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出差时突发阑尾炎,随时可能穿孔。
县城医院催着缴费,同行的同事都在打电话请示,没人动钱包。
我盯着手机里未婚妻发来的消息:
“房子留不住了,你快点做决定。”
又看向病床上痛得脸色煞白的王总,想起当年因凑不齐手术费而病情恶化的母亲。
我咬咬牙,刷光了攒了4年的、8万5千块的婚房首付。
手术很顺利,王总转院去了顶级私立病房。
出院后,他绝口不提那笔钱。
我被同事嘲笑“想攀高枝想疯了”,未婚妻也离开了我。
年底发奖金时,我看着银行发来的短信,愣住了。
01
陈默盯着病床上那张因疼痛而煞白的面孔,耳边是走廊里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混合的嘈杂背景音。
县城医院的墙壁泛着陈旧的米黄色,灯光昏暗得让病例上的字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急性阑尾炎,随时可能穿孔,必须立刻手术。”医生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口罩上方的眼睛快速扫过站在床边的陈默和另外两名手足无措的同事。
“已经联系集团了,王总的秘书说马上派车过来接,大概……要三小时。”年轻些的同事小赵握着手机,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病床上,宏远集团的董事长王振国蜷缩着身体,紧闭的嘴唇间偶尔泄出压抑的呻吟,完全没了平日里在会议室挥斥方遒的威严模样。
陈默的目光落在王振国额角不断滑落的冷汗上,忽然想起多年前母亲躺在镇医院病床上时,也曾用这样痛苦而隐忍的表情看着他。
那时候他还在读高中,因为凑不齐手术费拖延了最佳治疗时间,母亲的病情最终恶化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走廊尽头传来医生不耐烦的催促:“家属到底决定好没有?再拖下去很危险!”
“家属”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陈默的耳膜。
他看了看手表,又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从这里到市区至少要两个半小时车程,而王振国的状况显然等不了那么久。
小赵还在电话里焦急地跟什么人解释着现场情况,另一个同事老钱则在走廊里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各种应急预案的成本。
没有人拿出钱包。
没有人说“先做手术,钱的事我来处理”。
陈默的手指无意识地伸进口袋,触碰到那张硬质的银行卡,卡里存着他和未婚妻林悦攒了整整四年的婚房首付款——八万五千块。
上周他们刚看中了一套郊区的小两居,林悦甚至在手机上收藏了各种装修效果图,每天睡前都要拉着他讨论地板该选什么颜色。
“默默,我们的家一定要有个大大的飘窗,周末可以坐在上面晒太阳。”林悦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整个未来的光。
而现在,那八万五千块正安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手术费加上后续治疗,预交八万左右。”护士拿着单据走过来,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移,“你们谁去缴费?”
小赵和老钱同时后退了半步,动作整齐得有些可笑。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消毒水气味灌满胸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去吧。”
缴费窗口的玻璃后面,收银员接过那张还带着体温的银行卡,在机器上熟练地划过。
陈默输入密码时手指有些抖,那是林悦的生日,她曾笑着说这是他们共同的“家庭密码”。
票据打印出来,长长的一条,最后的数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八万三千七百六十五元四角。
他四年的积蓄,他们未来的家,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印着红色印章的医院收据。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眼。
小赵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复杂:“陈哥,你可真是……够意思。”
老钱则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希望王总醒来后能记得这事。”
陈默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解不了心头那股焦灼的燥热。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林悦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房子中介刚才又催了,说另一对夫妻也看中了那套,让我们尽快做决定。”
拇指在键盘上方悬停了很久,陈默最终只回了一行字:“出了点意外,可能要晚点回去,见面说。”
他没有勇气现在就把真相告诉她。
手术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陈默一直坐在走廊冰冷的塑料椅上,盯着自己磨损的皮鞋尖发呆。
小赵和老钱轮流出去打电话,向集团汇报情况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
“对,已经手术了……陈默垫的钱……具体多少不清楚,估计不少……”
“王总应该没事了,医生说很及时……”
“嗯嗯,明白,我们等王总醒了就安排转院……”
那些对话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陈默只是在想,该怎么跟林悦解释这八万块钱的去向,该怎么告诉她他们的婚期可能要推迟一年甚至更久。
