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语柔站在超市冷柜前,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门。三文鱼刺身,标价牌上那个数字像根细小的针,扎进她心里。她飞快地心算了一遍这个月的开销——女儿乐乐的幼儿园学费、水电煤、物业费、婆婆的降压药……每一笔都清晰得刻在脑子里。最后,她的手指落在一盒打折的鸡胸肉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陈逾明发来的微信,简短得像一道命令:“妈血压有点不稳,我下班顺路去看看,你晚饭简单点。”
江语柔盯着屏幕,那行字仿佛带着冰碴子。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收银台前,队伍缓慢移动。前面一个年轻女孩正兴奋地打电话:“亲爱的,那家新开的日料店环境超棒,我们周末去试试!”声音清脆,带着不谙世事的雀跃。江语柔低头看着自己推车里那盒鸡胸肉和几把青菜,忽然觉得超市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除了钱包和钥匙,还有一本小小的速写本。那是她仅剩的、不被允许打扰的角落。
回到家,天色已经擦黑。客厅里,婆婆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里的家庭伦理剧,一边嗑着瓜子,瓜子壳散落在脚边。看到江语柔进来,她眼皮都没抬:“晚饭好了没?逾明说晚点回来,别等他了。”
“妈,我这就去做。”江语柔放下东西,熟练地系上围裙。厨房狭小逼仄,油烟机的轰鸣声盖不住婆婆从客厅传来的抱怨声:“隔壁老王家媳妇,上个月给她婆婆买了件金镯子,啧啧,那叫一个孝顺……”
江语柔的手顿了一下,刀刃在砧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她想起上个月,自己小心翼翼地跟陈逾明提过,想给乐乐报个绘画班,孩子从小就喜欢涂涂画画。陈逾明当时正对着电脑看股票走势,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小孩子瞎玩什么,浪费钱。你在家闲着,自己教教不就行了?”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轻蔑。
“闲着”?江语柔的指尖微微发凉。她的一天,从清晨六点被乐乐的闹钟唤醒开始,准备早餐、送孩子上学、买菜、打扫卫生、准备午餐、接孩子放学、辅导作业、准备晚餐……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陀螺,永不停歇。在陈逾明和他母亲眼里,这些琐碎的、没有报酬的劳动,约等于“闲着”。
晚饭是简单的清炒时蔬和鸡胸肉。婆婆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太淡了,没油水。”江语柔沉默地递过盐罐,婆婆却没接,转而开始数落:“你看人家老王家媳妇,多会持家,把家里弄得舒舒服服,婆婆也高兴。你啊,一天到晚忙忙叨叨,也不知道忙个啥。”
江语柔低着头,看着碗里寡淡的饭菜,胃里一阵翻搅。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味同嚼蜡。
晚上,等乐乐睡熟了,陈逾明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他松了松领带,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闭着眼揉着太阳穴。
“语柔,倒杯水。”他命令道,眼睛都没睁开。
江语柔默默地递过温水。他喝了一口,才睁开眼,目光落在江语柔身上,带着审视:“今天妈又念叨金镯子的事了。她辛苦一辈子,想要个念想也正常。下个月发了奖金,我给她买一个。”
江语柔的心猛地一沉。上个月说乐乐报班浪费钱,这个月给婆婆买金镯子却如此理所当然。她忍不住开口:“逾明,乐乐的绘画班……”
“说了多少次了?”陈逾明不耐烦地打断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小孩子懂什么?画画能当饭吃?你在家,不就是带带孩子做做饭吗?赚钱养家是我的事,你操那么多心干嘛?把家里管好,让乐乐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江语柔心上。她看着他,这个曾经承诺要护她一生的男人,此刻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对她的不耐烦。那些关于“家是两个人的”“你的梦想也很重要”的甜言蜜语,早已被柴米油盐和日复一日的轻视消磨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分工”——他负责赚钱,她负责“闲着”。
“知道了。”江语柔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在沉闷的空气里。她转身走进厨房,开始收拾碗筷。水流哗哗地冲刷着油腻的盘子,她看着镜子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眼神空洞,像一口枯井。日子就像这流水,日复一日,冲刷着她所有的棱角和热情,只剩下麻木和一望无际的灰暗。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厨房里亮了一下。是一条群发短信,来自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大学同学:“各位老同学,十年之约,本周六晚七点,云顶酒店三楼宴会厅,不见不散!”
江语柔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住了。十年?她恍惚了一下。十年前,她还是那个背着画板、眼里有光的江语柔,梦想着用画笔描绘世界。十年后,她是陈太太,是乐乐的妈妈,是陈逾明口中那个“在家享清福”的人。
她看着那条短信,心底某个被尘封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涌了上来。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回复了一个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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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傍晚,江语柔站在衣柜前,有些手足无措。衣柜里大多是舒适但缺乏设计感的家居服,还有几件为了应付陈逾明公司年会而买的、略显老气的套装。她最终挑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款式简单,但胜在质地柔软,衬得她肤色白皙。她对着镜子,仔细地化了一个淡妆,遮住了眼底的疲惫和青黑。镜中的女人,眉眼依稀还有着当年的清秀,只是那双眼睛,少了些神采。
出门前,婆婆从房间里探出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哟,打扮得这么漂亮?去哪儿啊?”
