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大年初一的烟火里。
而我的家人们正在饭店里共同举杯，庆祝新一年的到来。
酒足饭饱后才有人想起我。
「饭都吃完了，小豪怎么还没来？」
「管他干什么，就是个白眼狼，把他养那么大连家庭聚会都不来。」
可我已经死了啊。
1
我早就知道我在这个家里不讨人喜欢。
今儿一大早，小区里就依稀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我倚在窗边看向外面。
几个顽皮的孩童正放着鞭。
路灯上也被小区的物业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和大大的中国结。
「原来快到新年了吗？」
我闻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喃喃道。
或许是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带给了我新的勇气，我打算出门转转。
走到门口玄关时，我看着鞋柜有些恍惚。
柜里有各式各样的鞋子，每双都被打理地干净纯洁，但没有一双是我的。
我不停翻着，终于在柜子的最下层找到了一双属于我的，破得掉皮的鞋子。
正当我费力地穿鞋时，家门外传出了声音。
「陆太太回家啦，这是你家小飞吧，看着就一表人材。」
「哎呀，哪里哪里，今年刚评上副教授。」
即使没看到妈妈的脸，也能感受到她言语间的喜悦。
随着锁孔的转动，我僵在了门口。
妈妈带着哥哥陆远飞走进了家门，看到我时，脸瞬间就拉了老长。
看到我手中破旧不堪的鞋子，更是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怒气。
「怎么穿这双鞋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是不是嫉妒你哥刚评上副教授，想出去丢我们的脸？」
「赶紧把鞋给换了！」
我看着鞋柜几欲张口。
妈妈见我一直不动弹，直接推开了我，在鞋柜里翻找起来。
当然找不到一双属于我的好鞋了。
自从哥哥回家以来，妈妈就再也没给我买过鞋子。
妈妈找寻未果，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嘴硬。
「你这孩子自己怎么不知道买鞋？」
「就等着我和你爸给你买？怎么那么不孝顺？」
可我很久都没有出门了，自然也想不起来给自己买一双外出的鞋子。
「我……」
我刚想张嘴解释，妈妈就恼羞成怒地打断了我：
「行了，别说了。」
说完，她就拉着哥哥进了屋里。
哥哥进屋之前还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轻蔑和挑衅。
他在屋里和妈妈说话却是柔声细语。
「妈，大过年的你就别和弟弟计较了，他本来就不懂事儿。」
「哎，他哪有你懂事儿，自从你回来后，他就没有一天消停的。」妈妈连声附和。
「就是你爸会觉得把他送走对他影响不好，不然这个家那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基因啊，才是最重要的，你看你就像我和你爸。他呀，肯定随了他爸妈的劣质基因。」
这些冷言冷语疯狂地往心里钻，我感觉我浑身都开始疼痛。
我看着手机屏幕，努力给自己扯了一个笑脸。
正主都已经回来了，还抱有什么期望呢？
2
我其实也有过正常温馨的家庭。
温柔的妈妈、成功的爸爸和优秀的我。
我从小就是他们的骄傲，考试也从来都没有掉出过年级前十。
我想报的任何兴趣班爸妈也都尽量满足我。
我就这样被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到了18岁。
但在我18岁生日时，这个幸福的家庭出现了裂痕。
那时我正值高考体检，我把体检报告拿给爸爸签字就想切蛋糕。
但爸爸看着我的血型一栏皱起了眉头。
我蛋糕还没切完，爸爸就拉着妈妈进了卧室，开始争吵。
最终父亲摔上了卧室的门，让我第二天和他们去趟医院。
我不是亲生的，我喊了18年爸爸妈妈的父母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医院的检验结果是这么显示的。
爸爸雷厉风行去调了我出生那天医院的监控。
果然，我是被护士抱错的。
爸妈拿着医院提供的产妇信息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
但他们都去世了。
他比我早出生几个小时，但个子却足足矮了半个头。
爸妈抱着他泣不成声，我却什么也不敢说。
从那以后，我的房间就成了哥哥的，杂物间成为了我的归宿。
我的成绩也随之一落千丈，连个正经本科都没有考上。
而哥哥在爸妈的鼓励下复读了一年，成绩突飞猛进，考上了爸爸的母校。
从那以后爸妈看我的眼里也只有嫌恶：
「难怪只能考上大专，原来不是我们亲生的。」
3
我停下了回忆，推开了家门。
