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汉军经过褒斜道的山谷。枯黄的草木在风中瑟瑟发抖,枝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低声呜咽。灌婴身披玄色铠甲,手持鎏金令旗,站在栈道遗址前——脚下是断裂的木梁、散落的铁钉,烧焦的木头还残留着去年战火的焦糊味,远处的悬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让人望之胆寒。

他抬手挥动令旗,身后三千囚徒立即行动起来。这些人大多是秦军降卒,身着粗布囚服,脸上带着疲惫,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两人一组,吃力地将烧焦的木梁抬起来,吆喝着号子推向悬崖。“轰隆——”滚木撞击山石的轰鸣在山谷间回荡,声音层层叠加,十里之外都清晰可闻,仿佛要将整个褒斜道的寂静彻底打破。
灌婴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一队穿着楚军旧甲的士兵身上。这是韩信特意嘱咐挑选的楚军降卒,他们一边搬运木材,一边扯着嗓子高唱《吴歌》——那歌声带着楚地特有的婉转,却又被刻意唱得粗犷,混着斧凿木头的“叮叮当当”声,顺着山风飘向西北方向的雍军大营。灌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知道,这“明修栈道”的戏码,必须演得足够逼真,才能让章邯彻底放松警惕。
“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名斥候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冲进章邯的雍军大营。他脸色苍白,铠甲上沾满尘土,双手捧着密报,声音因奔跑而颤抖:“将军!汉军在褒斜道重修栈道,每日伐木声震十里,还有楚军降卒在营中唱《吴歌》,看样子是要从栈道杀回关中!”
章邯正坐在营帐内的虎皮椅上,手中端着一樽青铜酒爵,酒液是刚温好的,冒着袅袅热气。他听到斥候的禀报,缓缓放下酒爵,目光落在案几上悬挂的关中地图上——那蜿蜒的褒斜道用红色墨线标注,从汉中直通陈仓,是当年秦惠王时期修建的重要通道,如今却成了汉军“唯一”的出路。
章邯拿起密报,草草扫了几眼,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随手将密报扔在案几上,酒液溅出几滴,打湿了地图的边角。“刘邦不过是个沛县来的乡巴佬,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他语气中满是轻蔑,“以为修复这残破的栈道,就能突破我关中防线?真是异想天开!”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副将,那副将身着银色铠甲,神色恭敬却难掩担忧。章邯手指敲击着案几,沉声道:“传我将令,调陇西铁骑五万,即刻赶赴栈道南口驻守!务必严加防范,只要汉军敢从栈道出来,就将他们逼下悬崖,让他们有来无回!”
副将拱手领命,却又犹豫着开口:“将军,密报上说汉军中有楚人唱《吴歌》,会不会……会不会是项王暗中相助?毕竟项王与汉王虽有间隙,可都是楚地出身……”
章邯端酒爵的手猛地一顿,酒液晃出些许。他眉头紧锁,脑海中闪过项羽分封时的场景——那人身披乌金甲,眼神中满是猜忌,连自己这降将都处处提防,怎会真心帮助刘邦?他冷哼一声,将酒爵重重放在案几上,声音带着几分不耐:“项羽猜忌心极重,连范增先生都不信,怎会帮刘邦?不过是汉军的小伎俩罢了,不必多虑!你只需紧盯栈道,陈仓方向……派两千老弱驻守即可,料想汉军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副将虽仍有疑虑,却不敢再反驳,只能躬身退下,去传达命令。
他们都没注意到,营帐外一名穿着楚军旧甲的士兵悄悄退了出去。这人低着头,快步穿过营区,走到无人的角落,才小心翼翼地解开衣襟内侧——那里缝着一个蜡丸,他用指甲掐开蜡皮,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羊皮纸,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章邯中计,速返报大将军。”
这人本名陈豨,原是雍军的一名小吏,三个月前韩信派人找到他,以其在汉中的老母为质,又许以高官厚禄,将他策反。此刻他攥紧羊皮纸,翻身上马,马鞭一挥,朝着汉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弧线。
与此同时,韩信正带着十余名亲卫,潜入陈仓古道。夜色已深,一轮残月挂在峡口上空,月光透过嶙峋的石壁,投下狰狞的阴影,将古道衬得愈发幽深。脚下的碎石硌着马蹄,发出轻微的声响,亲卫们都屏住呼吸,手按腰间佩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古道久无人行,据说常有野兽出没,更怕遇到雍军的暗哨。
韩信勒住马,翻身下马。他身披黑色披风,将身形隐在阴影中,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又从布袋里倒出几只萤火虫。萤火虫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绿光,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装入竹筒,每隔十步便在路边放置一个,一边放一边轻声计数:“一五,一十……二十五,三十……”
“大将军,此举何意?”一名亲卫压低声音发问,眼中满是疑惑——他们此行是勘察路线,为何要在路边放萤火虫?

