埴轮书话[超话] 海德格尔哲学的政治转译(卡尔•洛维特《纳粹与哲学家》)
海德格尔1923年在一封信里告诉我:“几个学期以来,梵高说过的一句话一直陪伴着我,他说‘我穷尽一切力气在体会一件事,那就是,人类的历史正好就跟小麦的故事一样:如果没有被种到土里而开花结穗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可以被磨成面粉,变成面包啊’。而连被磨碎的机会都没有,是多么悲哀啊!”信中还说:现在该做的,并不是好像接到任务要去“拯救文化”一样,将自己献身于一般的文化养成活动,而是必须通过一种“彻底的拆除与回溯”(radikalen Ab-undRückbau)、一种“解构”,为自己取得一个坚实的信念,知道什么才是“唯一的要务”(Eine was not tut ),并且不去理会那些老用表计时间、汲汲营营的聪明人说了什么,又在忙些什么。在对这唯一的(因此也必然的)要务的追求里,海德格尔主要是向克尔凯郭尔看齐,然而他并不希望别人把他跟克尔凯郭尔混在一起,因为他的存在哲学可不是要“让人注意到基督的教义”,而是一种对此世存在的“形式的分析”。“我所要的,在最低限度上,是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我要的并不多,不过就是我在当前已成为事实的政治变革中,所体验到的一种东西——一种我所逼真地体验到的‘必然’。同时我并不从旁推敲,从这个‘必然’里会不会产生一个什么文化出来,又或者它会不会加速时局的毁灭。
……他在一封1921年给我的信上说:“我只做我非做不可的且必要的事,而且我只做到我所能做的程度。我并不打算把我的哲学工作包装成面向今日大众的文化任务,也没有克尔凯郭尔的倾向。我之所以工作,是来自我的‘我在’,是来自我精神上的、全然事实性的根源。存在(das Existieren)缘此事实性而爆发着怒火。”谁要是把海德格尔日后对希特勒行动之拥护跟这段时期连起来看,就会发现,早在这最初的、对历史性存在的表达方式里,便已经种下了他后来的政治抉择的根源,所欠缺的只不过是接下来的一步:从半宗教意味的孤离状态走出来,然后把“每个人本有的”此在(Dasein)及其“非如此不可”,应用到他“德意志的此在”及其历史的命运上,以便将这些存在范畴(“决定回到自己”“面对虚无站在自己之上”“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以及“将自己交到自己手上”)充满力量地空转,过渡到德意志存在的普遍行动中,然后在政治的地板上加以摧毁。因此,如果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正好跟施米特提出的政治“意志决定论”(Dezisionismus)互相呼应——施米特把海德格尔的“每个本有的此在”的“能够完整存在”(das Ganzseinkönnen)转用到“每个本有的国家”的“极权整体”(Totalität)之上——那么这种呼应并非巧合。本有此在之自我主张对应于政治存在的自我主张,而“死亡之自由”对应于在战争(作为严峻的政治情境)中的“牺牲生命”。在这两种情况里,原则都是一致的,即“事实性”。换句话说,这也就是当人把生命的“内容”清除干净后,此生命所能剩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