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从国外回来看我，带的礼物是一箱快过期的蛋白粉。
他说，公司年会抽奖送的，免费。
他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
“我妈这人最节约，给她买贵的她还骂我，这种免费的她最高兴。”
亲戚们纷纷夸他懂事孝顺，我笑着点头，心如死灰。
转头，我就刷到他的朋友圈。
他刚给丈母娘买了五十万一针的抗癌靶向药。
配文是：“为了妈的健康，倾家荡产也值得。”
那个妈字，刺痛我心。
原来他的妈有很多个，而我只是负责节约的那一个。
也好。
我便再节约一点。
取消了下个月替他还的一百万房贷自动转账。
然后，我联系律师，将我的全部遗产，捐给了妇女儿童发展基金会。
儿子，妈帮你把节约贯彻到底。
1
手机弹出提示框，我点了确定。
一百万是我卖掉老宅，搭上全部积蓄凑的。
事毕我将蛋白粉扔进储藏室，再不想看。
手机响起，“儿子”二字跳动。
我接通。
“妈，你在干嘛呢？”
陈阳的声音很不耐烦。
“没什么事。”
我声音很淡。
“妈，跟你说个事，你现在赶紧去一趟国金中心。”
“去那儿干什么？”
“今天是孟佳生日，她看上一个C家的限量款包，早上九点发售。”
孟佳，我的儿媳。
“你让孟佳自己去买。”
“她公司走不开啊，妈，这包很难买的，要配货还要排队。”
他理所当然。
“我听说得提前一晚去排队才有可能买到，你现在过去，找个好位置等着。”
我怒极反笑。
“陈阳，你看过天气预报吗？今晚有暴雨。”
“带把伞不就行了？多大点事。”
他话锋一转，开始哄我。
“妈，这包对佳佳很重要，她部门领导的太太也想要。”
“要是佳佳能买到，在新领导面前多有面子。”
“这对她以后晋升有好处，她好了，我们家不也好了吗？”
“我们好了，以后才能好好孝顺您啊，是不是这个理？”
又是这套话术。
我默然，想起那张刺眼的五十万收据。
为了丈母娘的健康，倾家荡产也值得。
为了儿媳的面子，亲妈淋一夜暴雨也值得。
我冷冷道：
“我不去。”
电话那头死寂。
陈阳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我说不去，我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
“妈，你又怎么了？让你办点事，你就不舒服。”
他的声音充满烦躁和指责。
“你以前不这样的啊！让你帮我排队买个限量球鞋，你凌晨四点就去了。”
“让你帮佳佳去抢个什么明星同款，你也二话不说。”
“今天怎么了？就让你去排个队，你就这样？”
是啊，我以前不这样。
我以前以为，我有一个儿子。
现在我才明白，我只是他众多“妈”中最廉价、最方便使唤的那一个。
我怒斥：“我现在就是不舒服。”
“你！”
陈阳语塞。
背景里传来孟佳温柔的声音：
“老公，别跟妈那么大声说话。”
“妈年纪大了，熬不住夜的，我自己想办法就好了。”
孟佳接过了电话。
“妈，您别生陈阳的气，他也是工作压力大。”
“那个包不重要，我不要了，您身体要紧。”
她声音温柔，故作体贴。
我脑中却闪过她早上发的朋友圈。
【还是我妈对我最好，知道我喜欢C家，特意让陈阳给我惊喜。好幸福！】
配图是她和她妈的亲密合影。
她的惊喜原来需要我彻夜不眠的在暴雨中排队换来。
“妈，您还在听吗？”
孟佳的声音传来。
“妈，我知道您一直很节约，不舍得我们乱花钱。”
“所以陈阳给您买礼物，我们都只敢挑免费的。”
“怕您心疼钱，也怕您骂我们。”
“就像那箱蛋白粉，您不是挺高兴的吗？”
我沉默了很久，沙哑着说。
“孟佳。”
“哎，妈，您说。”
“你和你妈的感情，真好。”
说完，我直接挂断。
我随即拉黑了二人。
2
我以为能清静片刻，但我错了。
半小时不到，二姐来电。
“淑琴啊，你怎么回事？怎么还跟孩子置气了？”
二姐一贯地和稀泥。
“陈阳和佳佳都快急死了，说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电话也不接。”
“二姐，我有点累。”
我声音发紧，不想多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
“累？你一个退休老太太，天天在家有什么好累的？”
“陈阳都跟我说了，不就是让你去排个队给儿媳买个生日礼物吗？”
“你倒好，直接撂挑子了，还说自己病了。”
“我跟你说，你这样可不行啊，你这不是让儿媳妇难堪吗？”
“人家佳佳多好的孩子，又懂事又孝顺，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闭目，深吸一口气。
好一个儿子。
自己搞不定，立刻搬来救兵，把所有亲戚都拉到他的阵营里。
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
