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农村,家里有车的极少,孩子里会骑车的更少。
在我们队里,我家就是第一批有车的家庭,而我也是同龄的孩子里面最早学会骑车的。

那时候的自行车都是二八大杠。轮圈是最大号的,龙头与坐垫之间是一根扎实的钢铁大杠,三角形的车架保证了车身的稳固,耐操吃重,后架上驮个两三百斤,毫无压力。二八大杠结实耐用,但那高大的车身给学车的我们带来巨大的压力。力气小,个头矮,开始学的时候,个子比车子高不了多少,不要说骑,推着走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二轮车的骑行,关键是要理解车子的习性,掌握好平衡。奔着这个要点,学车经历了推、贴、掏几个环节之后,基本功夫就有了。
推,就是推着车子走,主要掌握车子行进过程中,如何保持车身的稳定,了解车子各个部件的主要功能,尤其是龙头上铃铛、刹车的功能与应用。贴,就是一只脚踩在左侧的脚踏上,一只脚蹬地,然后将身子贴在车子上,让车子向前滑行,这个是练习平衡的把握,滑行的距离越长,则说明平衡掌握得越好。掏,就是掏猫儿洞,个子矮,坐到座垫上,双脚够不到脚踏。只能从三角框架中间掏过去,俗称“掏猫儿洞”。

从掏猫儿洞到上到座垫上骑行,还有个过程。主要是上下车不太容易掌握。为了练好上下车,我把我小姨的一辆24的小轮坤车借来,一摔一个跟头,不到一天就把车子给练废了。自行车上车有三种上法,一是前上车,车子蹬行起来以后,屁股先坐到座垫上,右腿屈曲,从前面的大杠上划过去。二是后上车,蹬行之后,双手握把,微微俯下身子,右腿从后架上掠过。第三种上法,就是先稳稳坐到车子上,左脚蹬一下地面,推动车子原地起步,这个姿势最优雅,俗称“老爷上车”。三种上法各有优劣,后座坐人或者绑扎了重物,一般选择前上车。大杠上带了小孩,只能后上车。前后都有载带,老爷上车最好。

那段时间,农村只有二八大杠的自行车,最牛的牌子排前三的是凤凰、永久、飞鸽。前两者是上海生产的,牌子最响,只有飞鸽是天津的名牌。这三种车价格不菲,每一辆都在百元以上,这相当于当时普通农村家庭一年的纯收入。关键是有钱还买不到,得凭计划。我家在本地弄不到计划,父亲就给远在安徽的大伯父写了信,请他帮我家和海安的另一个伯父家各弄一辆永久自行车。也不知道大伯父托了多少人,通了多少关系,终于弄到了计划。接到大伯父的来信,我父亲、海安的伯父,还有我的一个堂兄就向生产队里请假去了安徽,买了车子并连夜将两辆永久牌自行车从安徽宿松县骑了回来。
家里的买了永久,几乎相当于前几年大家还没车的时候,家里就有了一辆宝马,那份兴奋与自豪自不必说。那时候,个子依然不高的我已经上了初中,为了在学校里显摆显摆,我用掏猫儿洞的方法把家里的新永久骑到了学校里面。我正在学校的甬道上骑行,对过来了一群师生,为了避让,我连忙靠边,不巧的是正好路边的下水道盖板缺了一块,我一脚踩在了缺口里,车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龙头那里的镀铬跌掉了一块。怕挨骂,回家后将车子悄悄放好。过了好几天,家里竟然没有人发现车子跌掉了一块,时间一长,即使发现了,也弄不清是谁跌坏的了。

随着家里三个孩子的长大,一辆车子已经不够用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家里又买了一辆长征牌的二八大杠。长征在那时只能算是二线品牌,样子名气都不及永久,但不要计划,也没有永久它们贵,用料很富裕,结实耐操。有一回,我和父亲两个人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去了一趟南通,单程接近十个小时。到南通住了两宿,看了傅全香主演的越剧,晚上又连夜往回骑。南通来回差不多两百公里车程,但那时年轻,并不觉得很累。后来我参加工作,工作单位是距离家里近五十公里的里下河地区,为了来去方便,长征自行车成了我的专车。我结婚的时候,就是用长征牌自行车当婚车接回我的爱人的。
永久车子服务的年更有点长,父亲在车子还有一点保值意义的时候,将永久转让了,买回来一辆大桥牌的二八大杠。大桥牌自行车在那时不仅不好跟永久凤凰飞鸽比,连长征都比不了,算是自行车里三四线品牌了。这辆车子,我在到南京读书的时候,父亲托人帮我带到了我的学校。在学校里有辆自己的车子出行是很方便的。但我用得不多,不是班上的同学借,就是外校的朋友骑过去用。这个时候已经有工资收入了,自行车也没有过去那么宝贝了。记得有一段时间,很多家庭买了名牌自行车,怕外人借用,干脆声明在先,“老婆可以借,车子概不外借。”当然也有将车子与老婆相提并论的:“车子和老婆概不外借。”

从南京读书回来,父亲骑着车子到胡集接我,我手里拎着一个大包,不好跳坐到后座上,父亲就让我先坐上去,然后他用前上车的上法带我回家。那一回父亲用了两三次才将腿从前面的二八大杠上跨了过去。跨过去的时候,父亲还用手掰了一下腿,才将腿子从大杠上有限的空间里勉强挤了过去。那一刻,我知道一生要强的父亲老了,驾驭自行车的能力已非昔日可比。
今天的二八大杠已经很少见了,有一回骑行去东台富安,我竟然看到有一个人骑着一辆二八大杠的飞鸽自行车,后面还是方便驮物的方衣包架子,更难得的竟然是八九成新的车子。那一刻,仿佛坐了时光穿梭机回到了半个世纪前的农村,回到了我的童年。只是画面里永远也看不见骑车的父亲了,更不要说能够坐在父亲的车后,一起上街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