她会不会理解?会不会像她常说的那样“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凌晨三点,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神情疲惫但放松:“手术很成功,幸亏送来得及时,再晚半小时就可能穿孔了。病人需要住院观察几天,你们留个人陪护吧。”
小赵和老钱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陈默你留下吧,毕竟你……”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毕竟你花了那么多钱,总得讨点好处。
陈默点了点头,没有争辩。
他确实需要等王振国醒来,需要听到对方亲口说出那句“钱我会还给你”。
哪怕只是口头承诺,也能让他对林悦有个交代。
然而接下来三天发生的事情,却远远超出了陈默的预料。
第二天中午,集团派来的车队就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县城医院。
四辆黑色的商务车,七八个西装革履的高管和助理,还有两位从省城请来的专家医师。
小小的县医院顿时变得拥挤而嘈杂。
王振国在当天下午就被转移到了市区最好的私立医院,住进了顶层的VIP病房。
陈默作为“功臣”,被允许跟随车队一同返回。
但当他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那间堪比五星级酒店套间的病房门口时,却被王振国的首席秘书杨雪拦了下来。
“陈先生,王总需要绝对静养,医生说不宜见太多人。”杨雪的声音温和但疏离,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套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礼貌地审视着陈默,“您先回去休息吧,这几天辛苦了。”
“可是王总他……”陈默想说那八万块钱的事,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直接开口要钱,显得自己太过急功近利;不提,又实在心慌。
“王总恢复得很好,您不用担心。”杨雪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微笑着补充道,“集团会记得您的贡献的,先回去好好休息。”
说完,她微微侧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病房的门开了一条缝,陈默瞥见里面奢华的装潢和几个正在忙碌的白大褂背影,王振国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提着行李转身离开。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落在上面无声无息,就像他那八万块钱,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水中,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回到公司后,陈默的生活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滑去。
最初几天,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悄悄跑来问他:“听说你垫了王总的手术费?真的假的?多少啊?”
陈默只是含糊地应付过去,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让人觉得他在炫耀或者邀功。
但很快,流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公司。
茶水间成了八卦的集散地。
“听说了吗?市场部的陈默,为了巴结王总,把自己结婚的钱都砸进去了!”
“八万块!我的天,他可真舍得下本!”
“有什么用?王总转院后他连面都没见上,钱怕是打水漂喽!”
“要我说就是傻,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呢?王总那种级别的人物,会在乎这八万块钱?”
“就是,人家私立医院一天的开销都不止这个数!”
陈默每次走进茶水间,那些窃窃私语就会瞬间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意味深长的目光和假惺惺的问候。
“陈默来啦?最近怎么样啊?”
“哟,我们的‘大英雄’来了!”
那些话语裹着糖衣,内里却是冰冷的讽刺。
就连他带的新人实习生小吴,有一次在复印室和别的部门同事聊天时,也压低声音说:“我们陈哥啊,就是太实诚,容易被人当枪使。”
恰巧被陈默听了个正着。
小吴看到他时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想解释,陈默却只是摇摇头,拿了文件转身离开。
解释什么呢?难道要跟一个实习生计较这些?
更让他煎熬的是林悦那边的反应。
起初的几天,林悦还能耐心地听他解释,虽然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安:“八万块?默默,那是我们的首付啊……王总会还的吧?肯定会的对吧?”
陈默只能一遍遍地保证:“会的,等他好一点,我马上去问。”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王振国那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林悦的耐心也逐渐耗尽。
“陈默,中介今天又打电话了,说那套房子真的留不住了。”电话里,林悦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钱要回来?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要回来?觉得攀上王总比我们的未来更重要?”