“同学会。”江语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同学会?”婆婆撇撇嘴,“都是些老同学,有什么好去的?浪费钱买衣服不说,还耽误照顾乐乐。逾明知道吗?”
“他说了,晚点回来陪乐乐。”江语柔避开婆婆审视的目光,拿起包快步走了出去。关上门的一刹那,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逃离了一个无形的牢笼。
云顶酒店灯火辉煌,三楼宴会厅门口,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十年再聚首”的欢迎词。江语柔有些局促地走进去,嘈杂的人声和熟悉的、陌生的面孔扑面而来。有人热情地打招呼,有人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语柔!真的是你!”一个穿着干练套装的女人快步走过来,是当年的班长周薇,“天哪,十年没见,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清秀!”
“周薇,好久不见。”江语柔勉强挤出笑容。
“你呢?现在在哪儿高就啊?”周薇关切地问。
“我……在家带孩子。”江语柔的声音低了下去。
“哦,全职太太啊,也挺好,挺好。”周薇的笑容礼貌而疏离,目光很快被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吸引过去,“李总,您可算来了!我们正说您呢……”
江语柔站在原地,看着周薇谈笑风生地融入那个谈着项目、投资和职场的圈子,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她端起一杯果汁,默默地走到角落,看着衣香鬓影的人群,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攫住了她。她仿佛能听到那些无声的标签贴在身上——“陈太太”、“家庭主妇”、“没有事业”。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身形挺拔、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气质沉静,眉眼深邃,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从容和疏离感。即使站在人群中,也像一颗温润的玉石,自带光芒。
“天!那是沈既望?”有人低呼。
“真的是他!校草回来了!比当年更有味道了!”
“听说现在混得可好了,什么……什么艺术策展人,自己开了画廊,在圈子里名气很大!”
沈既望……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江语柔平静无波的心底激起了层层涟漪。她记得他,记得大学时那个总是抱着画框、眼神清亮专注的少年,记得他在画室里挥毫泼墨的身影,记得他偶尔投来的、带着欣赏的目光。那是她青涩岁月里,一道遥远而明亮的光。
沈既望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了她身上。他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江语柔?”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惊喜,“真的是你。”
江语柔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慌乱地点点头:“沈既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她刻意维持的平静外壳,“你……还好吗?”
一句简单的问候,却让江语柔鼻尖一酸。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委屈、麻木和不被看见的苦涩,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堤坝。她强忍着,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挺好的,挺好的。你呢?听说你很成功。”
“运气而已。”沈既望谦虚地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放在桌上的帆布包上。包口微微敞开,露出一角速写本的封皮。他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你现在……还画画吗?”
画画?江语柔愣了一下。这个词对她来说,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包里的速写本,那是她唯一的、偷偷摸摸的宣泄口。在乐乐睡着后,在陈逾明加班的深夜,在婆婆午休的片刻,她会偷偷画上几笔,画窗外的树,画女儿熟睡的脸,画一些不成形的、只有自己才懂的线条和色彩。
“偶尔……涂涂画画。”她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既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的那点不自然和掩饰。他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能看看吗?如果方便的话。”
江语柔犹豫了一下。在这个衣香鬓影、谈论着成功和地位的场合,拿出自己那些不成气候的“涂鸦”,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羞耻的恐慌。但看着沈既望真诚而专注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评判,只有纯粹的欣赏和好奇,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缓缓从包里拿出了那本小小的、边角有些磨损的速写本。
速写本翻开的瞬间,沈既望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那上面没有宏大的场景,没有精妙的技法,却充满了细腻的观察和真实的情感。几笔勾勒出的窗台上的绿植,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女儿乐乐趴在桌上睡觉的侧脸,线条温柔,充满了母爱;甚至还有几张,是超市里打折的标签、厨房的灶台、婆婆看电视的背影……这些最平凡、最琐碎的日常,在她的笔下,被赋予了独特的温度和质感。
“这些……”沈既望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语柔,你比当年更有光芒了。”
江语柔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光芒?她?一个被丈夫认为“闲着”、被婆婆嫌弃“不会持家”、在同学会上像个透明人的家庭主妇?
沈既望的目光没有离开速写本,他指着其中一张画着女儿小手的素描:“你看这线条,这光影的捕捉,充满了生命力。还有这张,厨房的灶台,你用的色彩,温暖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语柔,这不是涂鸦,这是艺术。是你用眼睛和心,捕捉到的、最真实的生活。这种力量,比任何华丽的技巧都更打动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江语柔心中厚重的阴霾。她看着自己的速写本,看着那些被自己视为“无用”的涂鸦,第一次,在别人的眼中,看到了它们的价值,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失态。
“谢谢……”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不成调。
沈既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速写本轻轻合上,递还给她,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鼓励。他递过来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画廊联系方式。语柔,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找我聊聊。你的作品,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江语柔接过名片,指尖微微颤抖。名片上印着“既望画廊”几个字,简洁而大气。她紧紧攥着名片,仿佛攥着一块滚烫的炭火,灼热,却带着一丝微弱的、久违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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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会后的几天,江语柔像是变了个人。那本速写本,她不再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而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开始更认真地观察生活,更投入地画下那些触动她的瞬间。沈既望的话,像一颗种子,在她荒芜的心田里,顽强地生根发芽。她甚至开始偷偷在网上搜索一些插画平台和投稿渠道,尽管每一次点开,看到那些专业的要求和竞争激烈的作品,她的心又会沉下去,但那点微弱的光,终究没有熄灭。
然而,现实的冰冷,很快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周五下午,她去接乐乐放学。女儿一见到她,就兴奋地扑过来,小脸上洋溢着期待的光彩:“妈妈妈妈!今天美术老师夸我画得最好!她说我有天赋!妈妈,我能去学画画吗?就像电视里的小朋友那样,去那个有好多好多颜色的大教室!”
