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丽娜揉着太阳穴刚刚走进办公室，小护士立刻迎了上来。
“任医生，8号患者在诊室等您，是来复诊的。”
任丽娜按了按笔帽，笔尖滑过预约单上的初诊日期，然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护士犹豫了一下：“刚刚王医生来过……”
任丽娜嗯了一声，轻轻点了下头。
小护士笑了起来：“真不考虑吗，他可是王医生，王院长独子啊，以后整个医院都是他的。”
任丽娜含笑举起右手，晃了晃无名指上的戒指，“要说多少遍，我已经结婚了，拆人婚姻可不好。”
撇下身后一阵惋惜声，任丽娜转头进了诊室。
门一合上，任丽娜平静地摘下戒指，扔进了白大褂口袋里……
01
“又见面了，曹小姐。”任丽娜坐到年轻女孩的对面，含笑望去。
“你还记得我？”曹佳莹瞳孔略张，显然对被人记住有些惊喜。
心理疏导科与别的科室不同，为了拉近距离，让患者更容易袒露心声，屋内的陈设更像是密友谈心的咖啡厅。
任丽娜挑眉，自然而然道，“曹小姐年轻漂亮，任谁都过目难忘。”
没人不爱被恭维。
曹佳莹愉悦弯唇，身子不自觉前倾过来，“任医生，自从上次跟您聊过以后，我受益匪浅。”
任丽娜目光笔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按您的建议和方法去做，果然很有效，他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忽冷忽热，现在对我很温柔，我再也不用受折磨了。”
“可就是——”曹佳莹顿了顿，颇有些犹豫，“有时候我感觉他这些温柔不像是对我，他看着我的时候，好像透过我在看别人。”
“我怀疑他是不是背着我有人——”
任丽娜忍不住，轻笑了声。
曹佳莹诧异抬头，“怎么了？任医生，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没有。”任丽娜抬手，指尖摩挲着杯壁，“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患得患失，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总是很自信的。”
任丽娜倒了杯咖啡，推到曹佳莹面前，“我年轻时和你相反，自信过头，笃定他不会喜欢上除我以外的别人。”
“那实际呢？”曹佳莹好奇问道，“任医生这么完美的女人，也会有同样的烦恼吗？”
任丽娜停了许久，缓缓开口，“我没有。”
“我就知道。”曹佳莹呼出一口气，恹恹靠回沙发，“我男朋友太优秀了，不知多少女人盯着他，而且他还有——”
曹佳莹倏地噤声。
“还有别人？”任丽娜舌尖轻划过齿面，降低声音，“你是说他有小三？”
“不是的！”曹佳莹瞳仁紧缩，手一抖，险些打翻咖啡。
任丽娜扶住她的手肘，轻柔道，“小心别弄脏自己，我就随口一问。”
“抱歉。”曹佳莹懊恼地搓了搓脸，“我只是不太喜欢小三这个字眼。”
“爱情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小三。”曹佳莹咬了咬下唇，试探着。
“任医生，您觉得呢？我很喜欢任医生，不希望您也和一些老古板一样，武断地认定后来者不道德。”
“后来者……”任丽娜品味着这个词，平静道，“所以曹小姐才是‘别人’。”
任丽娜口吻寻常，并没有目露鄙夷的意思。
曹佳莹见状，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和了些。
“不过这些马上都不是问题了。”曹佳莹眼角眉梢的得意不再掩饰，“他已经承诺，很快会和那个女人离婚。”
任丽娜看着曹佳莹满脸的胶原蛋白，漂亮紧绷，即便不在太阳下，也像在发着光。
年轻真好啊。
任丽娜端起那杯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02
任丽娜回到家时，室内一片暗色，只有书房门缝下泄出一分吝啬的暖光。
“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崔胜推开书房门，光线骤然投射在任丽娜身上。
任丽娜不适地眯起眼，觑见地上两道影子，似亲密无间的交叠在一起。
明明崔胜和任丽娜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啪。”
任丽娜按亮了大灯。
“我一直都是这个点儿回家。”任丽娜弯下腰换鞋，“只是你每天回来得太晚，不知道罢了。”
崔胜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掉头往厨房走去，“饿了吗？我给你煮面吃。”
任丽娜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跟着他进了厨房。
