埴轮书话[超话] 在《原始文化》一书中,爱德华·泰勒将宗教
由低而高的漫长转化过程纳入蒙昧-野蛮-文明的文明进程史中进行考察,他一面引用大量来自不同阶段的案例去解释祭祀的基本原理,一面对“原型”的历史转化展开了富有阶段论意涵的陈述。他敏锐地指出,在献给灵魂和神的礼物中一开始就包含着两种不同的思想,一种是“关于表现在供品形式中的尊敬的思想”,另一种是“否定的观点,即所奉献的供物的优点在于丧失了任何价值”。由这一“对立统一”,祭祀的观念形态便也易于出现变化,而变化的大方向是祭祀由从注重现实作用的做法蜕变形式化的仪典,“供品从最初是确实贵重的东西,逐渐变成较少或较低廉的物品,最后到达什么都不摆或象征的程度”。泰勒认为这个变化过程与祈祷的变化过程是一致的(后者也是从带有现实祈求的语言向程式化的祷文重复转变),他还认为,驱动这一转变的是态度:早期,人们的态度是奉献给神的供品必须有价值并适于神的用处,后来,他们渐渐不这么看了,转而认为对神的恭敬态度本身已然足够,能起到令神满意或发慈悲心的作用。
在不少野蛮部落和文明社会中,祭祀往往与节庆的宴饮是一体的。泰勒称这种祭祀形态为“祝宴”,且认为它是脱离了祭祀之原始意义的后发祭祀形态。在“祝宴”这一祭祀形态中,对神的恭敬态度得以表达,与此同时,崇拜者在节庆宴会上大吃大喝,与神分享奉献给他们的牺牲,在现场获得了一份现实的收益。这个转变的例子之一来自古希腊。最初,古希腊人向神献祭采取的是燔祭的形式,即焚烧牺牲以将其精灵传送给神,后来,祭祀的形式变成了“只为人们的筵席提供食物的大宴”。
在“祝宴”阶段,供品已变为尊敬的标志,此后,将供品看作尊敬态度的表达的观点进一步发展,于是产生一种新学说,这一新学说认,“祭祀的本质不是让神获得某种珍贵的礼物,而是让崇拜者为神而献身”。泰勒将这种新的献祭学说称作“丧失论”。“丧失论”往往被理解为“舍弃自我”“弃绝私利”,其最典型的案例似乎是闪米特人、腓尼基人及意大利人向神奉献作为自己一部分的孩子这种仪式。但泰勒认为,正是原始的礼物之说能更好地解释“丧失论”,因这种“为神而献身”的做法追求的正是“供品对于奉献者的价值大大超过它对于神的预想的价值”,本质上是一种视祭祀的尊敬态度重于供品价值的看法。“丧失论”易于被另一种看法所替代,这种看法主张,缩减祭品的开支对祭品的实际作用没有损害。由于这种看法的出现,祭祀领域出现了以部分代表牺牲整体的做法。在古希腊人中,就出现了普罗米修斯神话中的“节约的仪式”。这一仪式由牺牲燔祭的古代习俗转化而来,其做法是“只为神焚烧一些被杀之牛的骨头和油脂,肉则被信徒们吃光”;又如在古印度人中,为了避免失去孩子,本应“为神献身”,但现实做法却是砍掉自己的手指作为献给神的祭品。以部分代表牺牲整体的做法,还包括割断头发和人为出血。与此同时,也出现了将牺牲的代替物奉献给神的祭祀形式。比如,古代墨西哥人在祭祀水神和山神时,将生面团做成牺牲的造型,并对其施加“杀牲”,古代中国有用纸扎代替殉葬的人的做法,古埃及则将木制的人的肢体抛进河里取悦河神。
——王铭铭《生灵与超越:祭祀的人类学释义》,pp.3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