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

2025年11月11日，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了对许某花的死刑判决，对于琪琪的生父刘某，福建高院则认为原判对其所犯故意伤害罪量刑畸轻，将依法启动审判监督程序。

法槌落定的那一刻，白颖（化名）知道，她还有机会为女儿讨回公道，这条路还能继续走下去。

2025年12月23日上午9时，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在莆田市中级人民法院就此案再审开庭，聚焦琪琪生父刘某的刑责认定。当天，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刘某所犯故意伤害罪，改判有期徒刑十三年，维持虐待罪原判，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三年六个月。

判决结果出来后，白颖双手捧着琪琪的遗像，蹲在法院门口，哭着告诉记者：“刘某是哭着进入法庭的，但不是对孩子的忏悔，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一概不认，把所有的责任推向继母许某花。”

宣判这一天，距离琪琪离世整整两年零一天。相框里，那个12岁的女孩脸颊清瘦，目光静默地望向前方。阳光穿过相框，照见的仿佛不是一张遗像，而是一个本应在母亲怀中安睡的孩子。

白颖抱着琪琪的遗像。记者于瓅摄

继母把女孩虐待致死

生父协助网购1600片泻药

时间倒回2011年，琪琪出生，白颖仍记得那只小小的手，紧紧握住自己手指的感觉。然而，初为人母手忙脚乱，她出现了产后抑郁，刘某也与她发生多次争吵。白颖说，2014年，刘某突然带着小孩的奶粉钱消失。

为了生活，白颖带着孩子上流水线打工。琪琪异常懂事，不哭不闹，从不嚷着要抱。但随着孩子长大，上学需要的证件成了头疼的问题。当刘某主动联系，提出要将孩子接到身边生活时，白颖点了头，“跟着爸爸，至少能有口安稳饭吃，有书读……”

接孩子时，刘某曾答应她，想看、想联系孩子都可以，但之后却彻底掐断了母女俩的联系。白颖哭过、求过、闹过，甚至割腕，全都无济于事。2019年，刘某的小姨发来一张照片：琪琪长高了，脸上肉嘟嘟的，穿着裙子，白白净净。“那时我想只要她好好活着，哪怕不在我身边，也够了。”

然而判决书的字里行间透露着这个家庭的控制与可怖：许某花先后收买两名男童、一名女婴，在与刘某结婚后，接回刘某与前妻所生女儿琪琪共同生活。2020年以来，继母许某花对包括琪琪在内的三名孩童实施殴打、辱骂、饿肚子、逼吃屎尿、用开水烫、逼迫互殴、指使刀砍以及用针扎身体多处等行为。

而刘某明知许某花虐待行为而放任不管，且先后帮助其网购1600片泻药给琪琪服用。经鉴定，琪琪死因符合在营养不良的基础上，因外伤及外伤后的化脓感染、饥饿、寒冷等因素导致急性循环功能衰竭死亡。

“从早上7点40分开始遭受殴打，殴打长达13次，一直持续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琪琪突发抽搐，最后全身多功能衰竭死亡。”白颖代理律师车钰向记者讲述了琪琪人生最后一天里发生的事情。

2025年4月，一审法院宣判：许某花犯故意杀人罪、虐待罪，判处死刑；刘某犯故意伤害罪、虐待罪，判处五年六个月。双方均提起上诉。11月11日，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判决，维持对被告人许某花维持死刑原判；认定被告人刘某“量刑畸轻”，将依法启动审判监督程序。

重审时间确定的那晚，白颖哭了一夜。“12月22日，琪琪离开这个世界整整两年；12月23日，刘某将再次站上被告席。”“这一定是琪琪的不甘心。”白颖说，这场庭审，是她为女儿讨回公道的最后机会。

白颖收到的琪琪照片受访者供图

生父依然不认为自己构成犯罪

12月23日，生父刘某重审开庭，当庭宣判，刘某获刑十三年六个月。

“宣判的时候，我几乎晕过去。”在法警将刘某押走时，白颖甚至来不及追问她准备的两个问题：“你还记得琪琪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吗？”“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心情？”

