识模糊前,我看见唐婉清抱着孙浩,眼神满是释然与怜惜,仿佛孙浩才是被冤枉的人。
真是莫大的讽刺。
“林队?林队?”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猛地睁眼。
刺眼的白光让我眯起眼,这里不是医院,而是支队会议室。
我坐在主位,面前摊开行动图,周围是熟悉的队员:老赵、小孙,还有站在我身旁、英姿飒爽的唐婉清。
我……回来了?
我下意识摸向胸口,警服平整,心脏有力跳动,没有血洞,没有剧痛。
我扭头看墙上电子钟:下午三点。
这是上次抓捕孙浩前,最后一次部署的时间。
我真的重生了。
老天是觉得我上一世死得不够明白,特意让我再看一次自己怎么被妻子亲手害死?
“林队,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唐婉清弯腰,伸手要探我额头,眼神是我曾经最迷恋的关切。
我微微侧身,避开她的手。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我没理她,目光扫过会议室,每个人表情、动作、交谈,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滔天恨意与荒诞感。
恨吗?
当然恨。
可死过一次的人,恨意似乎都淡了些。
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既然老天让我重来,这盘注定结局的棋,就得换种走法。
我看向唐婉清,她保持尴尬姿势,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受伤。
以前,她一露出这表情,我就会心软,上前拥她入怀,轻声哄她。
可现在,我看着她,只觉得心如止水。
我缓缓起身,所有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一言不发,拿起桌上那把九五式手枪。
会议室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盯着我,满脸疑惑。
唐婉清也愣住,眼神困惑,似乎猜不透我的意图。
接着,我做了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我走到她面前,把沉甸甸的手枪亲手递到她手里。
“唐婉清。”
我开口,声音平静如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这次行动,你带队主攻。”
她身体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放大,像听到了天方夜谭,下意识开口:“我?林队,这不行,我只是辅警,我……”
“我说你行,你就行。”
我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孙浩的行事风格,你比我们任何人都了解,由你主攻,或许能有奇效,我在后面给你掩护。”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回荡。
队员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
老赵,队里资深前辈,忍不住开口:“林队,这不符合规定吧?让小唐主攻,太冒险了?”
我扭头看他,眼神平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相信唐婉清的能力。”
说完,我又看向唐婉清,她脸上震惊与困惑消散,取而代之是一种复杂的光芒。
有激动,有感动,还有一丝为了“拯救”旧日誓言的使命感。
她以为,这是我对她的信任。
她以为,这是我给她的机会,让她证明自己。
她哪里知道。
这不是信任,这是我递给她的刀。
我不是要她证明自己,我要她亲手戳破她幻想了十几年的泡沫。
上一世,她站在我身后,为保护罪犯,向我开枪。
这一世,我站在她身后,让她直面那个她拼命要救的男人。
我要看,当那个“本性善良”的孙浩用枪指着无辜者脑袋时,她手中的枪会指向谁。
“是!保证完成任务!”
唐婉清握紧枪,挺直胸膛,大声回应。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过火的星辰。
我望着她,嘴角勾起极细微的弧度。
去吧。
去见你的旧日誓言。
去亲眼看看,你那所谓的“不该死”,到底有多沉重。
好戏,开场了。
02
行动准备紧张而有序。
换作战服,检查装备,确认通讯频道。
我像个旁观者,冷眼看着唐婉清有条不紊地分配任务。
她确实有几分能力,思路清晰,指令明确,若不是心里藏着毒瘤,她本可以成为优秀警察。
真可惜。
“林队,你的枪。”
小孙递来一把备用手枪。
我接过,娴熟检查弹匣,上膛,插进枪套。
动作流畅,肌肉记忆比脑子快。
“林队,你真放心让嫂子……”
小孙欲言又止,满脸担忧。
队里人都知道我和唐婉清的关系,平时爱叫她嫂子。
我拍他肩膀,语气平淡:“这是命令。”
小孙不敢多说,点头转身忙碌。
我靠在指挥车门上,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模糊视线。
我回想上一世我和唐婉清的婚姻。
我们是警校师兄妹,我比她大六届。
她毕业后考进市局,分到我队上。
她聪明好学,有股不服输的劲头。
我亲自带她出任务,教她格斗,教她射击,看着她从青涩新人成长为队里骨干。
日久生情,我们自然走到一起。
成婚那天,她穿洁白婚纱,笑容甜如蜜糖。
她说,林泽川,你是我生命的光,是我愿追随一生的英雄。
英雄?
