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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劫

一 那个秋日的阳光,像被精心调配过的蜂蜜水,浓稠、金黄、温暖得不真实。 银杏叶在十月底达到了它们生命的巅峰,从嫩鹅黄到熔
一 那个秋日的阳光,像被精心调配过的蜂蜜水,浓稠、金黄、温暖得不真实。 银杏叶在十月底达到了它们生命的巅峰,从嫩鹅黄到熔金,再到夕阳般的橘红,层层叠叠地铺展在森林公园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大地穿上了一件缀满金箔的华服。 林秋和陆明是午后两点到达的。林秋穿着陆明去年送她的米白色羊绒衫——她说过这颜色像初冬的第一场雪,配上焦糖色长裙和棕色短靴。陆明则是一身深蓝色休闲装,肩上挎着林秋的相机包,手里提着装有点心和水的小篮子。 「明明,你看!」林秋一下车就指着远处的银杏林惊呼,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我从没见过这么灿烂的秋天。」 陆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一刻,阳光正好穿透云层,整片银杏林瞬间被点亮,每一片叶子都在发光,仿佛有千万个小小的太阳栖息在枝头。 「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秋转身拉住陆明的手,她的掌心温暖柔软。 「比那时还要美。」陆明轻声说,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三年前的秋天,大学校园的银杏大道上,陆明第一次见到林秋。她当时正蹲在地上拍摄一片心形的银杏叶,专注得连头发滑落肩头都没察觉。陆明原本要去图书馆,却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等她拍完才轻声提醒:「同学,你的发夹快掉了。」 林秋抬起头,阳光穿过金黄的叶隙洒在她脸上,她眨了眨眼,睫毛在脸颊投下蝴蝶翅膀般的阴影。那一刻陆明就知道,他完了。 三年过去了,陆明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瞬间的每个细节: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相机快门的轻响,远处传来的自行车铃声,以及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 「走吧,带我去找那棵传说中的百年银杏。」林秋摇摇他的手,将陆明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陆明笑着点头,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公园深处走去。林秋的脚步轻快得像林间小鹿,不时停下来拍摄特别形状的叶子、树干上斑驳的光影,甚至是一只匆匆爬过落叶的甲虫。陆明不急不躁地跟在后面,眼里满是宠溺。 「你知道吗?」林秋突然回头,倒退着走路,「每次我拍银杏,都会想起《银杏之约》里的句子:『我们的爱情要像银杏叶,即使知道终将凋落,也要在枝头燃烧出最灿烂的金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艺了?」陆明调侃道,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跟你学的呀。」林秋眨眨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们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陆明不时帮林秋拿三脚架、递镜头,听她讲解拍摄角度和光线。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对再甜蜜不过的情侣——他们会在路过小桥时同时停下看水中的倒影;会默契地分享同一瓶水;林秋偶尔回头确认陆明是否跟上的眼神里,满是无须言说的信任与依赖。 「就是这里!」林秋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前停下,声音里满是敬畏。 这棵树堪称银杏之王,树干粗壮得需要四五人合抱,树冠如一把撑开的巨伞,上面缀满了数不清的金色叶子。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在地面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秋风拂过,整棵树仿佛在轻声低语,叶片沙沙作响。 