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娱乐网

无悔的选择 坚韧的一生——怀念我的父亲

今日是父亲离世四周年的忌日。许久以来,一直想为他写些什么,却迟迟未能动笔。直到今天,才恍然发觉,他已离开整整四年。昨日与

今日是父亲离世四周年的忌日。

许久以来,一直想为他写些什么,却迟迟未能动笔。直到今天,才恍然发觉,他已离开整整四年。昨日与母亲通话提及此事,电话两端,皆是沉默与叹息。心绪难平,唯恐时光冲刷记忆,不如趁此刻尚清晰,将点滴往事落笔成文,权作一份缅怀。

在四川,我们小时候唤父亲“爸爸”,长大之后,称呼渐渐变成了“老爸”“老爸子”,或是“老亥儿”。

回想父亲的离去,我心中始终搁着一份难以释怀的“责任”。

他晚年身体一直不好,患有慢性气管炎、糖尿病、高血压,还有肺心病。尤其在他八十岁那年,晚间散步时不慎摔倒,送医后确诊为脑梗。那次之后,他几乎偏瘫,行动极为不便,只能拄着双拐,一步一步慢慢挪动。从那以后,几乎每年都要住院两三次,每次一住便是半个月,期间甚至几度接到病危通知,却都一次次化险为夷。这不得不感谢当代的职工医疗报销制度——八十岁以上老人可报销住院费的80%至90%,以及城市相对完善的医疗保障和生活条件。若仍在农村,或许他早已离我们而去。

最后一次住院,仍是由于慢性支气管炎急性发作。我与母亲送他入院,输了五天液。母亲年事已高,我们便请了护工照料。护工几次来电,说父亲执意要出院。那天下午我去看他,他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已经好了,我想回家。”我劝他再多住几日,等病情稳定些再作打算,他却异常固执,甚至说:“你不答应,我就给你跪下。”他反复恳求,手始终不肯松开。我心一软,终究还是依了他。

医生其实并不建议出院,但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意愿。我开车送他回到石牌楼火车站附近的家,一路上他格外高兴,不停地说我孝顺——这些年来,的确多是我接送他看病、住院。我们三兄弟中,老幺在云南昭通的铁路部门负责路桥维护,老三在重庆的汽车配件厂工作,只有我留在本地,照顾二老的责任,自然落在了我的肩上。

傍晚六点多,我扶他回到楼下——他们住在一楼。他心情很好,精神也不错,还与邻居谈笑风生。在楼道里见到母亲,还并肩坐在长椅上聊了会儿天,顺手抱起路过的小猫逗弄,神情愉悦。

谁知晚上十点多,母亲突然来电,说老爸子“心头不舒服”。我建议立刻送回医院——出院手续尚未办完——但母亲想等天亮再说。

第二天一早我赶去,他正坐在椅子上吃馒头、喝牛奶。见到我,他说心里难受,让我扶他去床上躺一会儿。我连忙扶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他又说要大便,我取来便盆垫好。随后我对母亲说:“必须马上去医院了。”没过多久,老幺和弟媳也赶来了。

十几分钟后,我和老幺一起帮父亲撤去便盆。他在前面托着父亲的腰,我在下方清理。待我走到厕所清洗时,老幺突然大喊:“哥,老爸子不行了!”我冲进房间,伸手探他的呼吸与脉搏——全都停止了。老幺急忙为他做胸外按压,却已无济于事。

父亲就这样安详地走了,享年八十九岁。

我们没有哭,也并不觉得特别悲伤。他已是高寿,加上常年病痛缠身,生活质量差,每日药不离口,痛苦难言,母亲长年照顾他也极为辛苦。离去,对他或许是一种解脱。但我心中始终有个结,至今懊悔:当初若未心软答应他出院,若坚持让他留在医院,是否还能挽回……

父亲性子极倔,与母亲二人独自生活,不愿与儿孙同住,家中事多由他说了算。此前有一次住院,他非要多吃通便药,母亲阻拦说:“儿子交代了,一次只能吃一颗,多吃会拉肚子。”他不听,执意要吃三颗,母亲只给一颗,他竟举起拐杖打她,腿上划出口子,血流不止,最后还去外科缝了针。那天是我陪母亲去打破伤风、缝针的。他也因不听劝告、乱吃药,多次住院并延长时间。