英雄的结局,是被守护的女人从背后一枪贯穿心脏。
孙浩这个名字,是婚后八个月才频繁出现的。
唐婉清说,他是她儿时邻居,后来家道中落才误入歧途。
她说,孙浩哥本质不坏,只是没人拉他一把。
她开始频繁请假,说要找到他,劝他回头。
我劝她,唐婉清,你现在是警察,他是通缉犯,身份对立,别再私下接触。
她不听。
她常说,林泽川,你不懂,我和他不一样,我能拉他回正路。
为了孙浩,我们吵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以我妥协告终。
我爱她,不舍得她难过。
我总想,等抓住孙浩,一切就结束了。
我真是天真得可笑。
我没能把她从“拯救”幻想中拽出,反倒把自己搭进去。
烟头烫到手指,我回神,将烟蒂狠狠按灭在地。
不,这一世,我不会再犯错。
我不会再试图拉她。
我要让她自己摔,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各单位注意,目标车辆进入二号区域,准备收网!”
耳麦传来指挥中心声音。
我掐灭烟,戴上头盔,眼神瞬间犀利。
“行动!”
随着我一声令下,几辆伪装货车的警车从不同方向包抄港口“宏泰仓储”废弃仓库。
一切与上一世剧情相同。
孙浩和手下被堵在仓库,插翅难逃。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被包围!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我拿着扩音器,站在防弹车后喊话。
仓库传来骚乱与咒骂。
唐婉清带领主攻小组从侧翼潜入,占据有利地势。
我通过她作战服摄像头,清楚看到仓库内情形。
孙浩,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男人,正一脸凶狠躲在集装箱后,手持冲锋枪,身边三四个手下。
“清清,我知道是你带队!让你的人退后!不然鱼死网破!”
孙浩的声音从仓库传出,带着疯狂。
“孙浩!你投降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唐婉清的声音在频道响起,带着急切的“拯救”之意。
我冷笑一声。
还来得及?
他手上的人命,用什么偿还?
“放屁!老子字典里没投降!”
孙浩怒吼,指挥手下朝外扫射。
砰砰砰!
子弹打在防弹车上,刺耳作响。
“狙击手准备!”
我冷静下令。
“主攻组,交替掩护,缩小包围圈!”
“明白!”
频道传来整齐回应。
枪声在港口上空激烈交织。
我知道最关键时刻即将到来。
上一世,就是这种情形下,孙浩抓了受伤小弟当人质。
我盯着唐婉清摄像头画面,她借助掩体,缓缓靠近孙浩。
她的动作专业标准,是我亲手教的。
孙浩手下很快被击毙或击伤,只剩他一人。
他被唐婉清和另一队员堵在死角。
“别靠近!再过来我开枪!”
孙浩惊慌失措地叫嚷,枪口乱挥。
就是现在!
我在心里默念。
然而,意料之外的一幕出现了。
孙浩没抓身边受伤同伙。
他锐利目光扫视四周,定格在仓库角落一个因枪声恐惧发抖的小女孩身上。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粉色裙子,扎双马尾。
像是附近渔民孩子,不知怎么跑进仓库。
我心猛地一沉。
糟了!
怎么会这样?
剧本偏离了,难道是蝴蝶效应?
没等我反应,孙浩冲过去,像老鹰捉小鸡般拎起小女孩,枪口顶在她太阳穴。
小女孩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浑身颤抖。
“都不许动!”