“二姐，这事你就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是我亲妹妹！”
二姐声音再次拔高。
“淑琴，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拎不清了。”
“你把老房子都卖了，钱全给了陈阳，你现在就指着他养老呢。”
“你不把他和他媳妇伺候好了，以后有你苦头吃的！”
“佳佳她娘家什么条件？人家爸是教授，妈是医生，哥哥还是开公司的。”
“我们陈阳能娶到佳佳，那是他高攀了，是咱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你现在对佳佳好点，以后陈阳在丈母娘家才能抬得起头！”
“你现在耍脾气，不是把儿子往外推吗？”
句句诛心。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卖房是理所应当的。
即使倾尽所有只为换一张养老的长期饭票。
而且，这张饭票还需要我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才能拿稳。
“二姐，我真的累了，想休息。”
我的声音只剩下疲惫。
“行行行，你休息，你休息！”
二姐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不知好歹！”
挂断前，我听清了这四个字。
下一秒，家族群热闹了起来。
是陈阳。
他先是在群里发了一个红包，然后艾特了所有人。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今天我媳妇生日，本来想请大家吃饭的。】
【但是我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跟我闹脾气，怎么都哄不好。】
【我寻思着，是不是上次给她带的蛋白粉，她不喜欢？】
【可我看她收下的时候挺开心的啊。】
三言两语，他成了孝顺委屈的儿子，我成了无理取闹的母亲。
立刻有亲戚出来打圆场。
【陈阳啊，你妈不是那样的人，可能就是更年期，情绪不稳定。】
【是啊，淑琴一向最疼你，怎么会跟你闹脾气。】
陈阳立刻接话，声音带着委屈的鼻音。
【三姨，我妈她……唉，算了，家丑不可外扬。】
【她就是觉得我给丈母娘家花钱多了，心里不平衡。】
【可我丈母娘生着病，那五十万是救命钱，能一样吗？】
【给我妈买东西，她总说浪费，不让买。】
【我给她转钱，她从来都是秒收，但嘴上还说不要。】
【我也很难做啊。】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虚实结合。
既标榜孝举，又暗指我贪财。
群里瞬间静默。
所有人都在揣测，我到底有多作，多恶毒。
紧接着，孟佳出现了。
“大家别怪陈阳，也别怪妈，都怪我。”
“我不该过什么生日，也不该喜欢什么包。”
“妈是为了我们好，想让我们省钱，我知道的。”
“妈一直对我都很好，是我不懂事，惹她生气了。”
她茶言茶语，揽下全责，却句句都是火上浇油，彻底坐实了我恶婆婆的形象。
好一出夫妻双簧。
我气得发抖。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竟是如此不堪。
我正欲辩解，一条私信弹出。
是陈阳。
【妈，闹够了吗？】
【非要让所有亲戚都看我们家的笑话？】
【你赶紧去国金中心，现在还来得及。】
【你要是真把佳佳的生日搅黄了，这事没完。】
3
看着威胁，我心寒至极。
我没回复。
打开朋友圈看他昨天的动态。
“为了妈的健康，倾家荡产也值得。”
底下，亲家母回复了一个爱心。
他的领导同事朋友都在点赞，夸他孝顺担当。
好一个孝子。
拿着我的钱给丈母娘买药，再标榜孝心博取赞美。
真是好算盘。
我继续往下刷。
一个月前，孟佳的父亲过生日，陈阳送了一辆四十万的SUV。
配文是：【新战车配老英雄，爸，以后我就是您的专属司机。】
三个月前，孟佳的哥哥公司开业，陈阳包了一个二十万的红包。
配文是：【祝大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我们家全靠你带飞了！】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他对丈母娘家的豪爽，与对我的节约，形成鲜明又讽刺的对比。
我曾以为他不懂人情世故。
现在才发现，他不是不懂，只是把精明、体贴和金钱，都用在了值得的人身上。
而我，不在其列。
心口堵得发慌，我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
还是陈阳。