韩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目光落在竹筒上的萤火虫上,解释道:“萤火虫喜光,逆风时飞得缓慢,顺风时飞得迅疾,看它们的飞行速度,便能判断峡谷中的风向;再者,沿萤火虫的绿光行军,能避开暗处的暗礁险滩,防止士兵失足坠落。”他说着,又弯腰折下一根芦苇,插入路边的溪涧——溪水清澈,芦苇秆微微倾斜,“你们看芦苇倾斜的角度,便能估算出水流速度,这速度正好能载木罂缻渡河,不会被冲散。”
亲卫们闻言,纷纷露出敬佩之色,心中对韩信的智谋又多了几分信服。
众人继续前行,行至峡谷中段,韩信突然停步。他侧耳听了听风声,又用剑鞘轻轻敲击身旁的石壁——“咚咚”的声响在峡谷中回荡,当敲到右侧三丈处的石壁时,声音突然变得空闷。韩信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对亲卫道:“此处有暗泉,挖开看看。”
亲卫们立即取出工兵铲,小心翼翼地掘开石壁上的腐叶与泥土。没过多久,“哗啦”一声,七处细小的泉眼冒了出来,清澈的泉水顺着石壁流淌,在月光下如银线般闪烁,汇入下方的溪涧。韩信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捧泉水,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此乃《秦地图》上未记载的水脉,有了这股泉水,大军行军时便不愁缺水,真是天助我也!”
回到汉军大营时,天刚蒙蒙亮。韩信来不及休息,立即召来军中工匠。中军帐内,案几上摆着十几个羊皮囊——这些是从匈奴商队换来的,皮囊厚实,浸过牛油后泛着油光,水浸不透。韩信拿起一个羊皮囊,又指着旁边的木架模型,对工匠们道:“三日之内,我要三千个木罂缻。按这个模型来做:用坚韧的榆木做架,将陶罐固定在木架上,缝隙处用羊皮囊塞紧,再涂一层牛油防水。每只木罂缻要能载三人一马,必须经得起黄河水流的冲击。”
一名老工匠上前半步,眉头紧锁,面露难色:“大将军,这木罂缻从未有人用过,陶罐易碎,羊皮囊也怕被礁石划破,若真用来渡黄河,恐有不测啊!”
“怕有不测,便先试渡。”韩信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他转头看向帐外,正好看到曹参大步走来——曹参身披铠甲,脸上带着风霜,刚从边境巡查回来。韩信对他道:“曹将军,命你挑选三百名死士,今夜带着木罂缻,去黄河渡口试渡。”
曹参闻言,毫不犹豫地拱手领命:“末将领命!”可走到帐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韩信,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大将军,若木罂缻不结实,筏沉了……”
韩信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沉了,你便喂鱼;若能成功渡过去,寡人定奏请汉王,封你为列侯。”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若遇到漩涡,便弃筏抱囊——这羊皮囊浸过牛油,浮力大,顺着水流漂,定能到对岸。”
曹参重重点头,转身离去,去挑选死士准备试渡。
子时三刻,黄河岸边。夜色如墨,只有月光洒在水面,泛着粼粼波光。三百名死士身着轻甲,腰间系着羊皮囊,肃立在岸边。曹参拿起一只木罂缻,放在水中——木罂缻稳稳地浮在水面,没有下沉。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踏上木罂缻,身后的死士们也纷纷行动,三人一组,登上木罂缻。
木罂缻在水中缓缓前行,如浮在水面的巨龟,朝着对岸划去。曹参站在筏上,目光紧盯着前方的水流,手中握着木桨,随时准备调整方向。行至河中央,突然一个巨大的漩涡袭来,水流瞬间变得湍急,数只木罂缻失去平衡,开始倾侧。“弃筏抱囊!”曹参大声喊道,自己率先跳入水中,紧紧抱住腰间的羊皮囊。
冰冷的河水刺骨,曹参奋力划水,借着羊皮囊的浮力,顺着水流漂去。他回头望去,只见不少死士也抱着羊皮囊,在水中挣扎着前行。漂出百丈远后,他终于看到了对岸的芦苇丛,他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一根芦苇,慢慢爬上岸。
曹参瘫坐在岸边,大口喘着气,浑身湿透,却难掩心中的激动。他从怀中摸出火把,点燃后高高举起——火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对岸的韩信看到火光,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对身边的灌婴道:“成了!渡河口的难题,终于解决了。”
八月二十日夜,陈仓城头的守军早已懈怠。章平——章邯的族弟,此刻正斜靠在城头的箭楼上,手中捧着一坛酒,时不时灌上一口。他满脸通红,眼神迷离,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胸前的铠甲。远处栈道方向的火光隐约可见,那是汉军“重修栈道”的信号,章平看了一眼,不屑地撇撇嘴,又喝了一大口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大人!不好了!”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声音带着惊恐,“城下有动静,好像有大军来了!”