孙浩因激动声音尖锐,拽着小女孩走出角落,暴露在所有枪口下。
“给我准备一辆车!加满油!不然我崩了她!”
所有人都愣住。
唐婉清也愣住。
我从摄像头看到她瞬间惨白的脸。
她举枪瞄准孙浩。
可那枪口,却剧烈颤抖,无法控制。
“清清!我知道你心最软!你也不想这可爱孩子死在你面前吧?”
孙浩狞笑,看着唐婉清,像抓住救命稻草。
“放我走!我安全了,保证不伤害她!”
频道一片寂静。
所有队员等待命令。
等她,这个主攻手的命令。
“唐婉清!下令!”
我忍不住在频道大喊。
她没有回应。
她死死盯着小女孩,又看向孙浩,眼神痛苦挣扎。
一边,是她心心念念要救的“本性善良”的旧日誓言。
一边,是无辜的、随时可能消逝的幼小生命。
她那套可笑的拯救理论,在现实面前被撞得粉碎。
我望着她颤抖的枪口,心里涌起病态的愉悦。
选吧。
唐婉清。
看看你到底选哪个。
看看在你心里,是盲目圣母心重要,还是无辜孩子性命重要。
时间一秒秒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03
时间仿佛凝固。
空气中弥漫火药味、海水咸腥,还有孙浩身上亡命徒的疯狂气息。
唐婉清的枪口像迷失的钟摆,剧烈晃动。
汗水顺她鬓角流下,滴在滚烫地面瞬间蒸发。
我通过摄像头,看见她惨白嘴唇无声开合。
她在说什么?
我调大耳麦音量,屏蔽嘈杂,终于捕捉到蚊蝇般细微的声音。
“贝贝……贝贝……”
是女孩的名字。
我愣住。
贝贝?谁是贝贝?
难道是那个被劫持的小女孩?她怎么知道名字?
一股不祥预感如冰蛇缠住心脏。
“林队!林队!”
频道传来老赵焦急声音,变了调。
“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女孩……刚才小唐去外围踩点时,我看见她跟这孩子说话!孩子还追着她喊‘警察姐姐’!这孩子怕是跟着小唐才跑进来的!”
轰!
老赵的话如炸雷在我脑中炸响。
我瞬间明白。
全明白了!
为何唐婉清反应如此激烈,为何她精神濒临崩溃。
这不是随机路人,不是抽象的“无辜者”。
这是她刚才还笑着摸头、给过糖果、被甜甜叫“警察姐姐”的孩子!
这孩子因她才出现在这该死仓库!
这孩子因她这个警察姐姐才被枪顶住脑袋!
我设计的局,是让她在旧日誓言与陌生人之间选择。
可命运,或她自己,把这道题难度提到地狱级。
现在,是让她在旧日誓言与“因她陷入险境、她认识的孩子”之间选择!
我看着屏幕上几乎破碎的唐婉清,心中病态愉悦不知为何消散不少。
取而代之是更为复杂、冰冷的审视。
这已超出我的预料。
这盘棋,下大了。
“林队。”
一个冷静、清脆、带知性美的女声在我私密指挥频道响起。
我一怔,是新来的犯罪心理侧写师江若兰。
她一直在指挥车,通过监控观察现场,从行动开始没说过话。
“你看到了吗?”
江若兰声音平静如秋水,与现场紧张对峙形成强烈反差。
“这可是压垮她的关键。”
“什么意思?”
我不由自主问。
“我一直注意唐婉清警官。”
江若兰语速不紧不慢,每字如手术刀精准。
“她有典型‘拯救者情结’。这种心理通过‘拯救’他人获取自我价值与道德优越感。被拯救对象越‘糟糕’,她满足感越强。孙浩是她最理想的‘拯救’对象。”
“但这种情结有致命缺陷。”
江若兰继续道。
“那就是‘拯救者’必须处于道德高地,她得是给予者、掌控者。可现在,情形反转。”
“她不再是拯救者。因她疏忽,她亲手造就新‘受害者’。贝贝的出现,使唐婉清从‘拯救者’变为‘加害者’。”
“这种剧烈身份错位与道德自我谴责,正在瓦解她认知。看她的枪,不是迟疑,是崩溃。”
江若兰的话如钥匙,解开我心中所有谜团。
我一直以为唐婉清因爱情盲目庇护孙浩。
我恨她背叛,恨她愚昧。
却从未想过,这背后是病态心理依赖。
我望着屏幕上痛苦挣扎的女人,心中百感交集。
可笑吗?
