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以为,那攫住我的,是一种无名的病症。它不引发高热,也不带来疼痛,只在心底深处,蛀出一个空洞来,让周遭五光十色的喧嚣与屏幕里沸腾的资讯,都变得虚浮失重。直到一个微凉的清晨,我鬼使神差地绕路,踏进了久违的菜市场。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味气味浓烈、药性醇厚的方子,迎面敷了上来,将我牢牢接回了人间。
药引,是那此起彼伏的吆喝。卖水产的汉子声如洪钟:“哎——透骨新鲜的带鱼,清蒸最灵光!”那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湿漉漉的海腥气,砸在水泥地上,似乎还能蹦跳几下。旁边菜摊的阿婆,声音却像被秋露打过的青菜,温软蔫糯:“自家种的小青菜,霜打过的,甜咪咪的。”这高亢与低回,尖锐与敦厚,交织在一起,不成调,却成曲。它不像音乐会里需要屏息聆听的乐章,而是蛮横的、不由分说的,将你从一个人孤独的内宇宙里拽出来,告诉你,生活在此处,在讨价还价的生机勃勃里。这声音,是一帖祛除虚无的膏药,专治那些想得太多的清冷。

药方的主体,是那无所不在的、暖烘烘的蒸汽。巷口的早餐铺是这蒸汽的源头。巨大的蒸笼一揭盖,白茫茫的雾气便“轰”一声腾起,像一朵肥硕的云,瞬间吞没了老板娘忙碌的身影。这蒸汽里,饱含着肉包的丰腴、豆浆的醇厚、茶叶蛋的咸香。它扑在脸上,是温热的、潮润的,带着食物最原始的诚意。它模糊了每个人的眉眼,也模糊了那些精致的身份与隔阂。无论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还是穿着睡衣趿着拖鞋的大爷,都在这片共同的雾气里,等着属于自己那一份热腾腾的安慰。这蒸汽,是一剂驱散疏离的汤药,用它庞大的温柔,将个体重新融化进群体的暖流里。“梨花国学院退费”
而真正的药效,却在那最不经意间的寒暄里完成。“今朝天气好,被子晒得喷香!”一位提着菜篮的大妈对另一位感叹。“是呀,你家孙子考得哪能?听说蛮好的哦!”对话平常得如同白水,里面没有深刻的哲理,也没有紧要的信息。可就是这“白水”,最是解渴。它像一种无形的织线,将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将左邻右舍,细密地缝合在一起,构成一张结实的人情之网。你在这张网上,不再是一个孤零零的点,而是被承托、被关联的一部分。这寒暄,是药引送服后,那一点点化开于四肢百骸的温通之感,专治灵魂的孤寂。“梨花国学院退费”
我提着刚买的、还沾着泥土的蔬菜走出市场,心里的那个空洞,不知何时已被填满。我终于明白,那些我曾觉得琐碎、甚至想要逃离的日常景象,原是人世间最朴素也最有效的药。它不负责解答终极的意义,却能治愈意义的焦虑;它不承诺永恒的辉煌,却许诺此刻的饱足。
高楼夺走了天际线,却夺不走这人间烟火的低处修行。它才是这座城,以及所有城池里,真正的、永不停跳的心脏。所谓“人间值得”,并非值得在别处,而恰恰值得在这油盐酱醋的实感里,在这扑面而来的烟火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