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这辈子，最狠的一次，是刚结婚一个月。 白天被我爸和我爷奶联手打得浑身青紫，晚上，她一个人，提着根棍子，把我爸的腿给敲折了。 那“咔嚓”声在夜里特别清楚，我爸疼得在地上打滚，嗷嗷叫得跟杀猪似的。我爷奶吓得鞋都没穿就从西屋跑出来，我奶举着煤油灯照见我妈手里的木棍，还有我爸腿上歪到一边的骨头，当时就瘫坐在地上。我爷抄起门后的扁担就要打我妈，我妈没躲，把手里的木棍往地上一戳，“今天谁敢动我一下，明天就让他另一条腿也折在这儿。”她声音不高，可眼睛亮得吓人，跟狼似的，我爷举着扁担的手愣是没敢往下落。 那会儿村里还没通电，就听见我家院里跟炸了锅似的，东头的王婶、西头的李叔都打着手电筒过来了。一进门就看见我爸在地上哼哼，我妈站在那跟没事人一样，身上的青一块紫一块在月光下看得真真切切，胳膊上还有道血口子往下渗血。王婶赶紧拉我妈：“大妹子你这是干啥呀！有话不能好好说？”我妈抹了把脸上的土，“他打我的时候，咋没人说好好说？” 我奶这时候缓过劲来，扑上来要撕我妈头发：“你个毒妇！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我妈反手一推，我奶坐地上哭开了：“没天理啊！娶了个夜叉进门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我爸疼得断断续续喊：“报警……送她去派出所……”我妈冷笑一声，从灶台上拿起火柴盒，把火柴一根根撒在地上，“行啊，现在就去叫警察。先让他们看看我身上的伤，再看看你这条腿，是我毒还是你们一家子毒。” 我爷在旁边抽烟，烟锅子吧嗒吧嗒响，半晌才说：“都别闹了。先送建军去公社医院。”他瞪了我妈一眼，“这事没完。”我妈抱起胳膊：“我没打算完。从今天起，这个家我说了算。你们要是还想过，就少找事；不想过，现在就去离婚，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那天后半夜，我爸被几个邻居抬着去了公社医院，拍了片子说是小腿骨折，打了石膏得养仨月。我爷奶在医院守了两天，回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见了我妈不搭腔，吃饭也不敢再挑三拣四。我妈该干啥干啥，做饭、喂猪、下地，只是说话嗓门大了，指挥我爸：“把那筐柴火劈了。”我爸拄着拐杖哼哼唧唧去劈，我奶想说啥，被我爷瞪回去了。 过了半个月，我爸能拄着拐杖在院里走了，有天吃饭时我奶又嘟囔：“菜里盐放多了。”我妈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爸吓得拐杖都掉地上了，赶紧说：“不咸！正好！妈你别瞎说。”从那以后，我爷奶再也不敢挑我妈毛病，我爸更别说动手了，有时候我妈瞪他一眼，他能结巴半天。 后来我长大点，听我姑说，那天我妈敲折我爸腿后，在灶台边坐了一夜，手里攥着我姥姥给她的银镯子，天亮了才去院里挑水。村里人都说我妈狠，可王婶总跟我说：“你妈那不是狠，是被逼得没活路了。你爷奶以前在村里欺负过三个儿媳妇，就你妈，愣是把腰杆挺直了。” 现在我爷奶老了，瘫在炕上，都是我妈伺候。我妈给他们擦身喂饭，一声不吭，只是偶尔看着窗外发呆。我知道她心里那根棍子，其实从来没放下过，只是后来换成了撑起这个家的脊梁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