女儿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对艺术最纯粹的热爱和向往。江语柔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既心疼又酸涩。她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乐乐想学,妈妈就给你报名,好不好?”
“真的吗?太好了!”乐乐欢呼起来,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晚上,陈逾明难得准时回家。饭桌上,乐乐还沉浸在喜悦中,叽叽喳喳地跟爸爸分享着老师的夸奖和自己的“大作”。
江语柔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着陈逾明:“逾明,乐乐真的很喜欢画画,老师也说她有天赋。我想……给她报个正规的绘画班,就在少年宫,离家也不远,费用……”
“报班?”陈逾明放下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又提这个?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小孩子学什么画画?浪费时间浪费钱!有那功夫,不如多做几道数学题!”
“可是乐乐喜欢,而且老师说她有天赋……”江语柔试图解释。
“天赋?”陈逾明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天赋能当饭吃?你看看你,整天在家,不也喜欢画吗?画了十年,画出什么名堂来了?不还是得靠我养?乐乐是我的女儿,她的未来,得听我的!学那些没用的,不如学点实在的!”
他刻薄的话语像冰冷的箭,狠狠射向江语柔。乐乐被爸爸突然的怒火吓到了,小嘴一瘪,委屈地要哭出来。
江语柔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看着女儿惊恐的小脸,看着陈逾明那张写满不耐烦和掌控欲的脸,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怒火猛地从心底窜起。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陈逾明!你凭什么这么说?什么叫画了十年什么名堂都没有?你根本不懂!你只知道钱!只知道控制!”
“我控制?”陈逾明也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我不控制,这个家早被你败光了!你在家享清福,花钱大手大脚,现在还想给女儿报这种烧钱的班?江语柔,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我哪点对不起你?让你吃穿不愁,让你在家当少奶奶,你还想怎么样?”
“少奶奶?”江语柔只觉得荒谬又心寒,“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寄生虫?我每天起早贪黑照顾这个家,照顾乐乐,照顾你妈,这些在你眼里都是‘享清福’?陈逾明,你有没有良心?”
“够了!”陈逾明厉声打断她,指着门口,“不想过就滚!看看离了我,你带着乐乐能活成什么样!”
江语柔浑身一颤,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十年婚姻的点点滴滴,那些被轻视、被贬低、被当作附属品的屈辱,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也无比清醒。这场婚姻,早已千疮百孔,只剩下互相消耗的怨恨。
她没有再争吵,只是深深地看了陈逾明一眼,那眼神冰冷而陌生。然后,她转身走进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文件夹。
那是一份她偷偷咨询律师后准备的离婚协议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列着财产分割方案——婚后购买的房产、车辆、存款,要求依法平分;女儿乐乐的抚养权,归她。
她拿着文件夹,重新走回客厅。陈逾明正烦躁地踱步,看到她出来,冷哼一声:“想通了?知道错了?”
江语柔没有回答,她将文件夹“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餐桌上。
陈逾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她。
江语柔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可怕,直视着陈逾明错愕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说道:“陈逾明,我们离婚。财产,依法平分。乐乐,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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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咔哒、咔哒”地走着,声音被无限放大,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乐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小脸煞白,紧紧抓住江语柔的衣角,带着哭腔小声喊:“妈妈……”
陈逾明脸上的错愕只持续了几秒,随即被一种被冒犯的狂怒取代。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文件夹,粗鲁地翻看着,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射向江语柔。
“离婚?江语柔,你疯了!”他一把将文件夹摔在桌上,纸张散落一地,“你凭什么跟我离婚?就因为我不让你给乐乐报那个破班?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啊?”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要贴到江语柔脸上:“财产平分?江语柔,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房子是谁的钱买的?这车是谁的钱买的?你在家当了十年少奶奶,一分钱没赚过,现在想分走我一半的家产?你做梦!”
他指着地上的协议书,语气充满了刻骨的嘲讽和鄙夷:“还有乐乐归你?你拿什么养她?靠你那些涂鸦?靠你出去给人当保姆?江语柔,你醒醒吧!没有我,你跟乐乐连饭都吃不上!你拿什么养?啊?”