去外面转转总能让自己开心一点。
一路走来，我的身边有一张张笑脸擦肩而过，所过之处都洋溢着新春的喜悦。
但是这些喧闹并不属于我，我像个局外人对这些喜悦和开心的情绪冷眼旁观。
我感到无趣，在外面没呆多久就回家了。
但我好像回去的不是时候。
爸妈和哥哥正在吃饭，桌上满是那我融不进去的温馨氛围。
爸爸看了我一眼，不怒自威：「大过年的，怎么就不能开心一点！」
我看着客厅的镜子反射出我毫无生气的脸。
我尽力让嘴角上扬，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好像不会笑了。
好在爸爸只是说了这么一嘴，并不真的在意我是不是开心了一点。
妈妈可能因为今天找鞋事情的尴尬，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坐下吃饭吧，过年了，你哥还买了个蛋糕。」
我贪恋着一时的温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桌旁。
妈妈给我夹了几口菜。
我受宠若惊急忙吃掉。
再抬头，看到妈妈的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心头一暖，心里无比庆幸。
「弟弟今天懂事了，快吃蛋糕吧。」
陆远飞递过来一块蛋糕，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可自从18岁那天起，我就再也不敢吃蛋糕了。
见我久久没有接过，陆远飞有些疑惑。
「弟弟……」
我的眼睛瞥见妈妈脸上浮现一丝不耐。
我不愿温暖逝去，只得接过了蛋糕吃了起来。
蛋糕入喉，我的嗓子泛起了生理性的恶心。
我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4
我又搞砸了一切。
妈妈面色铁青：
「好好的一桌饭菜，现在一口都不能吃了！」
「你就是让我们大过年的都不痛快，滚回你的房间去！」
「等一下。」爸爸叫住了我。
我满心欢喜，以为爸爸还会帮我说几句好话。
「回去收拾一下，今晚我们一大家子要一起吃年夜饭，别总摆出那副死人样丢我的脸。」
我沉默地走进了属于自己的杂物间。
我躺在房间正中间床上，通过狭小的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
浅蓝色天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暗。
直到天色漆黑，我的手机铃声猛然响起，我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躺了整整一个下午。
手机铃声像催命符般久久停不下来，我猛戳手机屏幕却依旧点不开接听键。
这个手机还是爸妈给我买的18岁生日礼物，我足足用到了现在，屏幕早就不灵敏了。
终于电话被接通，妈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不是跟你说了晚上要来吃年夜饭吗？你让爷爷这么大的年纪还等着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抓紧过来！」
她没等我回话就着急地撂下了电话，仿佛我是什么病毒，晚一秒就会被传染上。
我看了一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大年初一了。
我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晕乎乎的走出家门。
饭店离我家很远，但我没有钱打车。
我只考上了大专，爸爸嫌丢人不允许我去读，也不愿意让我出去挣钱。
如果我去做搬砖什么的不体面的工作，那他这个教授脸面何在？
我只允许被锁在家里，暗无天日地捱过一天又一天。
爸妈也仿佛忘了我没有经济来源，从没给过我零花钱。
所以现在我只能自己走过去。
为了快一点，我选择抄近道，走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小路。
路上黑漆漆的，连个路灯都没有，我裹紧了不合适的外套，埋头向前走着。
突然的爆竹声照亮了我眼前的路。
我抬头一看，是漫天的烟花，原来零点的钟声已经敲响，新的一年到了。
我闭上眼睛，对着尚未散尽却又爆开的烟火许愿，「希望爸妈再爱我一次」。
我享受着这刻，但近在耳边的急促风声划破了我的宁静，我定睛一看是一辆急速行驶的轿车。
我有些迟钝，直到车轮从我身上碾过我才反应过来。
我好像……被车撞了。
车上跑下一个男人，他却丝毫没有惊慌，还有空检查了一下我的呼吸。
确认我活不成后，又将我残破的身体拖到了路边的乱草堆中。
我逐渐看不见了，只听得汽车的引擎声响起，又渐渐变远。
流血的滴答声也虚幻起来。
5
当我的眼前一片虚无时，景色又开始逐渐清晰。
我身上并没有被车碾压过的疼痛感，诧异地抬起了手，就看到了我透明的身体。