「太壮观了!」林秋几乎屏住呼吸,她迅速架起三脚架,「我一定要用相机将它定格,然后用画笔让它重生……」 陆明将野餐毯铺在树下,取出点心和水果,看着林秋像孩子般兴奋地调整相机参数。她工作时总是特别专注,微微抿着嘴唇,眉头轻蹙,那种专业而投入的神情让陆明百看不厌。 「帮我拍几张人像好不好?」林秋设置好定时,跑到树下,站在一片特别明亮的阳光里。 陆明接过相机,透过取景器看着他的女孩。林秋今天特意化了淡妆,腮红是温柔的杏色,口红是枫叶红,在周围秋色的呼应下显得格外美。她先是对着镜头微笑,然后闭上眼睛仰起脸,任由阳光和落叶亲吻她的脸颊。 「一、二、三……」陆明轻声计数,每按一次快门,都像是将这一刻的美好封存进永恒。 「最后一张!」林秋喊道,她跑到最大的一根枝桠下,张开双臂,整个人像是要拥抱整棵树,「这张要拍出落叶纷飞的感觉!」 陆明调整了参数,正准备按下快门,一阵强风恰好吹过。万千银杏叶如金色的雨,从枝头旋转飘落,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林秋在落叶中旋转,长发飞扬,裙摆荡开优美的弧线,笑声清脆如风铃。 几片特别大的银杏叶随风飞过,边缘是完美的波浪形,颜色从金黄过渡到橘红,叶脉清晰如精心绘制的图案。它在空中转了几个圈,优雅地飘向林秋—— 陆明不停按下快门。 突然,世界静止了。 一片银杏叶轻轻擦过林秋的脖颈,继续它未完成的飘落。但林秋的动作突然顿住,她脸上沉醉的笑容凝固,大大的眼睛里还倒映着金色的树影和陆明困惑的脸。 「陆明……」她轻声唤道,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的手抬起来,轻轻摸了摸脖子。手指上,一抹刺眼的红色在金色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 「怎么了?」陆明放下相机,向前一步。 林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发出的只有气流摩擦的声音。她的身体开始摇晃,像一片真正的落叶,轻盈地、缓缓地向一侧倾斜。 「林秋!林秋!林秋!」 陆明冲过去时,时间仿佛被拉长。他看到每一片飘落的银杏叶的轨迹,看到阳光在林秋发梢跳跃的最后光芒,看到她眼中迅速消散的光彩。他伸出的手似乎永远够不到她,就像噩梦中的慢动作。 终于,他抱住了她下坠的身体,两人一起跌坐在厚厚的落叶上。温暖黏稠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袖——是血,大量的血,从林秋颈部一道细长的伤口中汩汩涌出,染红了她米白色的毛衣,染红了金色的银杏叶。 「不...不...林秋,看着我,看着我!」陆明徒劳地用手按压伤口,但鲜血仍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温热得令人心慌。 林秋的眼睛半睁着,里面还有银杏树的倒影,但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正在迅速黯淡。她的嘴唇微微颤抖,陆明俯身去听,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音节: 「...明...冷...冷...」 「坚持住,求求你坚持住...救命...」陆明一手按住流血的伤口,一手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语无伦次地吼出位置。陆明对着林秋耳语:「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们还没拍完照片呢,记得吗?你说要拍落叶纷飞...」 周围开始有人聚集,惊呼声、议论声、奔跑的脚步声,但这些都像是从水下传来的模糊声响。陆明的世界里只剩下林秋逐渐苍白的脸和那似乎永无止境的血。 「先生,让我看看。」一个中年男子蹲下身,试图检查伤口,但很快他的脸色变得凝重,「颈动脉...得立即压迫止血...」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急救,有人递来围巾试图包扎,有人指挥疏散人群让出通道。但陆明知道,从他抱起林秋的那一刻就知道——她身体的重量正在改变,那种生命的坚实感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空洞的、不断下坠的轻盈。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色和蓝色的光穿透银杏林的缝隙闪烁。警察和医护人员几乎是同时到达,但医生只做了简单的检查就摇头:「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不!