“涂鸦”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江语柔脸上。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许诺爱她一生的男人,此刻面目狰狞,言语恶毒,将她仅有的、视为珍宝的热爱贬低得一文不值。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反而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陈逾明,”她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清亮,“这房子,首付是你婚前财产,但婚后还贷部分,是夫妻共同财产。车子,是婚后买的。存款,更是婚后收入。法律怎么规定,就怎么分。至于乐乐,”她低头,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神坚定,“我是她的母亲,我有能力也有权利抚养她。至于我拿什么养她,”她抬起头,迎上陈逾明轻蔑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异常锐利的弧度,“就不劳你费心了。”
“你……”陈逾明被她这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态度噎住了,气得浑身发抖。他无法理解,这个一向隐忍、逆来顺受的女人,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竟敢如此强硬地顶撞他,甚至提出离婚!
“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齿,胸膛剧烈起伏,“江语柔,你别后悔!你以为离了我,你就能过上好日子?我告诉你,你连门都出不去!乐乐,我女儿,你别想带走!”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乐乐的手臂,力气大得让孩子疼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乐乐!”江语柔的心瞬间揪紧,厉声喝道:“陈逾明!你放开她!”
“放开?她是我女儿!”陈逾明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想带走她,除非我死!”
“爸爸!你弄疼我了!”乐乐吓得大哭起来,拼命挣扎。
江语柔看着女儿哭得通红的小脸,看着陈逾明眼中那疯狂的占有欲,一股决绝的勇气油然而生。她不再犹豫,迅速拿出手机,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按下了110。
“喂?110吗?我要报警!我丈夫正在抢夺我的孩子,对我进行人身威胁!地址是……”
“你敢!”陈逾明听到“报警”两个字,脸色剧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松开了乐乐的手,指着江语柔,手指都在发抖,“江语柔!你个疯子!你竟然敢报警?!”
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楼下。两名警察走进来,询问情况。陈逾明看到警察,气势瞬间萎靡下去,但依旧强撑着,指责江语柔无理取闹,想抛弃家庭。
江语柔平静地陈述了事实,展示了手臂上被陈逾明刚才用力抓握留下的红痕,还有地上那份散落的离婚协议书。乐乐也怯生生地告诉警察,是爸爸先动手抓她,还骂妈妈。
警察了解情况后,对陈逾明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告知他家庭暴力(包括抢夺孩子、威胁恐吓)是违法行为,严重可构成犯罪。同时,也提醒江语柔,关于离婚和抚养权问题,应通过合法途径解决。
警察离开后,客厅里只剩下死寂。陈逾明颓然地坐在沙发上,脸色灰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慌。他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更没料到一向温顺的江语柔会如此决绝。
江语柔抱紧了还在抽噎的乐乐,轻声安抚着。她没有再看陈逾明一眼,只是抱着女儿,径直走进了卧室,反锁了门。
那一晚,她抱着女儿,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恐惧、茫然、愤怒、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她心中交织。但沈既望的话,那张名片,还有自己速写本上那些被肯定的线条,像黑暗中的点点星光,给了她一丝支撑。
她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她不会再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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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江语柔的生活像被投入了剧烈的漩涡。陈逾明彻底撕下了温情的面具,开始用各种手段给她施压。
他不再回家,只通过冰冷的短信和电话,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忘恩负义”、“贪图财产”、“不顾孩子死活”。他甚至跑到乐乐的幼儿园,在放学时间当着其他家长和老师的面,大声指责江语柔“不负责任”,试图抢走孩子,吓得乐乐哇哇大哭。幼儿园园长不得不出面干涉,并建议江语柔暂时更换接送方式。
经济上的钳制也立刻显现。陈逾明冻结了江语柔名下所有的附属银行卡,切断了她的生活费来源。他甚至恶意拖欠乐乐幼儿园的学费,导致园方多次催促。江语柔不得不拿出自己偷偷攒下的一点私房钱(那是她平时省吃俭用,从买菜钱里一点点抠出来的),先交上了学费。
婆婆更是成了陈逾明的“急先锋”,几乎天天打电话来哭闹、咒骂,指责江语柔“心肠歹毒”、“要害死她儿子”、“拆散这个家”,言语之恶毒,不堪入耳。她甚至带着几个亲戚,跑到江语柔父母家去闹,污蔑江语柔在外面有了男人,才要离婚,闹得江语柔父母血压升高,气病在床。
江语柔被这铺天盖地的恶意和压力压得喘不过气。她白天要安抚受到惊吓的女儿,应对幼儿园的沟通,照顾生病的父母;晚上要面对无休止的电话骚扰和谩骂。她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但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她知道,愤怒和哭泣解决不了问题。她必须行动起来。
她首先联系了之前咨询过的张律师,一位经验丰富、眼神锐利的中年女性。张律师在听完江语柔的遭遇后,表情严肃:“陈逾明这种行为,已经涉嫌家庭暴力和经济控制。我们不仅要争取财产分割和抚养权,还可以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限制他骚扰你和孩子。”
在张律师的指导下,江语柔开始有条不紊地收集证据。她偷偷录下了陈逾明和婆婆辱骂、威胁她的电话录音;保留了幼儿园园长关于陈逾明骚扰的证言;拍下了自己手臂上的淤青;整理了陈逾明恶意转移财产的线索——她想起之前无意中看到陈逾明手机银行里有一笔大额转账给一个陌生账户,备注是“妈看病用”,但婆婆当时并没有生大病。
同时,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经济来源。陈逾明那句“你拿什么养女儿”像根刺,扎在她心里。她必须证明自己有能力抚养乐乐。
她翻出了沈既望的名片,犹豫了很久,最终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沈既望吗?我是江语柔。”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语柔?”沈既望的声音很快传来,带着一丝惊喜,“你终于联系我了。怎么样,还好吗?上次同学会后,我一直有点担心你。”
江语柔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简短地、略带艰涩地讲述了自己目前的困境——正在准备离婚,面临经济和抚养权的双重压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沈既望的声音变得异常沉稳:“语柔,需要我帮忙吗?法律方面,我可以介绍我的律师朋友给你,他专攻婚姻家庭法,很有经验。经济上……”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的作品,我认真想过。它们有独特的力量和温度。我的画廊下个月有一个‘城市微光’主题的青年艺术家联展,虽然时间很紧,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个参展名额。即使卖不出去,也是一个展示的平台,对你争取抚养权,证明你的经济能力,会有帮助。”
江语柔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沈既望的提议,像是在黑暗中为她打开了一扇窗。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沈既望,谢谢你!我愿意!我需要这个机会!我……我需要证明给我自己,也证明给所有人看,我能行!”