“悦悦,不是这样的……”陈默无力地辩解,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那是什么样的?你告诉我!”林悦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攒了四年的钱!四年!我连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化妆品用的都是最便宜的,就为了能有个自己的家!现在你说没就没了,连个说法都没有!”
“我会去问的,真的,我保证……”
“你保证过多少次了?陈默,我真的很累。”林悦的声音低了下去,那种深深的疲惫感通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来,“如果你觉得王总的赏识比我们的感情重要,那……我们可能真的需要重新考虑一些事情。”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一根细针,持续不断地刺着陈默的耳膜。
他握着手机,站在出租屋狭小的阳台上,望着楼下昏黄的路灯和零星的行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那八万块钱不仅买走了他们的婚房,似乎也正在买走他们四年的感情。
一周后,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
王振国出院了,集团内部发了简讯通告,还附上了一张王振国在办公室阅读文件的照片,看上去精神矍铄,完全不像刚动过手术的人。
当天下午,陈默鼓起勇气,敲响了董事长办公室所在楼层的电梯按钮。
他还是被杨雪拦在了外面。
“王总今天的行程很满,恐怕没时间见您。”杨雪的态度依旧礼貌,但眼神里已经透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如果您有重要的事,可以先跟我说,我帮您转达。”
“是关于之前手术费的事……”陈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我想跟王总当面确认一下。”
杨雪挑了挑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他:“陈先生,王总日理万机,这种小事恐怕不值得他亲自过问。财务方面的问题,您可以走正常报销流程。”
“可是那笔钱数额比较大,而且是我个人的……”
“我理解。”杨雪打断了他,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淡,“但公司的流程就是流程,请您理解。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判。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厚重的红木门,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小丑。
他以为的雪中送炭,在别人眼里可能只是一场拙劣的表演;他以为的善良仗义,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别有用心的算计。
回到市场部,迎接他的是更多异样的目光。
“哟,陈默回来啦?见到王总了吗?”同事老刘端着茶杯,笑嘻嘻地问,眼底却藏着看好戏的意味。
陈默没有回答,默默地坐回自己的工位。
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上周做的市场分析报告,文档里那些严谨的数据和图表此刻看起来如此苍白无力。
在现实面前,努力和才华似乎都不值一提,还不如一次正确的站队、一个精明的算计。
那天晚上,陈默加完班回到家时,发现林悦的东西少了一半。
她的化妆品从洗手台的架子上消失了,衣柜空出了一大块,连阳台上的那盆她最爱的多肉也不见了。
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林悦娟秀的字迹:“陈默,我搬去闺蜜那里住几天,我们都冷静一下。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们的未来,就请你拿出行动来,而不是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悦。”
纸条旁边,放着他们的订婚戒指。
银色的指环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内圈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C&L”,那是去年情人节他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下的。
当时林悦戴上戒指时哭了,说这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而现在,这份“最好的礼物”被遗弃在冰冷的桌面上,像个无声的讽刺。
陈默拿起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
他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人这辈子,最难还的是人情,最容易欠的也是人情。”
他现在欠了林悦一个家,欠了自己四年的努力,而王振国欠他的那八万块钱,似乎成了这个恶性循环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默的生活陷入了某种僵局。
他依然每天上班下班,做着永远做不完的报表和方案,参加各种毫无意义的会议。
同事们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同情和嘲讽,逐渐变成了彻底的漠视——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又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公司里,注定会被边缘化。
林悦那边,他们偶尔还会通电话,但对话越来越短,气氛越来越冷。
“钱要回来了吗?”
“还没,但是……”
“好了,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忙音再次响起,一次比一次漫长,一次比一次刺耳。
陈默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回放那个在县医院缴费的夜晚。
如果当时他没有站出来,现在会怎样?
王振国可能会转院手术,可能会落下病根,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而他陈默会保住那八万块钱,会和林悦按计划买房结婚,会在同事间留下“精明”“稳妥”的评价。
但代价呢?代价是一个人的健康,甚至生命。
他真的能承受那样的代价吗?