可悲啊。
就在这时,被孙浩劫持的贝贝终于承受不住恐惧,放声大哭。
孩子哭声尖锐凄厉,如锥子刺痛在场每个人神经。
孙浩情绪瞬间点燃。
“哭什么哭!闭嘴!”
他疯狂叫嚷,持枪手因激动颤抖。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能再等!
唐婉清已指望不上,再拖孩子真有危险!
我骨子里刑警本能彻底压制重生复仇者的私心。
“狙击手!”
我切换狙击频道,声音冷酷果断。
“听我指令!放弃等待主攻手指令!目标,孙浩持枪右手手腕!我要你打掉他武器!”
“收到!”
狙击手干脆回应。
“林队,这……”
频道传来其他队员迟疑。
“执行命令!”
我用不容置疑语气吼道。
我目光死死盯着孙浩。
那畜生还在用枪口戳贝贝脑袋,逼她停止哭泣。
就是现在!
“开火!”
砰!
一声清脆枪响划破港口喧闹。
那声音比任何冲锋枪扫射都要清晰震撼。
时间仿佛放缓。
我看到一朵血花在孙浩右手手腕盛开。
他因疼痛惨叫,手中枪脱手落地。
契机!
“冲!!”
我近乎怒吼下达指令,同时第一个从防弹车后奔出。
我身躯如离弦箭矢,所有肌肉紧绷,目标只有一个——那个哭泣的粉色身影。
我冲出刹那,眼角余光扫过唐婉清所在之处。
她依旧保持举枪姿势,如被岁月侵蚀的雕像。
枪响瞬间,她整个人猛烈一颤,像被抽走所有力气。
她望着我冲出的背影,望着队员如浪潮涌向孙浩,望着哭泣的贝贝……
接着她手中枪,“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她的世界,在此刻彻底瓦解。
但我已无暇顾及她崩溃。
我眼中只有那个近在眼前亟待拯救的生命。
“不许动!警察!”
“抱头!蹲下!”
怒吼声、哭喊声、脚步声交织。
我一个滑铲到贝贝身旁,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用身体护住,随后迅速撤向安全地带。
“没事了,贝贝,没事了,叔叔在这儿。”
我笨拙轻拍她后背,轻声抚慰。
怀里小身体仍剧烈颤抖,但哭声渐小。
另一边失去武器的孙浩如被拔牙老虎,很快被两名队员摁在地上。
他仍不甘嘶吼挣扎。
“唐婉清!清清救我!你答应过保护我的!唐婉清!”