“好!”沈既望的声音充满了力量,“那我们分头行动。你先整理出你觉得最好的作品,电子版发给我。我这边尽快和策展团队沟通。至于律师,我马上把联系方式发给你。语柔,别怕,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挂了电话,江语柔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感到了一丝踏实的力量。她打开速写本,看着那些记录着生活点滴的画作,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和灼热。她知道,前路依然艰难,但她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支属于自己的画笔,和一张可以描绘未来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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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紧张的准备中飞速流逝。江语柔的生活被切割成无数个碎片:白天,她要照顾乐乐,应对幼儿园的沟通,安抚父母,还要抽空整理速写本上的作品,挑选、扫描、修图;晚上,等乐乐睡熟后,她要在昏暗的台灯下,和张律师反复沟通离婚协议的细节,研究法律条文,梳理财产线索,练习应对法庭可能提出的尖锐问题。
沈既望介绍的律师果然专业干练。他迅速帮江语柔分析了案情,制定了周密的策略:重点收集陈逾明家庭暴力(精神暴力和经济控制)、恶意转移财产的证据;同时,全力打造江语柔作为母亲的良好形象和经济独立能力。对于沈既望提供的参展机会,律师也给予了高度肯定:“这非常好!能直接证明你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和发展潜力,对争取抚养权至关重要。一定要抓住!”
江语柔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她瘦了,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但那双眼睛,却像被擦亮的星星,越来越亮,越来越有神采。乐乐似乎也感受到了妈妈的变化,虽然爸爸的骚扰让她害怕,但妈妈身上那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忙碌,让她也变得懂事起来,会主动帮妈妈递东西,画画时也更加专注。
沈既望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策展团队在看过江语柔发来的作品后,被那些充满生活气息和真挚情感的画作深深打动,一致同意破例为她预留一个位置。沈既望亲自指导她如何挑选作品、如何装裱、如何撰写创作说明。他的专业和耐心,让江语柔受益匪浅。
“语柔,记住,”沈既望在电话里说,“你的画,最大的优势就是真实和情感。不要刻意去模仿谁,把你最想表达的东西画出来。观众能感受到的。”
江语柔认真地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作品,不再仅仅视为情绪的宣泄,而是尝试赋予它们更完整的叙事和更深层的思考。她画女儿在阳光下奔跑的背影,画城市角落里顽强生长的小草,画深夜厨房里一盏温暖的灯……每一笔,都注入了她对生活新的理解和感悟。
终于,在张律师的帮助下,江语柔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陈逾明和婆婆的辱骂录音、幼儿园的证言、陈逾明转移银行账户的流水记录(通过律师申请法院调查令获取)、甚至还有陈逾明在乐乐幼儿园闹事的监控录像片段。同时,她精心挑选了十二幅最能代表她风格和情感的作品,命名为《微光·日常》,准备参展。
开庭的日子到了。
法庭庄严肃穆。陈逾明和他的律师坐在对面,陈逾明脸色阴沉,眼神里充满了怨毒。江语柔在张律师的陪同下,平静地坐下,眼神坦然而坚定。
庭审过程异常激烈。陈逾明的律师极力攻击江语柔,指责她“好吃懒做”、“无理取闹”、“不顾孩子”,声称陈逾明才是家庭的顶梁柱,乐乐理应由他抚养。
张律师则沉着冷静,一一出示了准备好的证据。当那段陈逾明在电话里恶毒咒骂江语柔“寄生虫”、“涂鸦养不活孩子”的录音在法庭上播放时,陈逾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幼儿园园长出庭作证,详细描述了陈逾明骚扰幼儿园、抢夺孩子、吓哭乐乐的经过。银行流水清晰地显示,陈逾明在离婚诉讼期间,将一笔二十万的存款转给了他母亲,而婆婆当时并无大额医疗支出。
轮到江语柔陈述。她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陈逾明,然后看向法官,声音清晰而有力:
“法官大人,我和陈逾明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十年来,我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和育儿责任,却被视为‘闲着’、‘享清福’。我的付出被无视,我的热爱被贬低,我的尊严被践踏。陈逾明长期对我进行精神打压和经济控制,甚至不惜伤害孩子来达到控制我的目的。”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泪光,但语气更加坚定:
“但是,我是一个母亲!我爱我的女儿乐乐,胜过爱我的生命!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一切!同时,我也是江语柔!我有自己的热爱和追求!我有能力通过自己的劳动和才华,养活我的女儿,给她一个温暖、有尊严的家!”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张律师:“这是我即将参加‘城市微光’艺术联展的作品集和参展邀请函。我的画作,记录的是最真实的生活,传递的是最朴素的情感。它们或许不值什么大钱,但它们是我能力的证明,是我独立生活的底气!我请求法院,依法分割夫妻共同财产,并将女儿乐乐的抚养权判给我!我保证,我会给她一个充满爱和阳光的未来!”