答案是否定的。
即使重来一百次,在那个灯光昏暗的县城医院走廊里,他还是会拿出那张银行卡。
这不是高尚,也不是愚蠢,这只是他陈默做人的底线——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只是这底线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沉重到他开始怀疑,在这个人人精明算计的世界里,坚守底线到底是对还是错。
就在陈默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那是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五,距离他垫付手术费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窗外飘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旋转飘落,覆盖了城市丑陋的棱角。
陈默正在修改一份漏洞百出的年终总结——这是他的直属上司张宏扔给他的额外工作,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条银行短信弹了出来。
“您尾号3478的账户于12月28日15:42完成转账交易,余额为856,321.07元。”
陈默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的银行卡余额上次查看时还是可怜的七百多块,勉强够撑到下个月发工资。
这八十五万是怎么回事?
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数了一遍数字。
个、十、百、千、万……确实是八十五万多。
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他第一反应是银行系统出错了,或者是新型诈骗手段。
颤抖着手点开银行APP,登录,查看交易明细。
最新一条记录清晰地显示着:“转账收入,金额850,000.00元,付款方:宏远集团特殊贡献奖金,备注:及时雨项目。”
特殊贡献奖金?及时雨项目?
陈默盯着那几个字,大脑一片空白。
八十五万,其中八万五是本金,剩下七十六万五千是……奖金?利息?还是别的什么?
正当他试图理清头绪时,桌上的座机响了。
尖锐的铃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陈默迟疑了两秒,接了起来。
“陈默吗?我是杨雪。”电话那头传来王振国秘书那熟悉而公式化的声音,“王总让你现在来他办公室一趟,马上。”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却让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对了,带上你的户口本。”
户口本?
陈默握着听筒的手指瞬间冰凉,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为什么要带户口本?是要核实身份信息,追究他什么责任吗?还是那笔钱涉及什么法律问题,需要登记备案?
无数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炸开,像一场无声的雪崩。
他机械地应了声“好的”,挂断电话,整个人僵在座位上。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干净得有些虚假。
就像他银行卡里突然多出来的那八十五万,美好得不真实,反而让人心生恐惧。
陈默打开抽屉,从最底层翻出那个深红色的户口本。
塑料封皮因为长期压在杂物下已经有些变形,里面记录着他出生以来所有的身份变迁——从那个南方小镇的卫生院,到县城的中学,再到这座繁华而冷漠的大城市。
每一页都承载着一段人生,而此刻,这本薄薄的册子似乎又要见证他命运的又一次转折。
只是这次转折,是向上,还是坠入更深的深渊?
他不知道。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握紧那本户口本,站起身,朝着那扇象征着公司最高权力的门走去。
走廊很长,铺着厚厚的深红色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路过的同事纷纷侧目,眼神里有好奇,有猜测,有幸灾乐祸。
市场部总监张宏甚至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对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残忍的笑意。
陈默视而不见,只是挺直脊背,一步步往前走。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恐惧和退缩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倒要看看,王振国到底想干什么。
那八十五万,那本户口本,究竟是一场迟来的回报,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一格一格跳动,最终停在了顶层。
电梯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顶楼特有的、混合了雪茄、皮革和某种昂贵香氛的气息。
权力是有味道的,陈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杨雪已经等在电梯口,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套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陈先生,王总在等您。”她侧身引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倒计时。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厚重而华丽,深色的实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杨雪轻轻敲了三下,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进来。”
门被推开,陈默走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面墙的落地窗,窗外是这座城市被雪覆盖的天际线,灰白交织,朦朦胧胧,如同水墨画。
王振国就坐在窗前的红木办公桌后,背对着光,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穿着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如鹰,完全不像三个月前躺在病床上那个虚弱痛苦的老人。
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和文件,还放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以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坐。”王振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陈默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户口本被他紧紧握在手里,封皮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王振国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悠闲得像是在聊天气。
“是因为……那笔钱吗?”陈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八十五万,收到了?”王振国抬眸看他,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他所有的伪装。
“收到了,但是……”
“八万五是还你的本金。”王振国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剩下的七十六万五千,是利息,也是我对你人品的投资。”
投资?