再试试!求求你们再试试!」陆明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两个警察强行将他拉开,一个女警递给他一瓶水和一包纸巾。陆明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突然意识到——这是林秋的血,是他最爱的人的血,现在冰冷地黏在他的皮肤上,可能永远也洗不掉了。 现场迅速被警戒线封锁。警察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拍照、测量、询问目击者。陆明被带到一旁的长椅上,一位中年警察坐在他对面。 「我是刑警队长陈志钢。」警察的声音平静而专业,「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我们需要了解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事情经过吗?」 陆明机械地重复着那个场景:拍照,落叶,林秋倒下……他的叙述支离破碎,不时被哽咽打断。陈志钢耐心地记录着,偶尔抬头观察他的表情。 「你说一片叶子飘过她的脖子?」 「是...但我现在想想,可能不是叶子...有什么东西...太快了,我没看清...」 陈志钢点点头,朝现场打了个手势。几个勘查人员正在银杏树下仔细搜索,突然,其中一个喊道:「队长!这里有发现!」 在距离林秋倒地位置约五米远的一棵银杏树上,勘查人员发现了一片异常闪亮的「树叶」。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树叶,而是一片极薄的不锈钢刀片,被精心切割成银杏叶的形状,边缘锋利如剃刀。更令人心惊的是,刀片已经深深嵌在一根树干上,角度经过精密计算,正好对着林秋当时站立的位置。继续搜索后,警察在落叶中找到了 5 片相似的金属「叶片」,在另一侧的树丛中,警察还找到了一个设计精巧的可以通过遥控器控制的机械发射装置。 「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陈志钢沉声说,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每个人,最后落在陆明身上。 陆明茫然地抬起头:「谋杀?谁会想杀林秋?她那么善良,连蚂蚁都不忍心踩……」 「这正是我们要查清楚的。」陈志钢收起笔记本,「陆先生,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局里,我们需要更详细的笔录。」 在警局的询问室里,陆明接受了长达四小时的询问。陆明详细回忆了当天的每个细节:他们几点出发,走哪条路,说了什么话,甚至林秋拍了多少张照片。他的记忆清晰得可怕,仿佛大脑在试图用这种方式抓住正在逝去的爱人。 「你们的关系怎么样?」陈志钢问。 「很好。」陆明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已经领证了,计划明年春天办婚礼,已经看好了房子,虽然首付还差一些……」他突然停顿住。 「经济上有压力吗?」 「有一点,但我们在努力。」陆明谨慎地说,「林秋的事业刚有起色,我公司最近也有晋升机会……你们怀疑我吗?」 「所有死者认识的人,都是怀疑对象!」警察冷静地说道。 询问结束后,陆明被允许回家,但被告知不能离开城市。 陆明回到公寓——那个他和林秋共同布置的小窝。玄关处还放着林秋昨天换下的帆布鞋,厨房里有用了一半的橄榄油,沙发上搭着她最喜欢的那条毯子。 陆明跌坐在沙发上,将脸埋进毯子里。上面还残留着林秋常用的柑橘香水味,淡淡的,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的心脏。 二 案发后第十天,当陈志钢将陆明再次传唤到警局时,审讯室的氛围明显不同了。 「陆先生,解释一下这些。」陈志钢将照片和文件推到他面前——保险单、监控截图、财务记录、指纹、纤维比对报告,「巧合太多了,不是吗?」 首先,资料显示林秋在三个月前购买了一份高额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陆明。当陈志钢在第二次询问中提到这一点时,陆明愣住了。 「这有什么问题?」他说,「我也买了,受益人是林秋。我们商量好的,把生命交给彼此。」 「保费不低,以你们的收入水平,这不是一笔小开支。」陈志钢盯着他的眼睛。 「她一个表姐新入职太平保险,刚好要让林秋照顾一下。林秋最近接了几个商业拍摄,就把我们两人的都买了!」陆明解释说。 第二,公园监控显示,陆明在案发前一天独自进入公园,两小时后才离开。对此,陆明的解释是林秋让他先去探路,找最好的拍摄点。 「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去?