江语柔的陈述,不卑不亢,充满了力量。法官和陪审员都为之动容。陈逾明则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
最终,法院判决:准予离婚。婚后共同财产依法平分(包括房产、车辆、存款,陈逾明恶意转移的二十万元需返还一半给江语柔)。鉴于陈逾明存在家庭暴力(精神控制)行为,且经济条件虽好但存在不良品行,而江语柔能提供稳定的生活环境和情感支持,并展现出积极的经济独立能力和良好的育儿意愿,女儿乐乐的抚养权归江语柔所有。陈逾明享有探视权,需支付抚养费。
走出法院大门,阳光刺眼。江语柔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乐乐扑进她怀里,仰着小脸问:“妈妈,我们以后是不是不用再怕爸爸了?”
江语柔紧紧抱住女儿,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但那是喜悦和解脱的泪水。她用力点头:“不怕了,乐乐。以后,妈妈保护你。”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沈既望的电话,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喜悦:“沈既望,我赢了!乐乐归我了!”
“太好了!语柔,恭喜你!”沈既望的声音由衷地为她高兴,“好好庆祝一下!展览就在下周,准备迎接你的高光时刻吧!”
江语柔看着湛蓝的天空,看着怀中女儿灿烂的笑脸,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希望。属于她的画卷,才刚刚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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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微光”青年艺术家联展开幕的日子,天气晴好。既望画廊位于城市艺术区核心位置,简约现代的白色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画廊内,人流涌动,衣香鬓影,艺术评论家、收藏家、媒体记者和艺术爱好者们穿梭其间,气氛热烈而雅致。
江语柔站在自己展区的一角,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亚麻长裙,化了精致的淡妆。她微微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这是她第一次,以“艺术家”的身份,站在聚光灯下。她的十二幅作品《微光·日常》,被精心装裱,悬挂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之一。柔和的射灯打在画框上,那些描绘着厨房灶台、女儿小手、城市角落、窗台绿植的画作,在光影中散发着独特的、温暖而坚韧的气息。
“妈妈!快看!我们的画!”乐乐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像只快乐的小鸟,指着其中一幅画着她们母女俩在窗边看雨的画,小脸上满是自豪。江语柔蹲下身,抱住女儿,心中的紧张被巨大的满足感取代。
沈既望走了过来,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气质沉稳。他看着江语柔,眼中带着赞许:“放松点,语柔。你的作品,就是最好的语言。看,已经有很多人在它们面前驻足了。”
江语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她的展区前围了不少人。有人低声赞叹着色彩的运用,有人讨论着画面中传递的情感,甚至有几位看起来像是收藏家的人,正指着其中一幅画,在低声交谈。一个穿着时尚、背着相机包的年轻女孩走过来,礼貌地自我介绍是《城市艺术》杂志的记者,希望能对她进行简短的采访。
江语柔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微笑着接受了采访。她谈创作灵感,谈对生活的观察,谈作为母亲和女性的感受。她的声音不大,但真诚而有力,吸引了更多人驻足聆听。
就在这时,展厅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江语柔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陈逾明来了。
他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边还挽着一个年轻漂亮、妆容精致的女人。那女人穿着火辣的红色连衣裙,依偎在陈逾明怀里,眼神带着一丝刻意的高傲和挑衅。江语柔认得她,是陈逾明公司的下属,以前在公司年会上见过几次,当时眼神就有些不对劲。原来,这就是他婚内出轨的对象。
陈逾明显然也看到了江语柔,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有惊讶,有尴尬,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怒火和不甘。他挽着小三,故意朝着江语柔的方向走了过来,脚步带着刻意的张扬。
“哟,这不是江大艺术家吗?”陈逾明走到江语柔展区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带着浓重的讽刺,“听说你开画展了?真厉害啊!没想到在家闲了十年,还能混进这种地方。”
他身边的那个小三,立刻娇笑着附和:“逾明,你太谦虚了。语柔姐能有今天,还不是多亏了你养了她十年?现在翅膀硬了,能自己飞了,可不能忘了本啊。”她一边说,一边用挑衅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语柔。
周围原本安静欣赏画作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几个人身上,带着好奇和审视。空气仿佛凝固了。
