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下的银杏叶刚黄透,母亲就开始翻箱倒柜:“该晒棉被了。”
她踩着梯子把压箱底的厚棉被拽下来,粗布被面蹭过衣柜发出沙沙响。我凑过去帮忙,手指刚碰到被角,就被扎得缩了缩——原来棉絮里藏了二十多年的光阴,硬邦邦的,像块凝固的云。
“你奶奶当年嫁过来,陪嫁就有这条被子。”母亲抖开被子,阳光“轰”地涌进去,浮尘在光束里跳舞。她指着被角一朵褪色的蓝布花:“看,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她教我绣的。那时候家里穷,棉絮不够厚,她就把自己婚被里的棉花掏了半床,给我絮新被。”
记忆突然漫上来。小时候住在老巷子,每到晴日,整条巷子都飘着晒被子的味道。奶奶搬着竹篙搭晾衣绳,我举着她编的草环当“小太阳”,看她在蓝布被面上拍打:“要这样拍,棉絮才松软,夜里睡觉才暖。”她的手掌粗糙,拍在棉被上却像在弹一首老曲子,咚咚的声响混着隔壁张婶喊“我家被子晒咯”的吆喝,成了巷子里的秋日BGM。

后来搬了三次家,这条被子跟着我们从砖房到楼房。有年梅雨季长,棉被受潮长了霉点,母亲要扔,我抢着抢救:“晒晒就好了!”于是我们把它搭在阳台晾衣架上,阳光暴晒三天,霉味散了,棉絮重新变得蓬松,竟真有了新棉花般的暖。
昨晚把被子铺上床,躺上去的瞬间,我忽然懂了奶奶的话。这床被子哪里是棉絮做的?它是奶奶的针脚,是母亲的晾晒,是我从小到大所有晴天的记忆。晒过的棉被会“吸”住阳光,夜里钻进被窝,像有人给你捂了只暖手宝,连梦都是甜的。
今早路过楼下,看见对门阿姨也在晒被子。她的被面是大朵牡丹,晒得鼓鼓囊囊,像朵落在绳子上的云。我们相视一笑——原来最踏实的幸福,不过是有人愿意为你保留一床旧棉被,替你把阳光存进岁月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