我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妈，你怎么不回我信息？你想死吗？”
他压着火，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阳，我给你的那一百万，你到底准备做什么？”
我决定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让他亲口，把他的无耻说给我听。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
“妈，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钱是……是还房贷。”
他声音迟疑。
“全部吗？”
我追问。
“小部分……妈，我跟你说实话吧。”
陈阳语气严肃而恳切。
“我最近在跟一个朋友看一个项目，非常好的机会。”
“但是我启动资金不够，佳佳她爸帮我介绍了投资人，对方很看好我。”
“我必须得抓住这次机会！”
“妈，这钱你放心，不是乱花，是投资！是为了我们家的未来！”
他情真意切，状若拼搏的好男人。
“只要这个项目做成了，别说一百万，以后一千万我都能给您！”
“到时候，我给您在北京买个大四合院，再请十个八个保姆伺候您！”
他又开始给我画饼了。
若是从前，我或许会信。
现在，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了。
“什么项目？”
我冷冷地问。
“哎呀，妈，这涉及到商业机密，跟您也说不清楚。”
“您只要知道，我是为了这个家好就行了。”
“妈，佳佳那边还等着我消息呢，你到底去不去排队？”
他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你别管我去不去。”
“我只问你，那一百万，你什么时候需要？”
“下个月一号，就要打给对方了。”
他回答得很快。
“妈，你可千万别掉链子啊，这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
“好，我知道了。”
我挂断了电话。
窗外天色阴沉，暴雨将至。
也好，就让暴雨冲刷一切肮脏虚伪。
4
我打开律师对话框，编辑信息。
【张律师，您好。关于我的遗产捐赠协议，随时可以签。】
发完信息，我心里的空洞不再那么痛。
我走进卧室，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
这个家，已经没有半分值得我留恋。
塞进最后一件衣服时，手机屏幕骤然亮。
是孟佳的微信。
我点开。
瞳孔骤缩。
信息简单，仅一句话一张图。
内容却如淬毒尖刀，扎进我心。
【新家快装修好了，到时候接您过来一起住啊，妈。】
一张奢华的装修效果图。
右下角有水印。
【绿城·云栖玫瑰园A户型设计方案】
绿城·云栖玫瑰园。
我知道这个地方，本市最顶级的别墅区，一套起步价三千万。
是孟佳发的。
但头像上的红“1”，意味着是转发的消息。
我将图片放大，在水印上方，能看到被刻意裁剪过，却依然残留的对话框痕迹。
那半个头像，我再熟悉不过。
是孟佳的母亲。
也就是说，这是孟佳向她母亲炫耀，却手滑转发给了我。
所以，陈阳所谓的“商业投资”，所谓的“身家性命”，就是给他的丈母娘，买一套几千万的别墅？
而我卖掉老家房子凑出来的那一百万，就是这栋别墅的“最后一笔启动资金”？
荒唐。
可笑。
一股气冲上头顶，我竟低低地笑出了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原来，我倾尽所有，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原来，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可以随意欺骗、压榨的提款机。
原来，他有那么多妈，而我，只是负责出钱的这一个。
手机狂震。
是陈阳。
他显然发现了孟佳的失误。
我没接，任由它在掌心狂震，直到自动挂断。
紧接着，他的信息如潮水般涌来。
【妈！你听我解释！】
【那是佳佳跟她妈开玩笑的！】
【那图是网上找的！不是真的！】
【妈，你别多想，你相信我！】
【妈！你接电话啊！】
看着苍白的辩解，我只觉恶心。
我抬手，擦干脸上的泪。
打开手机银行，截下了取消那一百万自动转账的页面。
又截下了和律师关于遗产捐赠协议的聊天记录。
然后，我点开了那个死寂的家族微信群。
群里还残留着劝我大度的只言片语。
我一言不发，将两张截图发进群里。
一张是取消百万转账。
另一张是捐赠全部遗产。
发完，我艾特陈阳，发出最后一句话。
【儿子，妈帮你把节约，贯彻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