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又是腊月，去年杨家才提着一袋牛大骨，两只杀好的鸡，身上挂着雪花，脱掉帽

又是一年，又是腊月，去年杨家才提着一袋牛大骨，两只杀好的鸡，身上挂着雪花，脱掉帽子露出白茬子的大光头，抱着双手来给我们拜早年。我猜他是来借钱的，便借着泡茶守在客厅，胖子说：你去把冰箱里的火腿肠拿出来，切一盘我俩喝两杯。我在厨房切红肠，耳朵竖起来听他俩说话，当然开始是前奏。我便想起他每年都是腊月头上来，风尘仆仆，破皮袄上挂着一兜土豆或者几颗大白菜，偶尔会有一捆干叶子的大葱。放下东西不脱皮袄，说着今年又不好，又要跟老哥借两钱，来回车费，回去要多少给老父亲给点零花钱，老哥你有钱多借我一点，没钱借给我车费就行，你放心，欠条我打，只要我人活着，这账我会还清。我在的时候我会带着怨气调侃：多了多少，少了又多少？他低头小声说：打算借三千，来回车费小一千，给我父亲五百，给他买点药放下，要不他自己舍不得，有病都是挺着，给娃娃媳妇留上一千，虽然地里有萝卜白菜，油盐酱醋也要钱啊！他这样说，我还能说啥，胖子愿意借，我想拦也拦不住。他会认真打借条，也会一年到头分几次还清。只是他拿着钱前脚出门，胖子拿着借条点烟，很默契的是，来还钱他也不问欠条。这次又是，秋天还清了去年的，腊月又来借新债，两个人都爱酒，一碟红肠半斤酒，两个人一会沉默不语一会说胡话… 最后依旧是老哈数，杨家才写欠条，胖子掏钱，杨家才小心翼翼的把钱塞进破皮袄，倒退几步出了门。他走了胖子也醉了，嫌打火机点烟不好玩，点借条燃香烟，三千块钱随着烟上升了。我就嘟囔，埋怨胖子傻，烂好人，你又不是有钱人，过年包饺子都是烂韭菜，念叨几次想吃韭黄，你都嫌贵… 胖子就给我讲杨家才的好：他开始不是这样，前些年他是个小包工头，有活了喊我，是他带我干私活。他这人太实在，老板没给他结账，他先把钱给我们结清。我们认他啊，但是有些老板不地道，你不知道自己的钱跟人家要有多难，请客吃饭还要给人家一部分，这还算好的，好多干脆要不回来。杨家才只能上半年挣钱，下半年要钱，要点钱给人送过去，那时候孩子有病要做支架，心里想着他是老板，跟他张了口，谁知道他没钱，是找人借了八千交给我。十几年的八千块钱啊，当时心里急欠条都没打，我知道他借钱一定是要打借条。现在这家伙不是没钱，是要来一点就给当年没发工资的人寄过去，心想再要来的可以阔阔气气回家，谁知道发完别人的，他自己没有了。放心，你没看他这次剃了光头，他欠的还清了，明年重头开始，我相信他能成，不就是三千块钱吗，比上这些年的人情，就是不还我也认。只是有点奇怪，去年还是大白菜大葱，今年却是肉骨头肉鸡，难道这家伙翻身了？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胖子和杨家才喝酒，两人连续干了三杯酒，杨家才站起来掏出两沓子钱：八年前庆阳的账昨天才结清，这九千六是你的工钱，这三千是去年借你的钱。你说气人不气人，这笔账我前后要了十几年，车票搭进去不少，各种方法都试过了… 没想到外甥丈人一句话，钱就莫名其妙的打过来了，你说气人不，你说气人不… 杨家才流着眼泪笑，两人一杯又一杯。我见这样，忙不迭的拿出煎好的带鱼红烧，烧锅虾仁炒青椒，剥了变蛋，炒了百合青菜，凑够四个菜，见他们喝的高兴。我便回到小屋喜滋滋的做梦，一万多怎么花，总说去黄山，总说去皖南，过完年就三月… 没想到美梦太长，一觉睡醒杨家才已经离去，胖子破天荒地的收拾桌子洗碗筷，擦厨房的墙。总感觉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突然想起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我问胖子要钱，胖子说：这次我把借条保存好了，他刚缓过来，咱又不急着用钱。见我生气了，胖子才开始说实话：杨家才是个倒霉蛋，这不刚把账要清楚，自己的债也还清了，他却得了肺癌… 有句话没给你说过，我心里也压了十几年，这个活是我干的，一个细节没处理好，甲方咬着这一块不付钱，质保金不退，虽然不影响使用，但是错出在我手上。十几年杨家才把这笔账要回来，他付出的多少不知道，你不知道要账的难，我知道。我估计这钱他还不上了，但还是觉得借给他，我心里好受点。我心里欠着债，他只欠着人情，只记得咱们对他的好，没想过他对别人的好。所以他活的累，富不了。往年都是腊月头上来，今天已经是腊月下半截了，我问胖子今年杨家才不来了吗？不来了，估计再也不来了。我手里的筷子举在半空：那到底是咱们欠他的没还清，还是他欠我们？胖子说：谁也不欠谁，这个钱老杨放弃了，我就没想过，谁知道居然要回来了，老天爷就这样，给你点好，就要让你掏本钱。这个腊月心情不好，从腊月头到现在，好像突然没了盼头。雪下的寂寞，人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