陈默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个字在此刻的含义。
王振国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三个月前,在那种情况下,全公司跟我一起去出差的有七个人,包括我的秘书、助理、还有几个部门负责人。”
他的声音很平,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出令人心惊的回音。
“他们有的在打电话请示上级,有的在计算风险和成本,有的在联系更好的医院——每个人都在做‘正确’的事,都在按照流程和规则办事。”
“只有你,陈默,一个普通的市场部员工,在医生说出‘随时可能穿孔’的时候,二话不说,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
王振国的目光紧紧锁住陈默,像是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你知道吗?那八万五千块钱,对你来说是婚房的首付,是四年的积蓄,是未来的希望。”
“但对我王振国来说,可能只是一顿饭的钱,一次无关紧要的应酬开销,甚至只是办公室里某个装饰品的零头。”
“可偏偏是你,拿出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一切,去赌一个陌生老头的生命。”
陈默的喉咙有些发干,他想说“那不是赌”,想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但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三个月,我一直在观察你。”王振国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看着你被同事嘲笑,看着你被未婚妻抛弃,看着你每天加班到深夜,却从不来我办公室问一句‘钱什么时候还’。”
“为什么不来问?”他忽然抛出一个问题。
陈默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答:“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来问。下属?债主?还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王振国笑了,那笑容很浅,却让整张严肃的脸柔和了不少。
“好一个‘不知道以什么身份’。陈默,你知道我为什么欣赏你吗?不是因为你善良——善良的人很多,但大多数人的善良都有条件,有尺度,有算计。”
“你的善良没有。”他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它是一种本能,一种底线,一种哪怕自己摔得头破血流也要扶别人一把的执拗。”
“这种品质,在我这个位置,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空调运转的低鸣声在背景里回荡。
陈默握紧了手中的户口本,掌心的汗水几乎要浸湿塑料封皮。
他隐约感觉到,今天的谈话远不止关于那八十五万块钱。
果然,王振国接下来的话,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我孙女,王梓萱,二十四岁,上周刚从伦敦回来。”
王振国推过桌上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设计简洁但工艺精湛的钻戒,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
“你们结婚。”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四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耳膜上。
他整个人僵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结婚?和王振国的孙女?
那个传闻中一直在国外读书、从未在公司露过面的王家千金?
“为什么?”这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王振国靠回椅背,目光越过陈默,落在窗外飘飞的大雪上,声音里忽然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因为我老了,陈默。”
“我可以掌控一个市值数百亿的集团,可以让成千上万人按照我的意志运转,可以在这个城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我掌控不了时间,掌控不了生老病死,更掌控不了……人心。”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陈默,眼神锐利得像是能刺穿一切虚伪。
“梓萱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把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单纯、任性、不谙世事,像一朵养在温室里的花。”
“而我,不可能永远保护她。”
“我需要一个人,在我离开之后,能替我继续保护她,照顾她,让她这辈子衣食无忧,不受伤害。”
陈默终于听明白了。
这不是报恩,也不是豪门游戏,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用他的婚姻,换王梓萱一生的安稳。
“这不是请求。”王振国的声音冷硬起来,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喙,“这是一份契约。”
“你娶梓萱,做我王家的孙女婿。你会得到我的全力支持,得到你从未想象过的财富和地位,得到在这个城市立足的一切资本。”
“而作为交换,你要给梓萱一个名分,一个体面的婚姻,至少在表面上,你要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期限是三年。三年后,如果你们彼此有意,可以继续;如果不行,我会给你足够的补偿,让你们和平分手。”
陈默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
林悦扔掉戒指时那张鄙夷的脸。
张宏在走廊里那个抹脖子的手势。
同事们窃窃私语时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神。
茶水间里那句“听说了吗?陈默为了巴结王总,把自己结婚的钱都砸进去了!”