再看了看躺在草丛里的那种熟悉的脸。
原来人死后有灵魂是真的。
但我的灵魂并没有留在我的身体旁边等待着勾魂使者的到来，而是不断地漂浮。
难道是地狱在召唤我？
无所谓了。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路边的人间烟火。
透过一家家的灯火，我看到了团圆的景象。
慈爱的父亲会举起咯咯直笑的小女孩观赏烟花。
温柔的母亲也会摸摸男孩的头，喂他吃新年第一顿饺子。
热恋中的情侣在这一刻热情相拥，忘我地亲吻。
我笑着看着这一切，并在心底跟人间说再见，直到我到达了终点。
我的终点并不是我以为地狱，而是我用尽全力也没在年前到达的饭店。
本来要走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我1分多钟就飘到了。
但那一家人觥筹交错，没有人看得到我，更没有人想起我
饭桌上陆远飞成为了聚会的主角。
七大姑八大姨都纷纷羡慕我爸妈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听说你家小飞可成为了你们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
「哎呦，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那我做梦都得笑醒。」
「你们还不知道吧，小飞新研究的那个项目能够让家禽增产，那个专利已经获得了国家级奖项。年后啊，就要颁奖了。」
「真不愧是老陆的儿子，老陆是教授，他儿子这么年轻就成为副教授了，以后说不定能成个院士，到时候带的那些学生也都是栋梁之才，这才是桃李满天下呢。」
陆远飞不卑不亢，笑着接受了大家的夸奖，时不时谦虚一句，「都是爸妈教得好。」
爸爸的脸上满是喜气，在得意有陆远飞这么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儿子。
妈妈则温柔地给陆远飞剥虾，而这样的待遇在我18岁以后就没有了。
我呢？我还在路边的草丛里，没有人帮我清理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没有人问我冷不冷为我盖一件衣服，甚至连什么时候能有人发现我的尸体都不知道。
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再也没有融进去的空间。
我想走，这里根本不属于我。
但我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只能在这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6
因为陆远飞的出色，爸妈在这次家庭聚会的座次向前排了很多。
爷爷也时不时地关心一句。
「你们啊也别给小飞太大的压力，小飞已经很优秀了。」
「我们可从没给小飞什么压力，全靠他自己争气，主要还是咱们诗书传家，有这个氛围。」
「小飞可真长我们陆家的脸，你看老陆夫妇看着都比之前年轻多了。」
我妈也一点都不谦虚：「孩子省心呐，就是最好的保养品！」
饭桌上那么多人，也有看我爸妈这么嘚瑟不顺眼的。
「你家小豪呢？饭都要吃完了，人怎么还没来。」
妈妈的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
「这孩子就是嫉妒他哥评上了副教授，自己又没什么本事，不知道躲哪跟自己生闷气呢。」
「他今天还把他哥给他的蛋糕，故意吐在了餐桌上，搞得一桌菜都没有办法吃了。」
「今天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了电话还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我在旁边听得很委屈。
她说的这件事情我都想一件件一条条的跟她解释。
我真的没有嫉妒哥哥，我本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要是没出这样的意外，我已经到了。
蛋糕也是因为我不能吃所以才吐的。
我也不是不想跟你说话，可是妈妈，你挂得太快了。
妈妈在餐桌上埋怨了半天，把我说的一无是处。
终于有人打断了她。
「要不你给孩子打个电话吧，别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我心头一紧，快打吧快打吧！
妈妈，你打了电话就知道我不是故意没来的。
妈妈却嗤笑一声：「他能有什么事？别帮他找理由了。」
看着妈妈还想再说些什么，爸爸拍了拍妈妈，眼神示意她看看爷爷铁青的脸色。
爷爷跟爸爸一样，都是要面子的人，妈妈一直说我不好，反倒显得他治家不严。
妈妈看懂了爸爸的意思，只得偃旗息鼓。
爷爷咳嗽了一声，发了话：
「给他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