令白颖更为无法接受的是，刘某是哭着进入法庭，但这并不是对孩子的忏悔，“他依然对自己所做的伤害一概不认，将责任都推向继母许某花。”

“对于孩子的离世，他（刘某）确实有抱歉，但他仍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构成犯罪。”白颖的代理律师车钰在庭后接受采访时告诉记者，当听到被判处十三年半有期徒刑时，刘某当场情绪崩溃，因为他一直坚持自己无罪，并认为其行为只是管教行为，不构成故意伤害罪。“他辩解称这是一种管教，是在他们偏远农村地区一种较为激烈的管教方式，不属于法律意义上的捆绑、虐待等严重行为。”

车钰表示，在庭审中，他特别指出，不能仅从刘某个人的视角看待问题，而应站在社会公众普遍理性的立场进行判断。“在那种情境下，一个具备理性的人，都应当意识到是否应该施救，这本身就已经涉及是否构成犯罪的问题。”

“刘某的辩护人做了无罪辩护，认为其仅构成虐待罪的从犯，而非故意伤害罪。”车钰表示，对此他们给予了非常有力的反驳，包括刘某对事件全过程的知情程度、其具体行为表现以及事后的态度，足以认定刘某对整起事件是百分之百知情，并且采取了放任的态度。

“最终的结果，可能与我们的预期存在一定差距，但我们尊重法院的判决。”车钰认为，无论结果如何，让加害者多承担一天刑事责任，就是一种胜利，“至于未来是否还会采取其他法律行动，需要后续和白女士沟通后才能确认。”

从二审到重审，白颖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个无解的问题：“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骨肉？”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刘某曾是邻居口中的“老实人”，是下班就抱起女儿的父亲，是让琪琪骄傲地骑在肩上的爸爸。

白颖向记者展示父母俩的照片记者于瓅摄

然而法庭上的刘某，提起女儿时依然冷漠。“他始终没有对孩子说一句对不起。”

“琪琪的死不应止于处罚犯罪”

“家丑不可外扬”“清官难断家务事”等传统观念，常使家庭内部的不法侵害隐匿于司法视线之外。

上海靖霖律师事务所黄洪连律师指出，许多受害者甚至难以意识到，家暴不仅是侵权，更是犯罪。对未成年人而言，他们身心尚未健全，更缺乏寻求救济的能力。2024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报告显示，全球近4亿5岁以下儿童遭受家庭暴力管教，其中约3.3亿承受过身体体罚。

黄洪连提出三重反思：建立基层预警网络，主动排查困境儿童；以“最有利于未成年人”为原则重构抚养权判断；对家暴践行零容忍，打破“第一次宽容”的循环。

“琪琪的死不应止于处罚犯罪，应唤起全社会对于未成年人保护的反思。”车钰提到，悲剧暴露了未成年人保护体系的系统性失灵，“邻居、教师、基层组织，如果有一个环节真正奏效，琪琪或许还能活着。”

白颖随代理律师车钰离开记者李沐子摄

童年伤害也远不止于身体。港大医学院研究团队研究成果显示，儿童时期遭受虐待会大幅增加多种精神疾病的风险：受虐者罹患思觉失调症的风险增加五倍；专注力失调及过度活跃症风险高达九倍；而重度忧郁症风险也增加近一倍。

如何构筑防护网？上海高校心理咨询协会会员、大学兼职心理咨询师周文秀博士强调“让孩子被看见”：通过儿童友好社区、专业公益组织与安全社交空间，为孩子建立心理港湾。

她同时呼吁健全社会支持体系：从新手父母课程、强制报告制度，到学校心理课程与完善救助机制，“软硬结合，才能守护好每一朵社会的花蕾。”

琪琪的生命停在了12岁，但她的故事不应止于判决。正如现场所有人期待的，“悲剧的意义，在于让同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潮新闻记者李沐子于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