还有银行卡里那八十五万冰冷的数字。
这一切的一切,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淹没了理智,也淹没了那点残存的自尊。
是啊,自尊有什么用?
自尊能让林悦回来吗?自尊能让同事闭嘴吗?自尊能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给他一个家吗?
不能。
但王振国可以。
只要他点个头,签个字,戴上那枚戒指,他就能摆脱现在这种狼狈不堪的生活,就能站在曾经仰望的位置,俯视那些曾经嘲笑他的人。
多么诱人的交易。
陈默的目光落在那个丝绒盒子上,钻石的光芒刺得他眼睛发痛。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好”字。
但就在最后一秒,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他。
他不能表现得像个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不能让自己在这位商场老狐狸面前彻底失去谈判的筹码——哪怕那筹码微乎其微。
“我需要时间考虑。”陈默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王振国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
他甚至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以。明天中午之前,给我答复。”
“如果你同意,明天下午梓萱会约你见面,你们可以先熟悉一下。”
“如果你拒绝……”王振国顿了顿,目光深沉,“那八十五万你依然可以留下,就当是我对那场手术的答谢。之后,你可以继续留在公司,或者另谋高就,我绝不干涉。”
听起来很公平,甚至很慷慨。
但陈默知道,如果他拒绝,他在宏远集团的职业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有人会重用一个拒绝过董事长“好意”的员工,哪怕那“好意”听起来如此荒谬。
“我明白了。”陈默站起身,户口本依旧紧紧攥在手里,“明天我会给您答复。”
王振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雪景。
陈默转身离开,轻轻带上那扇厚重的木门。
走廊里依旧安静,杨雪已经不在电梯口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手中那本沉甸甸的户口本。
电梯缓缓下降,失重感让胃部微微不适。
陈默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王振国的话。
“三年……表面上的婚姻……足够的补偿……”
每一个词都冰冷而现实,没有任何浪漫的色彩。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用他的婚姻和未来,去换取阶层跨越的交易。
屈辱吗?
当然屈辱。
他感觉自己像货架上待价而沽的商品,被贴上了“人品可靠”的标签,等待着买主的检阅和购买。
可转念一想,被林悦因为八万五千块钱抛弃的时候,他不也像一件被廉价处理的瑕疵品吗?
与其被别人践踏尊严,不如自己把尊严卖个好价钱。
至少,王振国给出的价码,足够高。
高到足以让他闭上眼,咽下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走出公司大楼时,雪已经停了。
地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被路灯染成温暖的橘黄色。
陈默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沿着街道慢慢走。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悦发来的消息。
只有一张照片,高级餐厅的烛光晚餐,精致的餐盘,高脚杯里红酒荡漾。
配文是:“新的开始,新的生活。”
照片的角落,露出一只戴着名贵腕表的男人的手,手指修长,袖口是精致的铂金袖扣。
陈默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笑声很低,在空旷的街道上消散在寒风里,带着说不出的讽刺和悲凉。
看啊,他还在为八万五千块钱挣扎的时候,林悦已经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多可笑。
他收起手机,抬头望向远处写字楼零星的灯火。
那些灯火里,有多少人和他一样,在生活的泥潭里挣扎,在尊严和现实之间摇摆,在善良和精明之间徘徊?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不想再当那个被所有人嘲笑的“傻子”,不想再为了一点微薄的薪水加班到深夜,不想再因为几万块钱失去爱情和尊严。
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哪怕这个机会看起来如此荒唐,如此不真实。
他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好好看看,他陈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天早上八点,陈默准时拨通了杨雪的电话。
“杨秘书,请转告王总,我同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杨雪依旧平稳的声音:“好的。王总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下午三点,梓萱小姐会在‘云隐’茶室等您,地址我稍后发到您手机。”
挂断电话,陈默坐在出租屋狭小的客厅里,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
雪后的天空清澈得有些虚假,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后的早晨,母亲拉着他的手走在镇子的街道上,指着远处山顶的积雪说:“默默你看,再冷的冬天,太阳出来的时候,雪总会化的。”
那时候他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懵懂地点头。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有些寒冷,只能自己熬过去;有些雪,只能等太阳出来慢慢融化。
而他,已经等了太久。
下午两点半,陈默站在“云隐”茶室古色古香的门前。