家中大概只有我还能劝他几句,有时他听,有时也不理会。就像这次出院,他谁的话都不听,甚至以“下跪”相逼。如今回想,或许他冥冥中有所预感?他住院从未如此急切地要回家,唯独那一次,无论如何也劝不住。

他很多时候也十分开朗,声音洪亮、笑声爽朗。他常对我讲起小时候在农村吃的苦,年轻时如何敢闯敢拼,改户口、找工作,并一再叮嘱我:今后若他患上不治之症,不必再医,不必浪费钱财。丧事也不必大操大办,一切从简。

我们依从他的嘱托,在家中守孝三日,未作铺张。在殡仪馆的告别厅,我望着安睡的老爸子,想起他一生的艰辛与往日的音容笑貌,眼角终于湿润。除了儿时因犯错被他打哭,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他落泪。我知道,这一眼之后,便是永别。

父亲与母亲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从资中农村走出来的。他常向我讲述自己如何从农村闯进铁路部门工作。年轻时他胆大敢拼,用他的话说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做过瓦窑工、银山镇化工厂的临时工,后来结识一位公安朋友,对方帮他弄到空白户口页或迁移证明,填上信息,才将他与母亲、妹妹等六人的户口迁至外地有朋友接应的城镇。他也借此机会进入铁路系统,从临时工一步步转正。他的胆识与选择,彻底改变了他与我们三兄弟的命运轨迹——性格决定命运,选择决定方向。

不过在“四清”运动中,母亲与姑姑曾被下放农村,几经周折才重返城市。

父亲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农村家境贫寒,无钱读书,只上过小学,还未毕业。他脾气大,性子倔,遇到不公之事容易与人“咆脱”,也因此常得罪领导。一生都是铁路养护工人,最高只担任过工区班长,带领十余名工人维修某段铁路。

六七十年代,家里特别困难。他每月工资仅几十元,却要养活一家六口(奶奶与我们同住),母亲做临时工,还要接济农村的亲戚。常常吃不上白米饭,靠苞谷糊、红苕汤充饥。油水稀缺,一周能吃上一回肉就如过年,我们都抢着吃肥肉,见到瘦肉反而想哭。

那时家里每年养一头内江黑猪,我们三兄弟放学后都得去割猪草——至今每人左手指上仍留有刀痕。谁若偷懒或做错事,父亲抄起棍子便打。他总说“不打不成人,黄荆棍下出好人”。小时候挨打总是不服,大哭大闹;长大后,阅历渐长,理性思考多了,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一定道理——年幼无知时不知天高地厚,做错事时适当的体罚,能让大脑记住教训,减少再犯,也算情有可原。子女因此记恨父母的,其实很少。否则,父母若过分溺爱,纵容孩子个性长歪,长大后难以纠正,易不成才或走入歧途。正因如此,才有“养不教父之过”“慈母多败儿”“溺爱养败儿、富贵多纨绔”这些古训。

但父亲也很护着我们,正如东北人所说的“护犊子”。每当我们在外受欺负,他会冲到别人家门外叫骂、与人“咆脱”。那时,我们都觉得有了坚实的依靠。

父亲于1983年退休,刚满五十岁。听说那时仍是“顶替”政策的最后时期,他为了让老幺端上铁饭碗,毅然提前退休,让未满十六岁的老幺改大年龄,进入铁路系统。我与老三当时是学校的尖子生,均考上了中专、大学。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大中专录取率仅百分之几,考取实属不易,毕业还包分配工作。父母唯独担心老幺工作无着——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如今我们三兄弟也都退休了。我在机关以四级调研员退休,老三以分厂厂长退休,老幺以铁路路桥大队长退休。一生虽无大成就,也未犯大错,总算平稳着陆,小富即安、知足常乐吧!

父亲走了四年,我们每年都去南山公墓看望他一次。墓碑上的烤瓷照片渐渐泛黄,可他始终凝望着我们,脸上带着淡淡微笑。我们只能献上鲜花、水果与糖果,向他深深三鞠躬,感谢他这一生的养育之恩。

四载隔幽明,音容难永别。

雁过留声影,人去有奠祭。

2025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