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0月8日，新西兰，激流岛。

诗人顾城精神恍惚地走进屋子，来到洗手池洗手。

姐姐顾乡看到他手上有血，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

顾城一边机械地洗手，一边说：

“我现在去死，你别拦着我。”

顾乡连忙追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城回答：

“我把谢烨给打了。”

顾乡一听，飞奔出屋子，一眼便看到了躺在草丛里、满脸是血的弟媳谢烨。

她吓得魂不附体，想再去找弟弟时，却发现他已经用晾衣绳上吊了……

这桩惨剧发生之时，顾城和谢烨的儿子小木耳年仅5岁。

那么，顾城为什么丝毫不顾及年幼的孩子，举斧杀死了孩子的母亲？他和妻子谢烨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爱恨纠葛？儿子小木耳之后又怎么样了？

顾城

阿兰·德波顿曾说，爱情是一次无可避免的缘分天定。

1979年7月，23岁的顾城被命运的推手，推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顾城写道：

“那是件多么偶然的事。我刚走出屋子，风就把门关上了。门是撞锁，我没带钥匙进不去。我忽然生起气来，对整个上海都愤怒。我去找父亲对他说，我要走，马上走，回北京。父亲气也不小，说，你走吧。”

谢烨

在火车上，顾城遇到了21岁的谢烨。

和顾城正好相反，谢烨出生在北京，却在上海居住。

两人的座位紧挨着，中途，谢烨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发现座位被别人占了。

谢烨什么都没说，就站在顾城身边。

那一刻，顾城突然挺直了脊背，他强烈地感受她的在场感，感到她变得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我忽然奇怪起来。我开始感到你、你颈后飘动的细微的头发……我觉得你耀眼，使我的目光无法停留。”

诚然，谢烨美得大气又大方，有一种珠圆玉润、明亮、挺拔的美。

顾城与谢烨

到了晚上，所有的人都睡了，这两个命中注定相遇的人却醒着。

于是，他们开始了谈话。

谢烨说话的时候，顾城沦陷在她耀眼的美丽里：

“我们是怎么开始谈话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你用清楚的北京话回答，眼睛又大又美、深深地像是幻梦的鱼群，鼻线和嘴角有一种金属的光辉。”

轮到顾城说话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念起自己的诗来：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谢烨认真地看着他，回答他，每走一步都有回声。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那一刻，顾城知道自己坠入了爱河，他突然变得有些恼怒。

下车时，他掏出纸片写下住址，有些粗鲁地塞到了谢烨的手里。

谢烨与顾城

几天后，谢烨揣着那张纸片，鬼使神差地敲了顾城家的门。

从那天起，两人的感情持续升温。

谢烨回上海那天，顾城去送她，说：

“我会给你写信，那厚度至少等于两部长篇小说。”

彼时的顾城，已经发表了不少诗作。

但谢烨父母却认为顾城不务正业，坚决反对女儿与此人交往。

顾城

为了追求谢烨，顾城直接从北京搬去了上海。

他在谢家门口搭了个简陋的木箱子，住了四年。

谢烨的母亲吓坏了，她怀疑顾城在精神方面有问题，要把顾城送进精神病院！

然而，顾城跟医生聊起了诗，聊起了弗洛伊德。

两人聊得很投机，医生说：

“你走吧，你没病。”

谢母无可奈何，又急又气：

“那大夫也有病！”

饶是父母百般阻扰，谢烨还是一头跳进了自己命运的漩涡里。

她太仰慕顾城的才华，甚至决心为顾城伟大的思想殉道终生！

顾城夫妇

1983年8月5日，25岁的谢烨嫁给了27岁的顾城。

婚后，谢烨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

她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拥有顾城这样的天才！

然而，这位天才丈夫在精神上是一个巨人，在生活中却是一个巨婴。

除了写诗，顾城打理不了生活中任何一件小事。

作为外语系的高材生，谢烨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事业，成为一名家庭主妇。

顾城

顾城原本就被大家说成是“童话诗人”，谢烨也乐意把他当作一个任性的、充满奇思怪想的“大孩子”。

一天，谢烨买了一些豌豆回来。

顾城童心大发，剥开豌豆，排兵布阵：

“这打得正激烈呢，那边绿师团开过来了，这边黄的是好人，好人总少，死的也少。”