这是一家会员制的高端茶舍,隐藏在市中心的老街深处,门外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两盏昏黄的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晃。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温暖的气息混合着茶香扑面而来,室内是典型的中式装修,深色的木质结构,精致的屏风,墙上挂着不知名的水墨画。
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迎上来,轻声问:“是陈先生吗?梓萱小姐在‘听雨’包厢等您。”
陈默跟着服务员穿过曲折的回廊,最后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古琴声,清冷悠远,像山间的溪流。
服务员微微躬身,悄然退下。
陈默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女声,清冽,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推门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边那个纤细的背影。
她穿着月白色的针织长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正侧对着窗户,专注地看着手中一本厚厚的书,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头来。
陈默看清了她的脸。
和照片上一样,五官精致得像工笔画,皮肤瓷白,眉眼间有种疏离的冷感。
但真人比照片更多了一种气质——一种被保护得很好、不谙世事的纯净,以及这种纯净背后隐约可见的孤独和倔强。
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上下打量,从他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到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大衣,再到脚上那双擦得干干净净但明显穿了很久的皮鞋。
那眼神很平静,没有恶意,但也没有温度,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冷静而客观。
“陈默?”她先开了口,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清冷而疏离。
“是我。”陈默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自然一些。
她合上书,站起身,走到茶桌旁,示意他坐下。
动作优雅流畅,显然是受过良好教养的。
“我是王梓萱。”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开始泡茶,手指纤长白皙,动作行云流水,“爷爷应该都跟你说了吧?”
“说了。”陈默在她对面坐下,看着那些精致的茶具在她手中流转,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那你的想法呢?”王梓萱抬眸看他,那双眼睛很漂亮,瞳孔是浅浅的棕色,像琥珀,但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我同意了。”陈默如实回答。
王梓萱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将一杯清亮的茶汤推到他面前。
“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
陈默端起茶杯,茶香扑鼻,入口微苦,回味甘醇。
是好茶,但他此刻无心品味。
“既然你同意了,那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谈。”王梓萱也端起自己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转动着杯身,“这场婚姻,对你我来说都是一场交易,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清楚。”陈默放下茶杯,迎上她的目光,“王总说得很明白。”
“那就好。”王梓萱似乎松了口气,从旁边的爱马仕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这是我拟的婚前协议,你看一下。”
陈默拿起那份文件,大概有十几页厚,纸张质地精良,印刷清晰。
他快速浏览起来,越看,心越沉。
协议条款之详尽,规定之严格,几乎涵盖了婚姻可能涉及的所有方面。
核心内容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
第一,婚姻期限暂定三年。三年后,若双方无意继续,则自动解除婚姻关系,男方需配合对外宣布“因性格不合和平分手”。
第二,婚姻存续期间,双方为形式婚姻,互不干涉对方的私人生活,包括情感、社交、财务等各方面。
第三,不同房,分房居住,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对方私人空间。
第四,在公共场合及家人面前,必须配合扮演恩爱夫妻,不得露出破绽。
第五,离婚时,男方自愿放弃对王家任何财产的分割权,不得以任何理由索要经济补偿。
……
一条条看下来,陈默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这哪里是婚前协议,分明是一份雇佣合同,而他,就是那个被雇佣来扮演“丈夫”的演员。
酬劳是王家的资源和人脉,代价是他的婚姻自由和尊严。
而最让他觉得刺眼的,是协议末尾补充的一条:“协议期间,禁止男方对女方产生任何超越合作关系的感情。”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解:“包括但不限于爱慕、依恋、占有欲等情感。”
陈默抬起头,看向王梓萱。
她正安静地喝茶,目光落在窗外的雪景上,侧脸线条优美而冷淡,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王小姐,”陈默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这份协议,会不会太过……”
“太过分?”王梓萱转回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是淡淡的嘲讽,“陈先生,你觉得以我们之间的差距,没有这样的协议,可能吗?”