“你过来干吗？去外面等着吧。”
任丽娜抱臂依靠在门边，看着崔胜熟稔地起锅热油，漫不经心道，“我怕你下毒。”
崔胜一顿，没好气地睨任丽娜一眼，“我要想下毒，你早就死了几万次了。”
说的也是。
任丽娜和崔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恋爱到结婚，一路顺理成章，当初任丽娜在国外进修，教授苦劝她留下，他说国内的心理学尚不完善，于她发展无益。
任丽娜何尝不清楚？
可是国内有崔胜在等她，任丽娜走得义无反顾。
归国后，任丽娜进了当地最好的私立医院，而崔胜——已经是母校最年轻的一位博导。
三十几年漫长岁月里，任丽娜还以为他们会这样白头到老。
“这可难说。”任丽娜轻声呢喃，“人都是会变的。”
油烟机轰隆声起，崔胜恍若什么都没有听到。
餐桌上，白雾缭绕，香气扑鼻，任丽娜吃得浑身发热。
忽地，任丽娜鼻尖上一抹陌生触感。
任丽娜抬头，与崔胜四目相对，俩人一时无话。
“看你鼻尖都冒汗了，我帮你擦擦。”像是怕任丽娜不信，崔胜将手指伸过来，低声笑道，“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话音戛然断掉。
任丽娜紧捏筷子，指骨铮铮泛白。
“对不起。”崔胜像被隔空打了一闷锤，遽然颓丧，“对不起丽娜，只是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了，我们就不能往前看吗？”
“其实现在这个社会，流产不过一个小手术，即便你当时没有出事，孩子也不见得能留下来，只能说我们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
任丽娜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崔胜觑任丽娜一眼，尽量放柔嗓音，“继续这样冷战下去，对我们彼此都是一种消耗，我今天就是想跟你好好谈谈——关于我们的关系，得做出点改变了。”
任丽娜卷起一筷面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许久，任丽娜平静开口，“你的意思是想离婚？”
“不！”崔胜赫然抬首，表情有些许慌乱，“丽娜，我从没想过离婚，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们还年轻，孩子没了以后还会再有——”
“不会再有了。”任丽娜放下筷子，漠然掀眼，“你忘了吗？我子宫都摘了，哪里还会有孩子。”
任丽娜笑了笑，视线直直看向崔胜，控制不住的情绪在眸底翻涌。
“你别这样丽娜。”崔胜舔了舔干涸的下唇，“孩子我们可以领养，活着的人才最重要，事情该翻篇了。”
任丽娜不置可否，点点头，“你说的对，这件事是该了结了。”
03
临睡前，崔胜一身水汽来到了主卧，之前的一年，他都睡在次卧。
“丽娜。”崔胜眼含缱绻，长臂揽过任丽娜，吻落下的前一瞬，任丽娜睁开眼睛。
“你竞争副院长的事怎么样了？”
崔胜滞住，或许是没想到任丽娜能问出这么煞风景的话，他语气变得有些生硬，“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你自己要多注意。”任丽娜重新闭上眼，翻身背对着他，“关键时候，可千万别被人拿住了把柄。”
“嗯。”崔胜似失去兴致，翻身倒向一旁。
许久，崔胜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无力道，“丽娜，你变了。”
医院食堂里，王俊杰端着盘子径直走过来，周围人嬉笑着，一哄而散。
“你最近在躲我？”王俊杰拢起眉，在任丽娜身旁落座。
“是。”任丽娜继续吃饭，坦然承认，“我要拿下去美国的定培名额，不想被举报走后门。”
王俊杰无语，“你刻意避开我，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全医院谁不知道我们是师兄妹，你早就被划到我这个派系了。”
“对了——”任丽娜岔开话题，“之前换病人的事还没好好谢你，记得保密。”
因为涉及到隐私问题，医院对精神科病患的管理尤为严格，原则上病患从一入院建档开始，只会对接唯一医生，除非病患自己主动提出申请，否则不会更换医生。
曹佳莹是任丽娜从王俊杰手里截过来的，他私下动用关系，悄无声息帮任丽娜转移了病档。
“还没来得及问你。”王俊杰一脸严肃，“你为什么要这个病患？她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不同。”任丽娜戳了戳碗里的饭，“是个熟人介绍的而已，而且她的情况，换成我或许会更好些。”