章平不耐烦地推开他,醉醺醺地骂道:“慌什么?不过是汉军的小伎俩,有栈道南口的五万铁骑在,他们还能飞过来不成?”
可话音刚落,城下突然传来震天的喧哗声:“项王一军已占咸阳!汉王刘邦降楚了!尔等速速开城投降,可免一死!”

章平这才清醒了几分,他踉跄着爬上城头,眯着眼睛望向城下——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楚”字大旗,火光中隐约可见一杆巨大的霸王戟,楚军士兵的呐喊声、马蹄声混着楚歌,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有千军万马。
“这……这怎么可能?”章平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酒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剑柄,却发现身边的士兵们早已乱作一团,有人交头接耳,有人面露惧色,甚至有几个士兵悄悄解下了铠甲,准备跳下城墙逃跑。
“谁敢逃?!”章平怒喝一声,拔出佩剑,一剑砍倒一名逃兵。可他刚举起剑,却愣住了——手中的剑根本不是他平日佩戴的“雍”字剑,而是一把普通的凡铁剑,剑刃甚至有些生锈。他这才想起,昨夜醉酒后,将自己的佩剑落在了酒肆里。
就在这时,鬼愁峡口的韩信正望着陈仓方向的火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对身边的灌婴下令:“点火。”
灌婴立即挥动令旗,早已埋伏在崖壁后的士兵们迅速点燃预先捆好的枯藤。“轰——”火焰瞬间燃起,借着山谷的风势,迅速蔓延开来,将整个峡口照得通红。汉军士卒们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白旗——这些白旗浸过赭石水,在火光的映照下,竟与楚军的“楚”字大旗有几分相似。他们跟着楚歌的节奏呐喊,声音震天动地,震得陈仓城墙的土块簌簌落下。
“开城门!快开城门!向项王投降!”章平看着城下越来越近的“楚军”,终于彻底崩溃。他扔掉手中的凡铁剑,嘶吼着下令,声音中满是绝望。
“嘎吱——”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就在城门完全打开的瞬间,韩信率领的三千轻骑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进去。韩信手持斩蛇剑,一马当先,剑刃寒光闪烁,劈开了城门口的鹿角。他勒住马,目光扫过城内慌乱的雍军,厉声喝道:“降者免死,拒者屠城!”
雍军士兵们本就无心抵抗,听到这话,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投降。百姓们则缩在屋檐下,透过门缝紧张地观察着——他们早已听说汉军军纪严明,却还是免不了担心战火波及。
韩信翻身下马,走到一名蜷缩在门边的老妪面前。老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看到韩信走来,吓得浑身发抖。韩信放缓语气,从身后士兵手中接过三斗粟米,递到老妪面前,声音温和:“老人家,这是三年前秦军从百姓手中抢走的种子,今日我汉军将它还回来,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
老妪颤抖着接过粟米,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金黄的粟米中。她对着韩信深深鞠了一躬,哽咽着说:“多谢将军……多谢汉王……”
韩信站起身,目光扫过城内的粮仓——那是雍军囤积粮草的地方,墙壁上用红漆写着一个大大的“雍”字,却被战火熏得有些模糊。他抽出腰间的剑鞘,在“雍”字旁边用力划出一个“汉”字——剑鞘与墙壁摩擦,发出“嗤啦”的声响,那一笔划得有力而坚定,仿佛要将关中的旧格局彻底打破,划开一个属于大汉的新局面。
远处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韩信望着东方的晨曦,心中清楚,收复陈仓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还要平定三秦,与项羽争夺天下。但此刻,他站在陈仓城内,看着投降的雍军、安心的百姓,嘴角终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这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