他的喊声如钝刀,一下下割在唐婉清心上,也割在我心上。
我抱着孩子回头看去。
唐婉清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没看被摁倒的孙浩,也没看怀里安然无恙的贝贝。
她目光空洞落在地上那把手枪上。
那把枪是我亲手递给她的。
我让她主攻,是想让她认清现实。
现实,她看到了。
比我想象中残酷百倍。
04
港口喧闹渐渐平息,被警灯闪烁与黄色警戒线取代。
我把睡着的贝贝小心交给闻讯赶来、哭得撕心裂肺的父母。
那对朴实渔民夫妇对我千恩万谢,甚至要下跪,被我慌乱扶住。
“这是我们该做的。”
我看着他们抱紧失而复得的女儿,心里那块因重生变硬的地方,有了一丝微弱暖意。
我是一名警察。
无论重来多少次,这点不会变。
处理完现场,我转身走向仍如雕塑般站在原地的唐婉清。
队员们默契在她周围留出区域,没人敢上前。
她状态太不正常。
我踱步到她跟前,脚步声在空旷仓库清晰可闻。
她终于有反应,缓缓抬头,那往昔明亮眼眸此刻空洞如枯井,映不出光。
“林……川……”
她嘴唇干裂,嗓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我未回应,只是俯身拾起她脚边那把冰冷手枪。
枪身尚存她手心余温,可我握住瞬间,只觉彻骨冰凉。
我娴熟退下弹匣,检查后重新插好,别回自己枪套。
整个过程动作流畅冷漠,像处理寻常证物。
“行动失败,擅离职守,贻误战机,丢失枪械。”
我望着她,用公式化、毫无感情语调陈述她问题。
“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你脱下这身警服,回去写份详细报告,交给我。”
我说的是“交给我”,而非“交给组织”。
此刻我非她丈夫,我是她上级。
一位对下属极度失望的上级。
唐婉清身体剧烈颤抖,她望着我,眼神终于现一丝情绪,是难以置信,是痛苦是哀求。
“我……”
她欲解释却一个字吐不出。
解释?
她能解释什么?
解释她为那悍匪,眼睁睁看孩子命悬一线却无动于衷吗?
我眼神冷若利刃,堵回她所有话语。
“带她回去。”
我对旁边两名不知所措女警说。
“先去做心理评估。”
“是,林队。”
女警一左一右扶住摇摇欲坠的唐婉清,半搀着她朝警车走去。
我转身不再看她。
对她最大惩处,不是怒吼,不是责骂,而是我此刻全然、不带私情的冷漠。
“林队。”
江若兰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见她。
她脱下指挥车便装外套,露出干练白衬衫。
海风吹拂她长发,她手持平板电脑,眼神清澈锐利,如能洞察人心。
这是我们首次真正面对面。
“你的决定果敢正确。”
她走到我身旁,目光落在我腰间配枪。
“主攻手失能下,越级指挥,是当时保证人质安全的唯一选择。”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我平淡回应。
“不……”
她摇头,嘴角泛起意味深长弧度。
“你做的比该做更多,比如一开始把主攻位置让给她。”
我心头一紧,看向她。
她迎着我目光,毫无闪躲。
“你似乎一早料到她会出状况,你把她推到必须直面内心最脆弱之处的境地,这似乎不是简单战术布置,更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心理试验。”
这女人,太敏锐。
我默不作声,权当默认。
“放心,我不会把揣测写进报告。”
她看出我防备,微微一笑,那笑容削减她身上锋芒,增添几分温和。
“我仅作为侧写师,对你行为模式好奇,你好像对唐婉清警官的‘拯救者情结’有超乎寻常认知。”
“也许吧。”
我含糊回应,不愿深入。
就在此时,一阵激烈叫骂传来。
“林泽川!你他妈给老子等着!你以为你赢了?你啥都不晓得!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
是孙浩的声音。
他已被戴头套,四肢捆绑在担架上,被特警抬上囚车。
即便如此,他仍疯狂挣扎,那声音里恨意如毒液朝我喷洒。
我皱眉。
不对劲。
极其不对劲。
亡命徒被捕时辱骂警察很平常。
但他这强烈恨意是专门冲我来的。
他喊的是“林泽川”,而非“警察”。
而且他看我的眼神,不只是悍匪对警察憎恶,更像私仇。
一种恨不得我碎尸万段的刻骨私仇。
可我与他除这次抓捕,从未见过面,毫无冤仇。
上一世他被我逼入绝境时,也没对我展现这般个人仇恨。
这又是哪里偏离轨迹?
“他对你的敌意很怪异。”
江若兰也察觉,她望向囚车方向,若有所思。
“这种程度仇恨,不像抓捕中产生,更像积怨已久。”
我没吭声,只是紧紧盯着缓缓开走的囚车,心里满是疑惑。
“林泽川!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孙浩声音渐行渐远,但那句话如咒语在我耳边萦绕。
我究竟忽略了什么?