或者为什么不自己去?」 「那天她临时有个客户会议。」陆明回答,但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第三,技术科在刀片上发现了一个极微小的纤维,经过比对,与陆明常用的一款户外手套相符。在发射装置内侧的一个零件上还发现陆明的指纹。陆明承认自己有那样的手套,但坚称案发当天没戴,而且手套一直放在家里,而指纹他坚持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四,林秋的闺蜜苏晴向警方透露,她最近发现林秋情绪低落,问起时,林秋只含糊地说「有些事需要想清楚」。苏晴还提到,大约一个月前,她看到陆明和一个陌生女性在咖啡馆「聊得很投入」。 「那是我的大学同学周琳,我们在谈工作合作的可能性。林秋也认识她。」陆明解释,但声音里的紧张显而易见。 第五,警方调查了陆明的财务状况,发现他最近投资失败,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而林秋的保险金,恰好能覆盖这笔债务还有余。 所有这些线索像拼图一样逐渐组合,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 陆明的脸色苍白如纸:「我没有杀林秋...我爱她,我怎么可能...」 「爱?」陈志钢的声音冷了下来,「爱她会同时和其他女人约会?爱她会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高额保险?爱她会在她死后立刻获得足够的钱还债?」 「不是这样的!」陆明激动地站起来,又被身后的警察按回椅子上,「我和周琳只是朋友!保险真的只是帮忙!那些债务...我不想让林秋担心,所以没告诉她...」 他的辩解在证据面前显得苍白无力。陈志钢出示了更多调查结果:陆明公司的同事证实他最近压力很大,多次抱怨经济问题;小区保安回忆说最近经常看到陆明很晚才回家;甚至有个邻居称,案发前一晚听到陆明和林秋的公寓里传来争吵声。 「我们申请了逮捕令。」陈志钢最后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请律师……」 就在这时,陈志钢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皱眉走出审讯室。 电话是技术科打来的:「队长,有新发现。我们重新检验了刀片上的纤维,虽然品牌和型号与陆明的手套相符,但磨损程度完全不同。陆明的手套用了半年多,纤维应该有更多磨损痕迹,但刀片上的纤维几乎是全新的。」 「说清楚点。」 「意思是,刀片上的纤维可能来自另一副同款的新手套,不一定就是陆明那副。而且……」技术员停顿了一下,「我们对公园周边所有监控进行了扩大时间范围排查,发现案发前两天,有一个戴帽子和口罩的可疑人物多次出现在公园附近。身高大约 175,比陆明矮一些,体型也更瘦。」 陈志钢心中一震。他回到审讯室,重新审视着陆明。如果真凶另有其人,那么所有指向陆明的证据都可能是精心设计的栽赃。 「陆明,你仔细想想,林秋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或者有没有人可能对她怀恨在心?」 陆明茫然摇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大概一个月前,她接到一个电话,情绪很低落。我问她,她只说过去的事不想再提。我当时以为是她家里的事。」 「前男友?」陈志钢敏锐地问。 「她大学时确实有过一个男朋友,但分手很多年了,我从没见过。」 警方立即着手调查林秋的过去。大学同学、老师、朋友……一个名字反复出现:赵宇,林秋的前男友,两人分手时闹得很不愉快。更关键的是,赵宇现在是一名机械工程师,有制造那个精巧刀片装置的能力和知识。 进一步的调查发现,赵宇在案发时间段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在社交媒体上多次发布阴郁的文字,其中一条写道:「有些美只该存在于记忆中,现实中只会刺伤眼睛」。 当陈志钢带人在赵宇家将其带走时,他表现得很合作。 出门的时候,他五岁的女儿喊道:「爸爸,你去哪儿?」 「我跟叔叔们出去办点事,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丫丫在家要听奶奶的话,好吗?」 「好~,丫丫听话!」小女孩闪烁着大眼睛坚定地回答。 「叔叔,你可以把爸爸给丫丫送回来吗?」小女孩转身拉了拉陈志钢的衣角。 赵宇强忍泪水一把将女儿抱住。 陈志钢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这样一个爱女儿的父亲会不顾一切,去策划一次对前女友的谋杀?