然后，又讲起他复杂而天经地义的作战方案来，如何打击核桃的装甲部队、活捉开摩托车的花生米……

顾城自己跟自己玩儿，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谢烨看着他，为他的天真和怪念头而激动：

“每天都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每天都不一样，每天都是新的，我们好像拉着手，一直跑回了童年的山上……我们是快乐的……我们快乐的奥秘是因为有一枚神奇的、爱的宝石，当我们转动它的时候，所有面包中、光中、羊角中和树中的精灵就跑出来和我们游戏。我们有许多游戏，但我要说，我们最美的游戏是把世界变成宝石。”

这哪是夫妻啊，这分明是母子！

谢烨生命中的母性焕发得美轮美奂，又情愿又心甘！

正是在谢烨全方位的照顾下，顾城得以无后顾之忧，专心创作。

他名气越来越响，成为“朦胧诗”一派的代表人物。

顾城夫妇

1985年冬天，顾城夫妇应邀去四川参加一个诗歌演讲会，受到了读者热烈的追捧。

演讲结束后，狂热的人群潮水般包围了他们，人们高声呼喊：

“顾城！我们永远支持你！”

最后，顾城夫妇不得不撤进后台的厕所，又从厕所的窗户跳了出去，钻进了等在外面的汽车。

这场面，不就是现在疯狂的追星现场吗？

文昕

其中，一个叫文昕的女诗人，是顾城最疯狂、最忠诚的粉丝。

后来，她成了顾城夫妇的密友。

文昕（Xīn），这是一个关键人物。

正是她，带英儿闯入了顾城与谢烨的生活，让英儿成了顾城夫妇婚姻的插足者！

怎么回事呢？

英儿

时间来到1986年夏天，昌平有一个新诗的研讨会，顾城夫妇应邀参加。

一个叫李英的北师大毕业生，跟着自己的毕业论文导师也来到了这里。

在会上，英儿扎着一对羊角辫，穿着一件海蓝色的裙子，怯怯地读了自己的论文。

她那雾蒙蒙的眼睛，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一个“举目无亲”的小女孩儿。

文昕心疼她，分宿舍时，便把她要了过来。

于是，谢烨、文昕、英儿住到了一个宿舍，三人成为了朋友。

而离不开妻子的顾城，总是来到女生宿舍找他们，自然也跟英儿成了朋友。

后来，英儿说：

“我其实第一眼看见顾城，就知道这是我的命，我躲不开的。”

顾城、谢烨、英儿、文昕

在宿舍里，谢烨总是兴奋地谈她和顾城的相遇，醉心于顾城对她的痴情：

“如果不是遇见了顾城，我的生活或许会是另一个模样，一个和千千万万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区别的女人——傻乎乎地念书，挣钱，长级，嫁现实条件好的男人。是顾城，重新塑造了我的整个精神世界。”

英儿听了，用被子蒙住头，哭了！

大家都以为，她是为顾城和谢烨的动人爱情哭呢。

其实，她是为自己而哭。

但毫无察觉的文昕，将英儿当作了需要人保护的小妹妹。

她每次去找顾城夫妇，都会带上英儿。

后来，文昕肠子都悔青了：

“我一生中干得最坏的一件事，就是把英儿带到了顾城家去。”

英儿

1988年，顾城获工作签证，赴新西兰奥克兰大学任教。

于是，他带着妻子，移居新西兰。

出发前三天，英儿捧着的一个黑陶瓶突然碎了，她大哭：

“事情变坏了。我再也见不到顾城了，顾城不会回来了！”