……
市局,审讯室。
冰冷金属桌椅,刺眼白炽灯,单向玻璃墙。
我坐在孙浩对面。
他手腕伤口简单包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狼狈至极。
但他看我的眼神依旧如恶狼,充满血腥暴戾。
“姓名。”
我开口询问,声音毫无波澜。
“我cnm。”
他吐一口带血唾沫,狞笑看我。
“性别。”
我像没听见,继续按程序问。
“你猜啊,林大队长。”
他把腿翘桌上,一副满不在乎模样。
我没动怒,只是静静看他。
审讯有时比拼的不是技巧,是耐心。
我耗得起。
“林泽川,别他妈装模作样。”
见我半天不吭声,孙浩先耐不住。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得意,逮住我,又在你老婆跟前威风,是不是觉得特畅快?”
他特意加重“你老婆”三字,话语满是挑衅。
“她现在肯定觉得你大英雄吧?呵呵,可叹,她不知道她这位英雄老公是啥德行。”
我眉毛轻挑。
“你啥意思?”
“啥意思?”
孙浩大笑,笑声在狭小审讯室刺耳。
“你自己干过啥好事,心里没点数吗?”
他身子前倾,压低嗓音,只有我们听得到,一个字一个字说。
“四年前,城东那场化工厂大火,你还记得不?”
我瞳孔猛地收缩。
05
城东化工厂大火。
这六个字如生锈钥匙,扎进我记忆深处,搅起沉寂已久的血色尘埃。
我怎么会不记得。
四年前,我刚升副队长不久,满腔热血。
那场大火是市里近十五年最大安全事故,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个城东被映成橘红色。
我带队员第一个冲进火场,在爆炸坍塌威胁下,从里面背出八个被困工人。
那场火灾最终致十八人死亡,四十多人受伤。
事故原因认定为工人违规操作,电线老化短路。
而我因火场英勇表现,荣立一等功,成市局宣传英雄典范。
也是那之后,我和唐婉清感情迅速升温,最终步入婚姻殿堂。
可以说,那场火灾是我职业生涯关键转折,也是我们爱情催化剂。
可如今,孙浩一个亡命徒,用极其怪异语气提起这件早已尘埃落定旧案。
“看来林大队长记性不错。”
孙浩看我瞬间变化脸色,笑得愈发得意怨毒。
“那你还记不记得,火灾里有个叫孙建国的,是化工厂副厂长?”
孙建国?
这名字我有点印象。
我赶忙脑海搜寻当年卷宗。
孙建国,事故主要责任人之一,因管理疏忽被判四年。
他姓孙……
一个惊人想法在我脑海闪过。
“他是我爸。”
孙浩声音证实我猜测。
他脸上笑容消失,取而代之扭曲痛苦与仇恨神情。
“那场火根本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纵火!我爸被人陷害!他知道化工厂内部黑幕,打算举报,结果就‘被’失火了!”
“他被你们这群没用警察抓起来,背黑锅,在监狱被人活活打死!我妈受不了打击,没多久也跟着去了!我原本完整家就这样没了!”
孙浩双眼通红,紧紧盯着我,仿佛要用目光将我千刀万剐。
“而你呢!林泽川!你这所谓英雄!踩着我家残骸,获取功劳,得到晋升,还娶了我最心爱的女人!你告诉我,我到底应不应该恨你?!”
最后几字他几乎咆哮,镣铐被奋力挣得哗哗响。
我整个人愣住。
信息量太大,一时间难以接受。
纵火?黑幕?陷害?
这怎么会是真的?
当年案子证据链完备,所有责任人认罪,确凿无疑。
而且他说唐婉清是他最爱女人?
我一直以为唐婉清只是单方面对邻家哥哥有拯救情感。
原来他们是相互倾心?
不……不对。
若两情相悦,上一世唐婉清为何不直接与我离婚,和他远走高飞?
反倒用那极端方式?