但当警方询问他案发当天的行踪时,他的解释漏洞百出。 搜查令批下来后,警方在他家的库房内有了惊人的发现:设计图纸上画着一个与公园里发现的刀片装置完全相同的结构;抽屉里有一副全新的户外手套,与陆明的是同款;电脑浏览记录显示,他多次搜索「颈部动脉位置」等。 面对铁证,赵宇崩溃了。 「是她先背叛我的!」他在审讯中咆哮,眼睛布满血丝,「我那么爱她,她却为了那个姓陆的离开我!她说我们的爱情是『年轻的错误』!错误?!」 「是的!的确是错误,从林秋开始,我就没对过!我恨她的背叛!我每天都在酒精的麻醉中睡去,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我总是看到她在我旁边和别的男人……」 「后来,在我妈的介绍下,我随便找了个女的结了婚。女儿的出生曾经几乎抚平了我的伤口。但是,老天似乎又给我开了一个玩笑。我发现,那个女的也背叛了我,跟别人好上了!这就是他妈的生活!」 「后来,我们打了一架,然后就离了!再也没联系过!那个贱人走的时候,看都没看孩子一眼。有趣吧!」 「那天,我又喝多了!坐在路边的花坛上醒酒!迷糊之中,我看到林秋向我跑来,我的心仿佛都要融化了!我赶忙起身……」 「可是,可是,那只是我的一相情愿!她跑向的是陆明,她和陆明在霓虹灯下拥抱......甜密而幸福,她甚至都没有注意我的存在,只是把我当作一个路边的流浪汉。」 「这就是他妈的生活,他妈的生活。当时,我就发誓:林秋,我要你付出代价!」 赵宇承认,从那晚之后,他一直暗中关注林秋的生活。当他通过林秋的社交媒体发现她和陆明计划去银杏公园时,一个恶毒的计划逐渐成形。他精心设计了刀片装置,从他的车门上采集了陆明的指纹,选择与赵宇同款手套,留下纤维。 「我要让她的美永远定格在最灿烂的时刻。」赵宇冷笑着说,表情扭曲,「也要让那个夺走她的男人付出代价。完美,不是吗?」 案件告破,陆明被无罪释放。走出警局时,秋意已深,银杏叶大半凋落。陈志钢送他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抱歉,我们不得不怀疑每一个可能。另外,你最近也不要离开,我们可能还需要你的配合。」 陆明摇摇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相大白了吗?是的,凶手被抓到了。但他真的无罪吗?他对林秋的隐瞒、他的动摇、他那些没有说出口的疲惫和压力……这些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背叛吗? 他独自回到银杏公园。百年银杏树下,落叶已堆积成厚厚的金色地毯,但枝头依稀还有几片倔强的叶子,在秋风中瑟瑟坚持。陆明站在林秋倒下的地方,抬头看着那些叶子。 一片银杏叶飘落,在他掌心停留片刻,又被风吹走。陆明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林秋在落叶中旋转的身影,听到她的笑声,闻到空气中阳光和树木混合的香气。 美至极,天亦妒——银杏叶如是,爱情亦如是。它们在最灿烂的时刻戛然而止,留给世界的只有无尽的遗憾和「如果」。 陆明跪下来,双手插入冰冷的落叶中。他终于放声痛哭,为林秋,为他们的爱情,也为那个逐渐迷失的自己。泪水滴落在金色的叶子上,像清晨的露珠,短暂地闪烁,然后被大地吸收,不留痕迹。 风又起,最后的银杏叶如告别的泪水,从枝头飘落。它们将腐烂成泥,滋养树木,等待来年春天的新生。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无法重生——比如那个秋日阳光下旋转的女孩,比如那双盛满星辰的眼睛,比如曾经触手可及的、名为「永远」的承诺。 陆明最后捡起一片完整的银杏叶,小心地夹进钱包。然后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离开,边走边拿出手机拨通了周琳的电话…… 银杏林重归寂静,只有风声和落叶的沙沙声,年复一年,诉说着关于美丽、爱与死亡。 三 银杏叶彻底落尽的第九周,城市迎来了初雪。细雪覆盖了公园里那棵百年银杏光秃的枝桠,也覆盖了曾经浸透鲜血的那片土地,仿佛大自然急于用纯洁掩埋所有罪证。 周琳的展厅里却温暖如春。墙上陈列展示着:《秋之祭》系列,关于秋日与生命轮回,每一幅作品都仿佛是以光影为语言诉说美与爱、存在与时间、死亡与重生,最后那张在破碎的阳光下、旋舞的银杏叶中带着笑容与淡淡血色即将倒下的女孩,正是以陆明拍下林秋之死的照片为原型创作的——周琳用林秋的死来完美地诠释了《秋之祭》…… 「看懂了吗?」周琳的手指来回挥动,「这是情感的叙述,这是哲学的追问,这是生命的献祭……完美……他们会感动无数人,而我将成为升起的新星。」 陆明站在她身旁,侧眼看着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和挺直的脊背。