于是，英儿跑到顾城家，哭着向顾城表白，倾诉自己对他的爱慕之情。

要命的是，顾城回应了她：

“你和我天生是一模一样的，我们太像了。谢烨不一样，她是我造就的。”

更要命的，他俩是当着谢烨说的！

天底下的最狗血的编剧，都编不出来这样的剧情！

谢烨与英儿

谢烨像被雷劈了一样呆了，心里一截一截地冷下去——

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和顾城的爱情是独一无二的。

而现在，英儿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顾城的心，把她独一无二的爱情变成了“无独有偶”。

谢烨心中神圣的爱情殿堂，在一瞬之间，轰然倾覆！

接下里的两年，英儿和顾城不停地写信，倾诉彼此要命的爱。

谢烨、顾城、英儿

1990年，谢烨苦涩地做出一个决定：

把自己的情敌——英儿接到新西兰。

之后，英儿跟他们共处一年零八个月。

这段时间，顾城和英儿为了打破幻象，偿付恋情，他们同宿。

就这样，顾城过起了一个丈夫两个妻子的生活，他在文章里心满意足地写道：

“我还是喜欢她的丫头劲，她的脆玲。有一天她做炸酱面，你做南方菜，她做北方菜。我把两辈子的爱都用完了。”

这里的“你”是谢烨，“她”是英儿。

然而，爱情的世界，是容不得第三个人的。

谢烨与儿子小木耳

1992年，顾城有一个去德国讲学的机会，大约需要一年的时间。

他想要带两个女人一起去，但谢烨坚决不带英儿。

别忘了，谢烨也是一个有自尊、会哭会痛的活生生的人！

当她发现自己的丈夫，从灵魂到肉体都开始真正痴迷英儿之时，她慌了。

她想要挽回丈夫，哪怕是为了儿子小木耳！

如是，顾城夫妇去了德国，留下英儿留在新西兰。

等他们回来之时，英儿跟一个英国老头跑了！

英儿

这里我们要说一下，英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早在国内的时候，她就一度成为比自己大三十多岁、有家室的刘姓老诗人的情人。

因此，英儿得以从一个小报的编辑，跃升为名刊的编辑，过上了令人羡慕的生活——

她经常出差旅游、外出乘坐飞机、出入于高级宾馆，参加各省市的文学集会、很有地位地坐在显眼的位置……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顾城在激流岛的家

然而，当英儿来到新西兰，却发现顾城已经从大学辞职，搬到了一个叫激流岛的荒皮地方，住在自己搭的小木屋里，过着养鸡种菜的乡下人生活。

这让英儿幻灭了，她想要的是大别墅，而不是小木屋！

于是，当她得到顾城的爱，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后，便计划着离开他了。

值得一提的是，顾城夫妇即将回来的前一个月，英儿还在给他们写信，信中说：

“我好心好意地等你们回来。”

然后，她拿走了所有有她形象的照片，消失得杳无音讯、彻彻底底，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顾城

分手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断崖式分手！

理所当然地，顾城崩溃了。

他不断地幻想英儿和那个老头的新生活：

“你绕来绕去想躲避的，就是那些清清楚楚的夜晚。她和老头在一起，第一次老头怎样对她。这是使你特别难受的事情。”

到了后来，顾城发疯了，他疯到想要一死了之！

看着丈夫为另一个女人发疯寻死，谢烨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但是，她还得劝他：

“想死当然可以，可是你应该把这一切写出来再去死。”

英儿

这就样，顾城开始创作自己的绝命小说《英儿》。

开篇他就写道：

“你们是我的妻子，我爱过你们，现在依旧爱着——顾城”

这个“你们”，就很灵性。

顾城还说，英儿是他的爱，谢烨是他的恩。

言下之意，妻子谢烨是一个母亲、一个保姆，而情人英儿才是真爱。

顾城还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地描写与英儿缠绵的场景——

“这其实是个意外的事，我们之间本来有一个梦想，一些模糊的渴望。但是从来没有想到我们的身体和欲望是如此的吻合。她的轻巧给了一种放肆的可能，一种男性的力量的炫耀。”

