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永兴二年冬夜，名士顾荣当众割下盘中羊肉递给厨子时，赵王府满座哄笑谁也没想到这块膻腻的烤羊肉，七年后竟在逃亡路上化作挡箭的盾牌。 永兴二年的洛阳城大雪压檐，赵王司马伦府邸暖阁里羊肉炙烤的焦香混着椒盐气息。二十四岁的江东名士顾荣盯着青玉盘中颤动的羊脂，膻味冲得喉头发紧。 侍立廊下的胡人厨子喉结滚动，咽口水的咕咚声在炭火爆裂的间隙格外清晰。 顾氏家传的紫檀食盒底压着旧绢，绢上楷写"吴人尚稻，北人嗜羊"。顾荣祖父顾雍任东吴丞相时，建业城府库储满太湖新米，却无半扇羊肉。 此刻银刀划过羊肋排，割下颤巍巍的精华部位递向厨子时，满席玉簪貂裘的北地贵族突然静默。 司隶校尉的犀角箸停在半空，羊油正凝在他胡须上。厨子僵跪接过油滋滋的羊肉，眼角扫过赵王不悦的面色，烫手山芋般囫囵吞下。 席间窃语"南蛮子收买人心"的讥诮被炭火烤成青烟，飘向殿外漫天飞雪。 永嘉五年三月，逃亡车驾在邙山坳被流民军截住。破窗探进的矛尖距顾荣咽喉三寸时，暗处忽飞来解腕尖刀劈断木柄。虬髯壮汉从尸堆跃起，腰间别着洛阳赵王府制式的剔骨刀。 顾家车队七次遇劫，总有这汉子如影随形。从黄河渡口的假税吏到崤函古道的假土匪，暴徒的刀刃总被暗箭射偏。 护行老仆发现每至夜宿，此人便在百步外岩洞烤野兔,那割肉分食的姿态，竟与当年顾荣递羊肉的弧度一模一样。 横江渡口芦苇荡里，顾荣终于拦住这神出鬼没的护卫。汉子从怀中掏出油布包裹：半片生锈的银刀上，"赵王府膳房"铭文旁，赫然刻着永兴二年的库签。" 那年腊月十五雪夜，"汉子指肚抚过刀身豁口，"大人赐的烤羊肋排，救活了我娘亲。" 胡厨母亲病危时将羊肉熬汤喂药，那勺油汤成为老妇临终唯一尝过的荤腥。而此刻汉子腰间新配的解腕刀，是用赵王府膳房的剔骨刀重锻,他自洛阳陷落后寻遍中原，终于在建兴元年找到流落江东的顾氏车驾。 建武元年春，顾荣立于建康新城楼。脚下农人正将太湖稻种撒向新垦的圩田，炊烟里终于不见羊肉膻气。当年护卫他的胡厨封为秣陵尉，此刻率部在江岸演练水阵。 某日检阅水师后，顾荣突命厨房蒸笼尽开。新舂的白雾升腾间，他亲手将第一碗米饭递给退役老兵"诸君可识此香？" 八千江东子弟捧碗落泪,这稻香才是他们魂牵梦萦的故园之味。城楼下，曾经的胡厨轻抚腰间刀柄，刃口映出天际北归的雁群。 东晋太宁三年顾荣病逝，陪葬品中有柄未开锋的银刀。刀格处熔铸着羊角纹，刀柄缠满江东稻穗编的绦绳。 千年后南京工地出土此刀，X光显示内部封存半粒炭化稻谷。考古队将其与同时出土的《江东屯田册》并列展出，展柜标签写着一粒米与一块肉的永嘉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