他发现她看林秋之死的作品时,眼神深处燃烧的是欲望、饥渴和兴奋。 作为小有名气的画家、策展人,家境优渥、从小在艺术圈泡着的周琳,才华毋庸置疑。她擅长解构、擅长概念、擅长用理性编织视觉谜题,但她多年来始终被困在「优秀」与「杰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壁垒前。周琳一直想要一束光,破窗而入,破门而出…… 第一次在林秋的画室里看到《秋之祭》几幅作品时,那种与生俱来的、喷薄而出的生命灵气与神性直觉,让周琳像是被扔进了温暖的泉水中,然后缓缓升起——她明白,这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凭自身天赋抵达的境界。 而天赋,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公平、也最无法掠夺的东西。 除非,你掠夺承载天赋的那个人,以及她留下的一切。 四 不久,赵宇病发死在了监狱,赵宇的死在法律程序上为案件画上了句号。 得知赵宇死了之后,刑侦队长陈志钢却始终放不下那个闪着大眼睛、拉过他衣角的小姑娘丫丫。这天他来到了赵宇的家里。陈志钢虽然穿着便服,但老人开门后还是很快就认出了他,毕竟是他带走儿子:「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陈志钢说明只是来看看丫丫后,奶奶便示意让他进门。 陈志钢看到家里收拾得整齐干净,丫丫的状态也还不错,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一半,这个家没有因为赵宇的离开而倒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丫丫也认出了他:「叔叔,爸爸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爸爸还有工作,他让我给你带了好吃的,给……」陈志钢将一大袋吃的和玩具放在了茶几上。 陈志钢和丫丫玩了起来。毕竟对于奶奶,他什么也帮不上,说太多反而会让老人家更加伤心。 「爸爸带给你的玩具,你喜欢吗?」 「嗯!」丫丫说,「以前爸爸总是会和我一起玩,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了!」 「丫丫乖乖长大,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嗯,长大了就可以看爸爸留给我的礼物了!」 「爸爸给你留下了礼物?」陈志钢警觉起来。 「奶奶说的!」丫丫闪着大眼睛说道。 陈志钢看向奶奶。奶奶示意让他过去,轻轻地说就是封信和 U 盘。信我看了,没什么特别的。你想看的话,我拿给你!」 信确实没什么特别,写满了对女儿的爱。凭着刑警的本能,陈志钢借走了 U 盘。 回到警局的陈志钢打开了 U 盘,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文件,密码很容易猜到,丫丫的生日。 解密之后是一个视频:「丫丫,很高兴你能健康地长大!爸爸只是不想让自己在你的心里永远都是一个坏人,所以留下这个视频。如果你能看到这个视频的话,是我们父女的缘分。看完之后,扔掉 U 盘,好好生活下去。我不是一个好爸爸,但我没其它办法了,我只能选择接受她的这个任务……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愿那笔双色球一等奖的奖金能够让你好好长大,希望你好好珍惜自己、照顾自己。我已没有余生,只盼来生能在某个刹那看见你的笑容!我们虽不能再见,但我永远爱你,丫丫!」 五 时间倒回八个月前。 彼时他正被一笔失败的供应链投资压得喘不过气,高利贷的电话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林秋沉浸在新的创作中,对他日渐焦躁的情绪只是温柔安抚:「会好的,等我这次系列完成,我们就轻松了。」 可陆明等不了。他需要钱,立刻,马上。 「深度视觉」画展的春季沙龙上,陆明第一次见到周琳。她一袭黑色西装,利落的短发,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细烟,站在林秋的《秋之预感》前久久驻足。 「惊人的天赋。」周琳侧头对陆明说,目光锐利,「有种……近乎神性的直觉。你是她经纪人?」 「未婚夫。」陆明说。 周琳笑了,那笑容里有种洞察一切的玩味:「那更好了。有些话,反倒方便说。」 她递来名片——周琳,「白夜艺术基金会」首席策展人。 三天后的晚上,周琳和陆明在顶楼的酒吧见面了。几杯威士忌下肚,周琳的话像手术刀,精准剖开陆明竭力维持的体面:他糟糕的账务状况、他对林秋的爱、他深藏的欲望…… 陆明猛地喝下杯中的酒,狠狠地将周琳扯入怀中,激烈地发泄,似乎要将周琳吞噬。