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你和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爷爷的要求,我们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交集。”
“现在因为一场意外,因为爷爷对你人品的欣赏,你得到了一个跨越阶层的机会。但机会不是免费的,它需要代价。”
“这份协议,就是代价。”
陈默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当然知道这是代价,但当这代价被如此赤裸裸地摆在桌面上,用这样冰冷而苛刻的条款框定起来时,他还是感到了难以抑制的屈辱。
“我明白。”他强迫自己松开拳头,声音尽量平稳,“但协议是双向的,王小姐。既然是合作,就应该有基本的尊重。”
王梓萱挑了挑眉:“你什么意思?”
陈默拿起桌上的钢笔,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写下了一行字。
“协议期间,甲乙双方应互相尊重,不得以任何形式侮辱、贬低对方人格。”
写完,他将协议推回到王梓萱面前。
“我同意你的所有条款,但必须加上这一条。”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陈默是穷,是没背景,是配不上你们王家。但我是个人,不是一条可以用钱买来呼来喝去的狗。”
“这场交易,是你爷爷提出的,不是我求来的。你可以对我有偏见,但不能没有尊重。”
“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现在就可以取消合作。”
这番话说完,包厢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只有古琴的音乐还在空气中流淌,清冷,悠远,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王梓萱盯着陈默,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讶,恼怒,困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
她大概从未遇到过敢这样跟她说话的人。
在她的世界里,所有人要么对她毕恭毕敬,要么对她阿谀奉承,要么就是像爷爷那样,把她当成需要精心呵护的瓷器。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平静而坚定地,要求她的尊重。
许久,王梓萱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嘲讽的笑,也不是那种礼貌的笑,而是一种……释然的笑。
“好。”她说,拿起笔,在那行字下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清秀有力,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股倔强的劲。
“成交。”
她把协议推到陈默面前,眼神里的冰冷融化了一些,虽然依旧疏离,但至少不再那么刺人。
陈默拿起笔,也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无论前路是福是祸,他都只能走下去。
签完协议,王梓萱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
她重新泡了一壶茶,语气也变得正常了一些:“爷爷说,下周一会在公司正式公布我们的关系,以及你的新职位。”
“新职位?”陈默有些意外,王振国没提过这个。
“嗯,董事长特别助理,直接向爷爷汇报。”王梓萱看了他一眼,“压力会很大,但机会也很多。希望你……能撑得住。”
陈默点点头:“我会尽力。”
“另外,从今天开始,你要搬到家里来住。”王梓萱继续说,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淡,“别墅那边有你的房间,东西不用带太多,缺什么可以买。”
“还有,周末爷爷要办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介绍你给几个亲近的亲戚认识。到时候……”她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到时候我们需要表现得亲密一些,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我明白。”陈默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既然决定了要走这条路,这些表面功夫,他必须做好。
两人又聊了一些细节,大多是王梓萱在交代注意事项,陈默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问题。
一个小时后,谈话接近尾声。
王梓萱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我一会儿还有事,先走了。周一下午司机会去公司接你,直接搬到别墅。”
“好。”陈默也站了起来。
走到门口时,王梓萱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那张精致的脸在光影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陈默,”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说完,她转身离开,月白色的裙摆消失在回廊尽头。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份签了字的协议,许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合作愉快。
是啊,但愿这场荒唐的交易,真的能愉快地进行下去。
至少,别比现在更糟了。
周一早上,陈默像往常一样来到公司。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去市场部,而是先去了人事部办理调职手续。
人事总监是个圆滑的中年男人,见到陈默时脸上的笑容堆得几乎要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