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杀死刘琮母子后，下令襄阳的刘表旧臣诸将前来朝见。但唯独有一人不来。曹操让人将其找来，问及原因。 襄阳城头尘黄如雾，曹操握剑立在残垣，把荆州降旗一把火丢进护城河。水面翻起黑烟，黑烟里有人喊万岁，有人哭刘氏宗祧。曹操不理，挥手让校尉贴榜，命旧臣三日内到都督府点名。 蔡瑁披甲第一个进厅，蒯越、韩嵩随后俯身行礼。曹操高声报功，说荆州安定靠诸公出力，话锋倏转，“文聘为何不到”。木柱回声回得冷，蔡瑁偷看蒯越，都噤声。 曹操叩剑脊砰然，灰尘从梁上落进灯火，火星吱地炸开。 当夜檄文飞往江夏。夏侯惇领五百骑破雾而行，马蹄踏碎枯芦。江夏关楼灯灭，文聘闭门不迎。惇在壕外大喊，“刘琮已诛，江夏尚欲观望？”墙头冷月，只有箭簇映光。 惇丢下最后一句，“三日不见，剿城”。 文聘在校场站立到天亮。千名士卒静看火赤的东方，铁枪尖寒霜披芒。文聘举旗告众，“刘表旧恩犹在，江夏军民须有人扛着”。士卒击盾应和，山谷回声像擂鼓滚雷。 夏侯惇兵临城下，弩机上弦声一片。惇抬手示停，只带十骑近壕，小桥上风翻旗尾。文聘登女墙，声过江水，“江夏不负先主，惇将军请回”。惇捏拳，骨节咯咯，却见城楼旌旗不乱，心知硬攻必血流。 檄文回襄阳，曹操眼梢挑起杀意。军师郭嘉轻声劝，“文聘守义，若逼死反添乱”。曹操未答，转身命料理席面，发金银器皿、香酿鹿脯，偏偏空下一席写“江夏太守”。 第三夜酒灯如昼。曹操把盏敬列座旧臣，寒暄三巡，侍卫押上一妇人抱婴孩。 妇人衣襟绣“聘”字，孩子襁褓印文家纹。曹操敲几案木，“江夏须得孝义兼全，孤等候其人最后一点仁心”。厅里鸦雀无声，只听杯中酒滴。 信箭当夜射进江夏府署。文聘展书见妻儿在敌营，指节压得箭杆迸裂。主簿劝降，文聘掷笔，墨汁溅灯，火苗蹿高照出面上青筋。文聘仰天喝道，“宁做刘表寒骨，绝不苟活权门”。 呼声传到营外，寒鸦扑簸屋瓦。 翌日黎明，江夏营门大开。文聘单骑出城，青盔银铠，盾未携，系剑而已。夏侯惇迎面策马，两军让开道，马鬃相掠似火丝。 文聘朗声，“吾为江夏军民请命，愿面见丞相”。惇拽缰，眼中佩服，挥手拥护同行。 襄阳大堂灯火仍温。文聘跨门，见妻儿平安坐侧席，衣饰未损，方才松口气。 曹操拍掌迎，“忠义早闻，今日得见”。文聘顿首不辞，甲叶撞地声脆。曹操亲扶起，赐坐仍在空位，诸将暗叹席是为其留。 曹操举樽示众，“荆州故将拒召，缘何今日自至”。文聘答以四字，“民心在此”。曹操长笑，称赞江夏军民得此守将乃荆州幸事。席上乐声重起，银壶酒香如泉。文聘却只捧茶，双目熠熠。 酒过半巡，曹操忽执文聘幼子，轻抚额，“襁褓无罪，愿随父安”。文聘鼻翼微动，终抑怒，低首谢恩。曹操见其情至，可佩可制，顷刻收极锋，“江夏仍归君守，討逆将军印可领否”。 文聘俯身接印，甲片摩擦犹如刀鸣。 江夏归于魏，城头降旗不落青龙纹，旧营军号不改刘家谱。文聘整修旌墙，更定军规，军心未散。曹操远在邺城也知江夏兵马整饬，拍案称奇，遣使厚赐。 岁余，孙权水军逼江夏。文聘亲披红袍立战船艏，以魏帜遮刘氏底色，却向空中默折一指，像敬先主英魂。战鼓三通，江面火炬排龙形。 文聘挥矛刺破吴横桅，赤帆带火翻沉。孙权退兵，江水尽收夜色。 捷报传洛阳，曹操示诸子，“昔日忠心可化大用”。曹丕点头，曹植长吟，营中宾客咸称江夏铁壁。郭嘉轻叹，“丞相用人，不夺其本色，天下谁不来”。 文聘得封增邑，却爱守城楼多于入宴。夜巡时常立西北角，盔羽在月下白得像雪，甲光映江流。牙将说将军思先主旧恩，文聘微笑，“人各有天，江水长在”。 后来曹操远征汉中，令文聘分兵策应。江夏军士不弃，夜渡汉水，旌旗无声。行军灯中，文聘把印绶系胸前，轻摩刻文，一度恍见刘表病榻前叹息。甲叶磕在印额，响声惊鸟起群。 汉中既平，魏国疆域北至岷山。文聘却因连年戎旅积劳，返江夏卧病。江风进帐，吹动床头两面旌，一面魏赤，一面旧楚蓝。文聘伸手压住，唇边轻语无声。幕僚俯耳，仅闻“主亡臣存”。 终年夜雪，江夏城闭，鼓停。城上军士将青龙纹旗与魏赤旗同挂半杆。百姓倾城送葬，哭声掩过钟声。棺椁驰出北门，经过刘表旧庙，亦经过曹操赐立的军坛。两处灯火同摇。 洛阳文官起草诏书，追谥“忠侯”。曹丕下笔时停顿良久，想起父亲酒宴一笑，又想起昔年曹营置座空而不寒。笔锋落纸，墨花晕开，写成一句，“忠烈在心，不系所事”。 江夏江水年年东去。城头旧矛刃风雨失青光，仍有游子抚槊教童，讲昔日故事。孩子问“文将军归谁”，老人叩矛答，“归天下义气” 。江面霞红，把老影与城影拖进深流，仿佛当年曹操那团檀香火，烧着也照亮得久远。 参考资料 [1] 陈寿：《三国志·文聘传》，中华书局，199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