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七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
鹅毛大雪落了整整一天一夜,将整个应天府染成一片肃杀的白。
颍国公府内,65岁的傅友德正坐在炭火盆边,静静地擦拭着一柄旧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府内的宁静。
管家捧着一封烫金的请柬,躬身进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 chiffres的颤抖:「国公爷,宫里来的,陛下……赐宴。」
傅友德擦拭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接过那封分量极重的请柬,目光落在“赐宴”二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那双手,曾为大明王朝开疆拓土,此刻,却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这雪夜里的宴会,是最后的恩宠,还是催命的诏书?
01傅友德忘不了几个月前,蓝玉案掀起的腥风血雨。
一万五千颗人头落地,京城的天空仿佛被鲜血染成了永久的红色。
曾经一同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兄弟,一个个被押赴刑场,家眷子女流放千里。
整个武将集团,几乎被连根拔起。
而他,傅友德,是少数幸存下来的开国元勋之一。
他曾以为,自己一生谨慎,忠心耿耿,这场风暴终究是刮不到自己头上的。
几十年前,他还叫朱重八的皇帝,曾拉着他的手,指着地图豪情万丈地说:「友德,等咱得了天下,与你共富贵!」
那时的君臣,是兄弟,是战友。
可如今,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眼里只剩下冰冷的猜忌。
太子朱标的英年早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朱元璋的心里。
他看着那个过于仁厚的皇太孙朱允炆,再看看朝中这些手握兵权、战功赫赫的老将,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安,让他夜不能寐。
他怕自己走后,孙儿镇不住这些骄兵悍将。
他要亲手为自己的皇孙,拔掉所有可能的“刺”。
02前往皇宫的路上,轿帘外的世界安静得可怕。
积雪覆盖了街道,也掩盖了不久前才被冲刷干净的血迹。
偶尔有巡逻的禁军走过,冰冷的甲胄在雪光下泛着寒气,百姓们远远看见,便畏缩地躲进小巷。
傅友德闭上眼睛,辉煌的一生在脑海中闪过。
二十三岁从军,大小数百战,平定四川,征伐云南,北击元蒙残余。
大明朝的疆域,有一半是他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他扪心自问,自己从未有过半分不臣之心。
为何,这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浓烈?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剑,那是陛下亲赐的,曾是无上的荣耀。
可如今,他只觉得剑柄冰冷,像一块捂不热的寒铁。
轿子在宫门前停下,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
傅友德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朝服,一步一步,踏进了这座权力的牢笼。
03奉天殿内,温暖如春,灯火辉煌。
歌舞升平,乐声悠扬,仿佛人间仙境。
傅友德和其他几位幸存的老臣坐在席间,却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龙椅上的朱元璋满面春风,频频举杯,说着一些体己的暖心话。
「诸位爱卿,都是我大明的柱石,陪了咱一辈子了。」
「今天这顿家宴,没有君臣,只有兄弟。」
酒过三巡,舞姬和乐师被遣退。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了傅友德身上。
「友德啊,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傅友德立刻起身,恭敬地回答:「回陛下,臣追随陛下,已有三十余年。」
朱元璋笑着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飘忽:「当年李善长案,多少人劝咱,说他是皇亲国戚,让咱看在儿女情分上饶他一命。可咱没听。」
傅友德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真正的“宴会”,现在才开始。
04朱元璋的眼神扫过傅友德,浑浊中透着一股洞穿人心的锐利。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了老父亲般的忧虑与脆弱。

「咱老了,太子又走得早,就留下允炆这么一个好孩子。」
「可他太仁善了,咱怕啊……」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傅友德和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友德啊,你说,咱的孙儿,将来能驾驭得了你们这些功高盖世的叔伯吗?」
这句诛心之问,让傅友德浑身冰冷,他正要跪下,用尽全身力气去表白自己的忠心。
然而,朱元璋却端起了面前的酒杯,阻止了他的动作。
皇帝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声音不大,却幽幽地飘了过来:
「朕的江山,不能有任何闪失。你的两个儿子,傅忠和傅让,在军中威望很高啊……」
05那一刻,傅友德什么都明白了。
皇帝没有明说,但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他,你的儿子们太优秀了,优秀到成了皇太孙未来的威胁。
这份威胁,需要你,傅友德,亲手去根除。
这是最后的考验,也是最残忍的命令。
要么,你全家在猜忌中被清算;要么,你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你对朱家王朝最后的忠诚。
傅友德没有争辩,没有求饶。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朱元璋,仿佛要将这位昔日的兄弟、今日的君王,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然后,他猛地转身,在所有大臣惊愕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奉天殿。
他没有骑马,没有坐轿,就那样穿着朝服,在及膝的深雪中,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府邸。
府门大开,家人迎了上来,看到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状若厉鬼的脸。
他没有说一句话,径直走向两个儿子的房间。
不久之后,颍国公府传出了凄厉的哭喊声,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当傅友德再次出现在奉天殿时,他手里多了一个沉重的木匣。
他走到大殿中央,将木匣“砰”的一声放在朱元璋的面前。
木匣打开,里面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陛下,」傅友德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臣的忠心,您现在……看到了吗?」
满朝文武,肝胆俱裂。
朱元璋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傅友德。
傅友德惨然一笑,猛地拔出腰间那柄皇帝亲赐的宝剑,最后吼道:「臣,以死明志!」
剑光一闪,血溅五步。
一代名将,自刎于君王面前。
06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朱元璋缓缓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到傅友德的尸体旁。
他没有看那两颗头颅,只是低头凝视着这位追随了自己一生的老将。
良久,他端起自己席上的那杯酒,缓缓洒在地上。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瑟瑟发抖的功臣,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语调,说出了一句让后世胆寒的话:
「记住,朕与诸卿,金杯同汝饮,利刃不相饶!」
酒,是庆功的酒。
刃,是索命的刃。
可以一起喝酒庆功,但一旦你成为威胁,锋利的刀刃绝不会对你留情。
这就是他,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对所有功臣的最后通牒。
07数年后,朱元璋躺在病榻上,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他看着侍立在床边的皇太孙朱允炆,眼神复杂。
孩子,爷爷为你扫清了所有障碍。
蓝玉、傅友德、冯胜……那些曾经能征善战的叔叔伯伯们,再也不会威胁到你的皇位了。
可他放眼望去,这座巨大的皇城,是如此的空旷和寂寞。
他为孙儿留下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朝堂,也留下了一个武备空虚、无良将可用的帝国。

窗外的风,呜呜地吹过宫殿,像是无数亡魂在哭泣。
他赢得了权力的永固,却永远失去了那些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他或许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这场惨烈的清洗,使得当朱棣的靖难大军兵临城下时,年轻的建文帝竟找不到一个能像傅友德一样为他镇守国门的宿将。
他亲手埋下的种子,最终结出了最讽刺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