还有孙浩对我这强烈恨意,上一世并未如此明显。
上一世他被我逼入绝境时,更像单纯求生匪徒,而非复仇者。
为什么?
究竟哪里变了?
“你在说谎。”
我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因震惊有些沙哑。
“当年案子所有证据表明是意外,你爸也亲口认罪。”
“认罪?哈哈哈哈!”
孙浩像听到荒谬笑话。
“不认罪,我妈和他唯一儿子——也就是我,就得从世上消失!你说他敢不认吗?”
“你有证据吗?”
我直视他眼睛。
“证据?”
孙浩轻蔑冷笑。
“证据早被你们,或者你背后那些人,销毁干净!我爸当年偷偷录下一些他们交易录音,藏在极隐秘地方,那场大火后就再也找不到。”
“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不是想翻案,我明白仅靠我一人斗不过他们。”
孙浩眼神陡然阴冷,他靠近我,声音如毒蛇嘶嘶。
“我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林泽川,你享受一切都是窃取来的,你的荣誉,你的爱情,都建立在我家废墟上,你就是小偷,刽子手!”
“我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清清,我让她彻底看清,她嫁的究竟是怎样男人!我让她知道,她心中英雄,实则是害死她最好朋友全家的仇人!”
“我要让你也尝尝我这四年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滋味!”
他的话如浸毒利刃,狠狠刺进我心脏。
比上一世那颗子弹还疼痛。
我终于明白,上一世唐婉清对我开枪时为何喊出那句你不该死。
所以当我要对孙浩开枪时,她崩溃了。
她的“拯救者情结”在那一刻达到顶点,最终促使她扣动扳机。
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这般情形。
我望着眼前因仇恨面目全非的男子,心中毫无愤怒,唯有彻骨冰寒。
他得逞了。
他成功凭一个无法证实的真相,毁掉我的婚姻、家庭,甚至生命。
他是个高明欺诈者。
或者说,他自身也深陷这谎言无法挣脱。
我站起身,以居高临下姿态看他。
“孙浩,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我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
“倘若四年前案子真有其他隐情,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犯,但若这一切只是你为复仇、为离间我和唐婉清编造谎言……”
我停顿,一字一顿说:“我会让你在监狱把牢底坐穿。”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走出审讯室。
门外单向玻璃墙后,站着一个我未料到的人。
唐婉清。
她不知何时到来,脸色比港口时更惨白,浑身颤抖。
她显然听到了我们刚才所有对话。
她的信仰,她的人生,被两个男人彻底击垮。
一个是她想拯救的旧日誓言,是个会拿孩子当人质的畜生。
一个是她爱慕的英雄丈夫,可能是害她旧日誓言家破人亡的仇人。
我看着她那双空洞绝望眼睛,心里没有任何波动。
这一世,我倒要看看。
你真的还会信他吗?
06
我和唐婉清隔着一层薄薄空气,相互对视。
这层空气却仿若万丈深渊。
她脸上血色褪去,只剩死灰惨白。
那双曾经倒映星辰大海眼眸,此刻蒙厚厚尘埃,充满破碎无法聚焦痛苦。
孙浩每一句话都如重锤,将她摇摇欲坠世界砸得粉碎。
她看着我,嘴唇颤抖,过了许久才从喉咙挤出几个破碎音节。
“是……真的吗?”
她声音轻如羽毛,却重重砸在我心上。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多年也恨多年的女人。
若在上一世听到她这般询问,我大概会暴跳如雷,冲上去抓住她肩膀,质问她为何宁信罪犯不信丈夫。
但现在我不会。
我只是平静看她,用近乎残忍冷静,反问回去。
“你觉得呢?”
我把问题抛回给她。
这问题如刀插在她心上,然后由我亲手再转动一下。
是啊,你觉得呢?
你引以为傲判断力,你那盲目善心,今天已让你犯下无可挽回大错。
现在面对另一个真相,你又要怎样选择?