乐乐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吓到了,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小脸发白。
江语柔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愤怒像岩浆一样翻涌。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在女儿面前失态,更不能让这对狗男女毁了她的展览。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陈逾明和小三挑衅的眼神,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一丝怜悯的弧度。
“陈逾明,谢谢你提醒我‘本’。”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周围的窃窃私语,“我的‘本’,就是我的画笔,我的眼睛,我的感受,以及我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的尊严和能力。至于你……”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身边的小三,“你们来,是来看画的,还是来表演的?如果是后者,恐怕走错地方了。这里,是艺术展,不是狗血剧片场。”
她的话语不卑不亢,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从容和力量,瞬间让陈逾明和小三的挑衅显得格外苍白可笑。周围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更有人对江语柔投去赞许的目光。
陈逾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身边的那个小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眼神变得怨毒。
就在这时,画廊的广播系统响起了柔和的女声:“各位来宾请注意,‘城市微光’青年艺术家联展策展人沈既望先生,以及本次展览特邀嘉宾、著名儿童教育专家李教授,将在五分钟后,在中央展厅发表联合讲话,并揭晓一项重要合作。欢迎大家移步中央展厅。”
广播声打破了尴尬的僵局。人群开始缓缓向中央展厅移动。
沈既望适时地走到江语柔身边,自然地挡在她和陈逾明之间,对着陈逾明微微颔首,语气礼貌却疏离:“陈先生,感谢光临。不过,接下来的环节比较重要,还请自便。”说完,他转向江语柔,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柔,我们也过去吧。”
江语柔抱着乐乐,对沈既望感激地点点头,挺直脊背,跟着他走向中央展厅,将身后那两道怨毒的目光彻底抛在了身后。
中央展厅里,人头攒动。沈既望和李教授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沈既望先是简短地介绍了本次展览的主题和意义,然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台下的江语柔身上。
“本次展览,我们旨在发掘那些扎根于城市生活,用独特视角和真挚情感捕捉‘微光’的青年艺术家。而江语柔女士的作品《微光·日常》,无疑是其中最打动人心的一组。”他拿起话筒,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展厅,“她的画作,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炫技的笔触,却以其对平凡生活最细腻的观察、最深沉的爱意和最坚韧的生命力,深深触动了每一位观者。她让我们看到,艺术并非遥不可及,它就蕴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日常之中,蕴藏在母亲为孩子点亮的一盏灯里,蕴藏在城市角落里顽强生长的一株草中,蕴藏在每一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身上。”
他顿了顿,看向身边的李教授:“李教授,作为儿童教育专家,您对江语柔女士的作品,以及她所传递的价值观,有什么看法吗?”
李教授接过话筒,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女性。她微笑着说:“沈先生说得很对。江女士的作品,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儿童心理的细腻洞察。特别是她以自己女儿为灵感的几幅画,那种纯粹的童真和母爱的光辉,非常具有感染力。我们正在筹备一套全新的儿童艺术启蒙教材,旨在引导孩子们发现生活中的美,培养他们的观察力和创造力。在看过江女士的作品后,我们团队一致认为,她画中那种温暖、细腻、充满生活气息的风格,以及所传递的积极向上的价值观,正是我们教材封面和内页插图最需要的!”
李教授的话音刚落,展厅里响起了一阵惊讶的议论声。
李教授继续说道:“因此,我们非常荣幸地宣布,既望画廊与‘启智’儿童教育基金会达成合作,将选用江语柔女士《微光·日常》系列中的五幅作品,作为我们即将出版的《童眼看世界》儿童艺术启蒙教材的官方封面和核心插图!这套教材将面向全国发行,预计覆盖数百万学龄儿童!”
“哗——!”展厅里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叹声!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江语柔身上,充满了惊讶、赞叹和羡慕。
江语柔站在台下,抱着乐乐,完全呆住了。教材?封面?全国发行?她仿佛在做梦。
沈既望走下讲台,来到她面前,脸上带着真诚的祝贺笑容:“语柔,恭喜你!这是你的才华应得的认可!”
乐乐也兴奋地摇晃着她的手臂:“妈妈!妈妈!你的画要印在书上了!太棒了!”