“我们就像生长在一起的树，在风中不停地摇，度过了整个时光。”

“我眼前像风车一样显出了一个个走廊、课桌，木凳边垂下的衣裙，一个冬天的微笑，火车越走越远在铁轨上磨擦消失的声音。在她最后的叫喊中，我好像撞到一扇明亮的窗子无人的楼上；风吹着它的光亮急掠过草地，掠过丁香树下小女孩淡色的衣襟，在一级级颤动暴裂，一片片狭长的跌落下来，刺痛我……”

顾城不用会电脑打字，因此，是谢烨帮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录到电脑里。

在打字的过程中，谢烨哭了：

“你这么写，我受不了。你在伤害我。”

就是在这样的文字里，谢烨完全灭绝了对于顾城的希望，她决心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谢烨与儿子小木耳

1993年10月8日，谢烨乘顾城不备，开着小汽车不辞而别，准备与自己的追求者——大鱼远走高飞。

顾城发现后，立即求助邻居，开车追回了谢烨。

然而，谢烨已经心硬如铁。

在短短的7个月里，顾城先是失去了英儿，现在又要失去谢烨，他无法接受！

这倒不是因为顾城有多爱谢烨，而是他离了她就不能活——

这几年来，身在异国的顾城，却不愿意学英文。

要是没了谢烨，他连与人交往的能力都没有。

“我谁也不认识，我是异乡人，就像我来的时候一样。谢烨只要离开我，死就到我面前来了。”

于是，在绝望中，顾城举斧砍死了谢烨，然后自己上吊死去……

时年，谢烨35岁，顾城37岁。

顾城夫妇与儿子小木耳

警方在现场，发现了顾城留下的四封遗书。

最后一封是写给5岁的儿子小木耳（Sam）的，上面写道：

“三木，我只有死了。愿你别太像我。爸爸顾城。”

说起小木耳，这孩子从小就命苦——

小木耳出生不久，顾城就要求妻子把儿子送走：

“这孩子每天啼哭吵闹，弄得我心神不宁，打扰了我写作！”

除了嫌弃儿子吵闹，顾城还有一层奇怪的心理：

“顾城不能而对那个孩子，孩子使他感觉到自己已经长大了，他害怕这一点。他不能面对这样的另一个自己。”

在顾城的再三要求下，谢烨不得不把儿子送去别人家寄养。

就这样，身为人母的谢烨，不能亲手照顾儿子小木耳，只能一心一意地伺候家中的“大孩子”顾城。

然而，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正因小木耳长期被寄养在别人家里，当惨剧发生时，他并不在现场。

之后，姑姑顾乡带着小木耳离开了激流岛，并绝口不提他父母的事情。

而常年生活在新西兰的小木耳，不会说中文，也看不懂中文，更不会读到顾城的诗歌以及父母的故事。

因此，他得以在没有心理阴影的情况下，无忧无虑地长大。

18岁那年，小木耳考取了新西兰奥克兰大学，攻读工程专业。

他成了一个与顾城完全不同的人，他不喜欢诗歌，对自然科学的兴趣多过人文科学。

毕业后，小木耳找到了一份安稳的工作，正常地结婚生子，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愿你别太像我”，如果顾城在天有灵，他看着这样的儿子，或许会得到些许安慰吧。

英儿与刘湛秋

再说说英儿的结局。

1995年，顾城和谢烨去世3年后，英儿出版了一本书《魂断激流岛》，赚得盆满钵满。

彼时，她早已抛弃了英国老头，转而回国嫁给了大自己30多岁的老诗人刘湛秋。

刘湛秋后来得了中风，英儿侍候了他。

2014年夏，英儿离世，死于鼻咽癌。

据说，她的墓碑上写的是“刘湛秋的爱妻”几个字。

参考书籍：

01《最后的顾城》——文昕

02《英儿》——顾城

03《他传奇：十二个诗神与火神的替身》——高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