而周琳热情回应着,也享受着成功的味道。 林秋像春天,温暖、柔软;周琳像盛夏,燥热、激烈。 那天夜里之后,陆明一次又一次在周琳的包裹之下融化、流淌、沉没,无法自拔…… 周琳像一个耐心的猎手,耐心的等待着陆明,等他陷入高利贷的绝境,等他彻底陷入她的身体,等她在他心中播下的欲望的种子慢慢发芽,然后才亮出毒牙般的提议。 「你需要先与林秋结婚,然后如果你愿意,你还可以劝说她购买一份受益人是你的高额保险。她死后,她的作品就顺理成章归你,当然保险赔偿也是你的。而后我们再结婚,这样就可以把林秋的作品变成我们的藏品,而我可以让那些写满悲情的作品产生百倍的价值,你也不再需要背负她那沉重的爱情。」 周琳当时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城市夜景,声音平稳得像在讨论展览布局,「但我们需要一个凶手,一个动机合理、没有亲属纠缠、并且……活不太久的凶手。而我已经找好了,就在你和林秋在霓虹灯下拥抱的那个晚上,他在不远处的花坛上坐着……赵宇完美符合这一切形象。他已经是胰腺癌晚期,而他需要的,只是一笔能让他女儿安稳长大的钱。交易很公平。」 「你怎么把钱给赵宇?赵宇被抓,我们不就暴露了吗?」陆明紧张地问道。 「这你不用担心,就算警察查到他收了钱,也与我们无关。」周琳看也没看一眼陆明。 「我还要让林秋以最美的方式死亡,成为我的那一束光,破窗而入……然后以她的死亡来诠释生与死、来成就《秋之祭》……这样,她也算是得偿所愿,或者死得其所了吧!」周琳轻轻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 于是有了那棵银杏树下的死亡设计。 周琳凭借自己对摄影角度、光线的理解,与赵宇一起计算好了刀片弹出的精确轨迹和延迟。然后赵宇只需要在必要的时间出现在必要的地方即可。之后赵宇应该怎样应对被捕、怎样应对警察的审问、什么时机承认自己的罪行……周琳和赵宇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预演。 陆明的任务,只是把林秋带到那个特定的位置、按下快门和发射装置的遥控器——杀死林秋的同时,记录林秋的死亡,然后销毁遥控器,变成一个深爱林秋的好男人。 六 可能老天都在帮助周琳,让她可以完成她的惊世之作——她计划的每一个环节都近乎完美地得到了执行。 当赵宇已经死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周琳正在指控人对她焕然一新的展厅进行最后的布置。 「时机已经成熟,」周琳转过身,脸上是精心调试过的、混合着坚毅的表情,「我们的画展下个月开幕!」 周琳用手指轻轻托起陆明的下巴:「老公,我们一起去迎接新生!」 陆明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那光芒里没有爱意,只有对即将登临艺术殿堂巅峰的狂热憧憬。他想起她最初接近自己时那些精心设计的偶遇,那些对他财务状况「不经意」的关切,那些肉欲中的沉沦,那些对林秋作品「纯粹出于欣赏」的赞美,以及林秋留给他的绝笔中,那种早已明知是死亡陷阱却还是选择以最美的方式走向死亡的绝望……「我们一定会下地狱的!」 「现在是她在地狱,而我可以继续享受这人间繁华!」周琳转身看向《秋之祭》中那个正在倒下的林秋,「这件事只剩下一个漏洞——就是你!但你是不会背叛我们的爱情的,不是吗?」 陆明背后阵阵凉意,倒向了身后的沙发。他知道,他的余生将再也不能「站立」。 七 陈志钢看到赵宇的视频后,调查了赵宇购买彩票的站点视频监控、福彩中心的领奖记录……所有都合法合规,除了赵宇的视频,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周琳、陆明。 陈志钢将陆明和周琳带回警局后,面对警察拿出的视频证据,周琳淡定地说:「一个死人说的话,你们也信?」 是的,陈志钢当然明白仅凭赵宇的视频,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搜查了周琳和陆明的家、工作室、车、办公室……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但一无所获。 当周琳和陆明在律师的陪同下走出警局大门的时候,陈志钢叫住了周琳:「我会一直盯着你们的!」 「谢谢陈警官!」周琳回答道。 雪越下越大,但周琳的展览如期举行,《秋之祭》大获成功,好评如潮。周琳一步步走向聚光灯的中心,走向她梦寐以求的人生高点。 这世界,多少起起伏伏,又终归寂静;这人间,多少来来往往,又悄无声息;这众生,能有几人明知终将凋落,却依然灿烂如燃烧的焰火? 春天,积了一冬的雪会融化,那些被掩盖了一冬的生命会再次发芽、生长、开花、结果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