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的夏天,云南边陲的青山村笼罩在一片闷热之中。

二十岁的陈志国蹲在知青点的土灶前,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笨拙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黑烟呛得他连连咳嗽。
“小心点,志国!水开了!”同屋的知青王建军在门口喊道。
陈志国慌忙站起身,却不小心踢翻了灶台上的铁壶。
滚烫的开水倾泻而下,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知青点的宁静。
陈志国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仿佛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皮肤。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了土墙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快来人啊!志国被烫伤了!”王建军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陈志国感到有人扶住了他,七手八脚地帮他脱掉上衣。
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耳边嗡嗡作响,只能隐约听到周围人的惊呼声。
“天哪,这么大一片烫伤!”
“快去请村医!”
“村医去县里开会了,这可怎么办?”
陈志国感到自己被抬到了床上,脸朝下趴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后背的伤处,疼得他直冒冷汗。
知青点的条件简陋,连最基本的药品都没有,更别说治疗这么严重的烫伤了。
“让开让开!”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陈志国勉强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蓝色粗布衣裳的姑娘快步走了进来。
她约莫十八九岁,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脸庞被阳光晒得微红,一双杏眼明亮有神。
“阿秀来了!”有人松了口气说道。
名叫阿秀的姑娘走到床前,看到陈志国后背的情况,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从肩膀到腰际,一大片皮肤已经红肿起泡,有些地方甚至开始脱皮,露出鲜红的嫩肉。
“得马上处理,不然会感染的。”阿秀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去打盆干净的凉水来,再找些干净的布。”
她转向陈志国,轻声问道:“疼得厉害吗?”
陈志国咬着嘴唇点点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阿秀从随身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淡绿色的膏体。
“这是我爹配的烫伤药,先给你涂上,能止痛。”她的手指轻柔地触碰陈志国的后背,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处。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清凉感渗透进来,疼痛立刻减轻了不少。陈志国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
“谢谢你...”他虚弱地说道。
阿秀没有回答,专注地为他处理伤口。她动作麻利却不失温柔,每一下触碰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他。
知青点的其他人围在一旁,却插不上手。
“阿秀是村医的女儿,从小跟着她爹学医。”王建军小声对陈志明解释,“有她帮忙,你会好起来的。”
处理完伤口,阿秀用干净的湿布轻轻覆盖在伤处。“每天要换两次药,”她对陈志国说,“我晚上再来给你换。”
接下来的几天,阿秀果然每天早晚都准时出现在知青点。
她总是带着新鲜的药膏和干净的布条,细心地为陈志明换药。
有时候还会带来自家熬的粥或煮的鸡蛋,说是“伤者需要营养”。

陈志国渐渐发现,阿秀虽然话不多,但做事极为认真。
她会仔细观察伤口的变化,调整用药的剂量。
在她的照料下,烫伤没有恶化,疼痛也一天天减轻。
那天晚上,阿秀比平时停留得久一些。她坐在陈志明床边的小板凳上,借着油灯的微光缝补白天被树枝刮破的衣裳。
陈志国侧卧着,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全神贯注地穿针引线。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陈志明突然问道。
阿秀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我爹说,医者仁心,见伤就要救。”
“可是...其他村民对我们知青都有些戒备。”陈志明轻声说,“你不一样。”
阿秀终于抬起头,目光清澈:“我看得出你不是坏人。而且...”她犹豫了一下,“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受伤了更需要人照顾。”
油灯的光在她眼中跳动,像是两簇小小的火焰。陈志明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
从那天起,两人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阿秀来换药时,总会多停留一会儿,有时带些山里的野果,有时只是坐着聊聊天。
陈志国给她讲城市里的高楼大厦、汽车电车;阿秀则告诉他山里的四季变化、各种草药的特性。
一个月后,陈志国的烫伤基本痊愈了,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疤痕。
最后一次换药时,阿秀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疤痕,突然说:“我爹说,城里人迟早要回城里去的。”
陈志国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的,知青终有一天会返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但此刻,这个事实却让他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我...”他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王建军的喊声:“志国!大队长找你!”
阿秀迅速收拾好药箱,站起身来:“我该走了。”她的声音很轻,眼睛看着地面。
“阿秀...”陈志国伸手想拉住她,却只碰到了她的衣袖。
阿秀在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你的伤好了,以后...以后要小心。”说完,她快步离开了知青点。
陈志国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陈志国就向生产队长请了假,拿着一包从城里带来的糖果,往村里走去。
他要去找阿秀,告诉她自己...告诉她自己什么呢?他还不确定,只知道他必须见到她。
然而,当他来到阿秀家门前时,却被告知阿秀一早就上山采药去了,可能要天黑才回来。
陈志国失望地留下糖果,悻悻地回到知青点。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命运在捉弄他们,陈志明每次去找阿秀,都恰好错过。
要么她刚出门采药,要么去邻村给人看病。
陈志明开始怀疑,阿秀是不是在故意躲着他。
一周后的傍晚,陈志国刚从地里回来,就被大队长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坐着两个穿中山装的陌生男子。
“陈志国同志,”其中一人严肃地说,“根据上级指示,你被调回原籍城市,明天一早有车来接你。”
陈志明如遭雷击:“明天?这么突然?为什么只有我?”
“这是组织决定,不需要解释。”那人冷冷地说,“今晚收拾好,明早就走,不要与其他人多说什么,明白吗?”
陈志国浑浑噩噩地回到知青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见阿秀最后一面!趁其他人不注意,他悄悄溜出知青点,向村子跑去。

夜色已深,村子里静悄悄的。陈志国轻手轻脚地来到阿秀家门前,却不敢大声叫门。
他捡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扔向阿秀房间的窗户。
一次,两次...窗户终于打开了,阿秀探出头来。月光下,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志国?你怎么...”
“阿秀,”陈志国压低声音,“我被调回城了,明天一早就走。”
阿秀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匆忙披上外衣,从后门溜出来,拉着陈志国跑到村外的小河边。
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怎么会这么突然?”阿秀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也不知道...”陈志明痛苦地说,“可能是家里托了关系...阿秀,我...”
他想说的话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阿秀站在月光下,眼里含着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们流下来。
“你会...过得好好的,对吧?”她轻声问。
陈志国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阿秀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靠在他胸前。
“我会写信给你,”陈志明在她耳边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我保证。”
阿秀抬起头,月光照在她泪湿的脸上:“不要承诺你做不到的事。”
“我能做到!”陈志明急切地说,“阿秀,我...”
一声犬吠从远处传来,两人慌忙分开。
阿秀退后一步,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你该回去了,明天...明天一路顺风。”
“阿秀,等我...”
阿秀摇摇头,转身跑开了,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陈志明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和空虚。
第二天黎明,一辆吉普车接走了陈志明。他透过车窗,拼命望着这个生活了一年多的小山村,希望能看到阿秀的身影,但直到车子拐过山脚,他都没能如愿。
回到城市后,陈志明立刻给阿秀写了信,却始终没有收到回音。
几个月后,那封信被退回,上面盖着“查无此人”的邮戳。
后来他听说,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阿秀的父亲被调到了县医院,全家都搬走了。
岁月如梭,知青返城,改革开放,陈志明上了大学,进了工厂,结婚生子...生活像一条奔流的河,推着他不断向前。
但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那个云南边陲的小山村,想起那个为他冒险采药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