王俊杰定定看着任丽娜，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还要再问时，任丽娜兜里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嗯，嗯，我马上过来。”
挂断后，任丽娜匆匆跟他道别，赶去了诊室。
曹佳莹正扯着小护士的前襟，双眼怒视，脸颊憋得通红。
任丽娜赶紧上前解围。
“任医生！这位女士不由分说非要插队看诊！”小护士刚被松开，委屈不已，“我已经跟她讲了好几遍，您的号必须提前一周预约的，她就是不听，还要打人！”
曹佳莹一手指向她，胸口剧烈起伏，“你——”
“好了。”任丽娜握住曹佳莹的手，半搂着她往屋内走去，“离下午看诊还有半小时，我来跟曹女士沟通。”
门一合上，曹佳莹的眼泪扑簌簌便往外落。
任丽娜转身想去拿纸，却被曹佳莹一把擒住手腕，“我完了！任医生，他要跟我分手！”
“我这么爱他！我牺牲了这么多！他居然想抛弃我。”
任丽娜轻轻蹙眉扭开桎梏，随手抽了几张纸，摁在曹佳莹的眼下，“这是怎么了？上次不是才和好吗？”
“肯定是他老婆，那个贱人使坏，逼他离开我。”曹佳莹彻底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这样吧。”任丽娜抬手看了看表，“今天下班后，我们约在外面，到时候你再好好跟我聊。”
“外面？”
“可是门口牌子上不是写了，严禁医生与患者私下联系吗？”曹佳莹呆呆地望着任丽娜，眸底里闪过一丝疑虑。
“所以下班后，不是医生与患者，而是朋友间的帮助。”任丽娜轻柔帮她擦干眼泪，“别急，我会帮你的。”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明明只聊过两三次。”曹佳莹渐渐冷静下来，看任丽娜的目光里多了分审视，“我记得一年前我来就诊，挂的号是另一位医生，突然有一天就变成了任医生，我还忘了问为什么。”
04
任丽娜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闪避，“对不起，对你撒谎了。”
“什么？”曹佳莹肉眼可见的凝住。
“之前你问我有没有同你一样的烦恼，我否认了。”任丽娜淡笑道，“其实我有，我以为会相爱一辈子的人，他背叛了我。”
“所以我与你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就想帮你。”
曹佳莹眼神变得有些混乱，半天，踟蹰开口，“那……那你不是应该痛恨小三才对吗？”
“不被爱的人才是小三啊。”任丽娜像个长辈般，抚摸着曹佳莹的头发，“你自己说过的。”
“忘记了吗？”
任丽娜没想到，曹佳莹会直接带她去曹佳莹家。
精致的小两居，处处彰显着温馨爱意，任丽娜举目寸寸扫过去，真是名副其实的“爱巢”。
“怎么办？任医生，他要跟我分手，态度特别坚决。”
曹佳莹颓丧地窝在沙发里，眼神里都是茫然，“他从来不会这样对我，我不明白，就连一年前那么严重的事，他都原谅我了啊。”
立在餐桌边，看着已经变色起渣的咖啡，兀地，任丽娜感觉有些荒诞，黑咖加厚厚一层糖霜这习惯，崔胜倒是始终如一的忠诚。
“一年前有什么事？”任丽娜云淡风轻地转脸看向曹佳莹，指甲却已经深深嵌进肉里。
曹佳莹张了张口，没有回答，转口道，“任医生你快帮帮我，只要能挽回他，我什么都愿意。”
“别急。”任丽娜走过去，在曹佳莹旁边坐下，“冷静些，先细想想，他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或是面临什么重大的际遇？任何方面都想想，包括工作方面。”
“没有啊，他是我的导师，他的事没有我不清楚的，我——不对！”曹佳莹瞳孔微张，“有，他在竞争我们学院的副院长。”
“他这人事业心特别重。”曹佳莹忽而甜蜜的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有多钦慕他，他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博导，是我的偶像。”
任丽娜垂睫，压住眸底的嘲讽，“也许他在这个节骨眼提分手，就是因为升职需要？”
“不可能。”曹佳莹斩钉截铁，“不出意外，副院长肯定是他！谁配跟他争？那秃顶老头吗？”
“所以他要提前规避你这个‘意外’。”任丽娜及时打断她，“你们的关系可是他竞争对手最好的把柄。”
曹佳莹有些失神，藏不住目光里溢出的落寞，“你的意思是，他把副院长看得比我更重要？”
“如果是——”任丽娜顿了顿，“你打算怎么办？离开他吗？”
曹佳莹偏过头来，死死盯着任丽娜，“做梦，我死——也不会离开他。”
任丽娜扫过曹佳莹眼中的疯狂，“那你就增加自己的砝码，向他证明你比升职更重要。”
“我听不懂，我该怎么做？”
05
看着曹佳莹猝然迷茫的眼神，任丽娜抓起她的手，慢慢贴向她的腹部，“比如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