江语柔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看着沈既望,看着周围一张张祝贺的笑脸,看着女儿兴奋的小脸,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喜悦。这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艰辛、所有的付出,都化作了最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她的人生。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展厅边缘。陈逾明和他那个小三,像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僵立在原地。陈逾明的脸色,比画廊墙壁上最苍白的画还要难看,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碾碎的狼狈和怨毒。他身边的那个小三,脸上的高傲和挑衅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错愕和一丝嫉妒。
江语柔看着他们,心中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释然。她知道,从她决定拿起画笔、决定为自己和女儿而战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赢了。此刻的荣光,不过是她应得的勋章。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泪意,对着沈既望,对着所有为她鼓掌的人,露出了一个灿烂而自信的笑容。这笑容,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充满了新生的力量和无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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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的余温持续了很久。江语柔的名字和她的《微光·日常》系列,在艺术圈和大众视野里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波澜。媒体争相报道这位“从家庭主妇到插画新星”的励志故事,她的画作被抢购一空,预约合作的邮件和电话更是络绎不绝。
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江语柔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带阳光房的工作室,里面摆满了画具、书籍和乐乐的玩具。每天送乐乐去幼儿园后,她就在这里创作,沉浸在色彩和线条的世界里。下午接回乐乐,母女俩一起在阳光房里画画、游戏,享受着简单而温馨的时光。晚上,等乐乐睡熟后,她会处理一些合作事宜,或者继续打磨自己的作品。
经济上的独立让她彻底摆脱了曾经的窘迫和依附感。她用自己赚来的钱,给乐乐报了最好的绘画班,看着女儿在专业的指导下,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艺术的天地里自由翱翔。她也给父母买了舒适的按摩椅,弥补了之前的亏欠。她甚至开始学习理财,规划自己和女儿的未来。
陈逾明偶尔还会通过律师,就一些抚养费的细节进行纠缠,或者试图打探她的近况,但江语柔都让律师全权处理,不再与他有任何直接接触。那个小三,据说在陈逾明失魂落魄了一段时间后,也离开了。江语柔听说后,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结局。
沈既望依然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和支持者。他会在她创作遇到瓶颈时,给出专业的建议;会在她疲惫时,约她喝杯咖啡,聊聊艺术和人生;也会在她需要帮助时,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他欣赏她的才华,更欣赏她那份历经磨难后愈发坚韧的内心。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沈既望再次来到江语柔的工作室。他看着墙上新挂上的几幅作品——描绘着城市晨曦、市集喧嚣、老人下棋的生动画面,眼中满是赞赏。
“语柔,你的进步真的很快。”他由衷地说,“你的画面越来越有力量,叙事性也越来越强了。”
江语柔笑着递给他一杯茶:“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和提点,既望。没有你,我可能还在那个泥潭里挣扎。”
“别这么说。”沈既望摇摇头,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是你自己抓住了机会,是你自己用实力证明了一切。语柔,我今天来,除了看你的新作品,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谈谈。”
他看着江语柔的眼睛,语气郑重:“既望画廊发展得不错,但我一直觉得,它缺少一个真正的‘灵魂’。一个能深刻理解艺术、热爱生活,又能将这种理解和热爱传递给更多人的人。我观察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我觉得,这个人就是你。”
江语柔愣住了:“我?”
“对,是你。”沈既望肯定地点点头,“你的作品,你的经历,你对生活的感悟,都让你具备了这种独特的气质和能力。我希望,你能成为既望画廊的联合创始人,或者说,灵魂主理人。我们一起,把这里打造成一个真正能发掘和传递生活之美的艺术平台。至于股份、职责、决策权,我们都可以谈,我保证会给你最大的空间和尊重。”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邀请。成为知名画廊的灵魂主理人,意味着在艺术圈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资源,意味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平台和高度。沈既望的诚意和信任,也让她无比感动。
工作室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乐乐正在角落里专心致志地画着她的“城堡”,小小的身影沐浴在金色的光晕里。
江语柔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又缓缓移回沈既望脸上。她想起了那个在超市冷柜前为打折鸡胸肉犹豫的自己,想起了那个在同学会上躲在角落的自己,想起了那个在法庭上为女儿奋力一搏的自己……一路走来,她失去了婚姻,失去了安逸,却找回了自我,找回了尊严,找回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掌控权。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无比释然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澈而明亮。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柔而坚定:
“沈既望,谢谢你。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给我的一切,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欣赏。既望画廊是一个很棒的平台,而你,是我最珍贵的朋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的画具,扫过女儿的画作,最后落回沈既望眼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和从容:
“但是,我不能答应你。”
沈既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理解。
江语柔继续说道:“我花了十年的时间,迷失在别人的定义里。现在,我终于找回了自己,找回了我的画笔,找回了我想要的生活。我喜欢现在这样,可以自由地创作,可以陪伴我的女儿,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去探索和表达。画廊主理人……那是一个很棒的位置,但它不是我现在想要的。”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生机勃勃的城市,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力量:
“沈既望,我的人生,要自己执笔。我想用我的画,去描绘更多我看到的、感受到的‘微光’。我想带着乐乐,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我想去尝试更多可能,去成为一个更完整、更自由的江语柔。这比任何头衔和地位,都更让我心动。”
她转过身,看着沈既望,笑容明媚而自信:“不过,我们以后一定会有很多合作的机会!作为朋友,作为艺术家,作为共同热爱生活的人。你说,好吗?”
沈既望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重新燃起的、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璀璨的光芒,先是一愣,随即,他脸上也露出了释然和欣赏的笑容。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江语柔的手。
“好!”他的声音同样坚定有力,“我尊重你的选择,语柔。而且,我必须说,现在的你,比任何头衔加身,都更加耀眼!期待你未来的作品,更期待你亲手描绘的人生画卷!”
阳光暖暖地洒满整个工作室,空气中弥漫着颜料的清香和淡淡的茶香。乐乐画完了她的“城堡”,举着画纸跑过来,献宝似的展示给妈妈和沈叔叔看,小脸上洋溢着纯粹而快乐的笑容。
江语柔抱起女儿,在阳光下转了个圈,清脆的笑声在工作室里回荡。她知道,前路或许依然会有风雨,但此刻,她手中紧握着画笔,心中充满了力量和希望。她的人生画卷,正由她自己,一笔一划,郑重而自由地展开。那上面,有阳光,有微光,有女儿的笑容,更有她自己,闪闪发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