唐婉清身体晃了晃,像承受不住我这句反问重量。
她眼里最后一丝光也熄灭。
她不再言语,只是投来一种看陌生人目光,不,比看陌生人更疏离眼神,深深瞅我一下。
而后她转过身,如被抽离灵魂木偶,一步步跌跌撞撞离去。
她背影瘦弱凄凉,满是绝望。
我望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没有丝毫快意,也没有丝毫怜悯。
哀莫大于心死。
这句话原来并非只适用于我。
“看来孙浩心理战术比任何武器都管用。”
江若兰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她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目光同样追随唐婉清离去方向。
“他成功在她与你之间埋下一颗无法证伪的炸弹。”
江若兰收回目光,看向我。
“此刻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我自嘲笑了笑。
“一个背负‘杀父之仇’悍匪,指控一个立过功‘英雄警察’,你觉得局里会信谁?”
“局里会信证据。”
江若兰回答干脆。
“可孙浩说证据早没了。”
“他说没了就真没了吗?”
江若兰看着我,眼神犀利。
“林队,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自怨自艾,也不是去跟唐婉清解释什么,而是去证明他说的是假话,或者去证实他说的是实情。”
她的话如盆冷水,将我从复杂情绪浇醒。
对。
我现在最该做的是查明真相。
不管真假,我都需要答案。
为我逝去上一世,也为我重生这一生。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迈向局长办公室。
……
“胡闹!”
听完我复述与请求,局长张振华一巴掌拍桌上,他国字脸涨得通红。
“林泽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重查四年前化工厂案?那案子早就定性!所有卷宗封存!你现在因一个亡命徒几句疯话就要翻案?你把市局面子往哪儿放?把你自己功劳往哪儿放?”
我迎着他唾沫星子,站得笔直,寸步不让。
“张局,这不是面子问题,这是一个警察清白问题,孙浩指控不只是针对我个人,更是对当年整个专案组污蔑,若他在撒谎,我们必须拿出证据让他无话可说,若他说的有万分之一是真的,那我们当年可能放走真正大鱼,这个责任谁都承担不起。”
张局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烟一根接一根抽。
他当然明白我说的有理。
但他更清楚,重启这样已盖棺定论大案会引发多大风波。
当年办案人员有调走有退休甚至升到省里。
一旦查出问题就是官场大地震。
“林泽川啊林泽川,你这是给我出天大难题。”
张局将烟头用力按进烟灰缸。
“这让我咋跟上面说啊?”
“不用跟上面汇报。”
我马上回应。
“我申请以个人名义,在不耽误本职工作情况下,对这案子秘密重新调查,我不需要任何人力量物力支援,只想要您给我查看当年卷宗权力,若查出问题全由我负责,查不出问题就当啥都没发生过。”
我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张局直直盯着我看足一分钟,眼神极为复杂。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从抽屉拿出一支笔,在一张空白便签写下自己名字。
“就这一回,不会再有下次。”
他把便签推向我。
“别给我惹麻烦。”
“是!”
我拿起那张比千金还贵重便签,行标准军礼,转身走出办公室。
背后传来张局疲惫叹气声。
我拿着授权,感觉拿到开启潘多拉魔盒钥匙。
前方是深渊还是光明,我全然不知。
但我明白自己必须前行。
“看来你办到了。”
刚走到走廊拐角,江若兰倚墙边,像特意等我。
“你怎么知道?”
我有些诧异。
“你进去时脚步沉重像去送死,现在出来脚步虽沉重但很坚定,这表明你拿到想要的。”
她微微一笑。
“要我帮忙不?”
“这是警务机密。”
我摇头。
“我不是要看机密内容。”
江若兰说。
“我是说我能用专业知识帮你剖析一些东西,像当年证人笔录,文字可能骗人,但书写习惯用词逻辑微表情记录不会,从心理学角度有时能发现常规刑侦发现不了情况。”
我望着她有些迟疑。
“为什么帮我?”
“两个原因。”
江若兰伸出两根手指。
“其一作为侧写师我对孙浩构建这个‘复仇故事’挺感兴趣想知道基础是什么,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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