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觉哉在兰州之营救西路军
——作者:周孝林

引 言
1937年的夏天,卢沟桥的枪声撕裂了华北的夜空,也点燃了全民族抗日的烽火。在举国沸腾的呼声中,蒋介石政府不得不接受中国共产党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主张。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红色的旗帜在硝烟中愈发鲜明。
兰州,这座黄河穿城而过的西北重镇,迎来了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的成立。七月末,谢觉哉同志风尘仆仆地从延安赶来,肩负着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嘱托。办事处起初蜗居在南滩街五十四号的前院,十几个人,几间陋室,却承载着千钧重任。彭加伦、朱良才、黄文炳、赵元德……这些名字像暗夜里的星火,默默燃烧。次年二月,他们迁至孝友街三十二号,伍修权接任处长,而谢老的背影依旧忙碌在统一战线的第一线。
谢老的工作,像黄河水一样绵长而坚韧。他与国民党甘肃省主席贺耀祖是湖南同乡,北伐时曾并肩作战。如今,这份旧谊成了搭建抗日桥梁的基石。贺耀祖在谢老的劝说下,逐渐放开手脚,推动甘肃的民运改革,甚至暗中营救被马家军扣押的西路军将士。而在新一军的驻地,军长邓宝珊对谢老敬重有加,团长杜汉三更是常来请教,甚至邀请彭加伦为官兵演讲。统一战线的种子,在黄土高原上悄然生根。
最危险的任务,落在了一对基督徒夫妇肩上。高金城和牟玉光经营的“福陇医院”,是兰州各界信赖的慈善之地。他们爱国、进步,虽信仰不同,却与共产党人肝胆相照。高金城在张掖以福音医院为掩护,救下无数流散的红军战士,直到1938年的寒冬,他被马步芳的爪牙韩起功逮捕,血染河西。解放后,他的名字刻进了烈士的名册。而高金城的女婿刘亚哲,一名留学苏联的国民党空军军官,在谢老的感召下,带着全家投向光明。1946年,他护送一百三十多名被盛世才囚禁的干部穿越胡宗南的封锁线,像暗夜中的鹰隼,将同志安全送抵延安。
贺耀祖的夫人倪斐君,则是另一颗暗棋。她在谢老的引导下,从同情者成长为坚定的支持者,推动甘肃的妇女救亡运动。她曾要求入党,谢老却劝她留在党外——有些战场,需要更隐蔽的战士。
多年后,当硝烟散尽,这些名字或许会被时光冲淡。但黄河水记得,兰州城记得,那些在民族存亡之际,以智慧、鲜血和信仰点燃的星火,从未熄灭。
第一章 西行路上
一、阴雨锁延州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十七日,延河裹着黄沙呜咽东流。谢觉哉披着半旧的灰布褂子,手扶榆木杖立在城门外,望着天际压城的黑云,像块浸透墨汁的棉絮悬在宝塔山上。罗宗芬踩着泥水跑来,军帽下露出几缕汗湿的鬓发:“车轱辘都陷进泥里半尺深,怕是要误了时辰。”
汽车喇叭在雨幕里闷哼,惊起老鸹扑棱棱掠过道旁残破的烽火台。行至劳山,峭壁如刀劈斧削,崖畔的杜梨树在风中簌簌发抖。雨珠子砸在帆布车篷上,打得谢觉哉膝头的线装书洇出水痕。暮色四合时,甘泉县黄铺村的窑洞窗棂上,映出他们围着炭盆烤干粮的身影,老羊皮袄的膻味混着糜子酒的香气,在潮湿的空气中浮沉。
第二日雨势未减,卡车在富县郊野抛锚。孙南珍裹紧蓑衣,踩着齐踝深的泥浆去寻吃食。乡民王老五蹲在漏雨的茅檐下抽旱烟:“雹子打得糜子地只剩光杆了... ”话音未落,几十个灰布军装的士兵扛着铁锹跑来,裤腿溅满褐色的泥浆。
第三日正午,延河支流的浊浪拍打着车辕。十二辆卡车在泥淖里排成长蛇,车夫老赵把麻绳在掌心绕了三匝:“拉吧!”百十号人吼着号子,声浪震落崖壁松动的碎石。谢觉哉的布鞋陷进泥里,掌心勒出血痕,恍惚看见祁连山头的残雪——去年此时,西路军的弟兄们可也这般在泥泞中挣扎?
二、谒陵逢故人
七月二十日,洛川城的晨光刺破云层。谢觉哉在城隍庙前掬水净面,水中忽地漾开马蹄的碎影。朱总司令的枣红马喷着白气,鬃毛上还沾着子午岭的松针。“见到被俘的同志,就说... ”将军的四川口音突然低下去,指尖在粗瓷碗沿划出水痕,“就说延安的军民记挂着他们,盼望他们尽快归来。”
中部县的驿道旁,轩辕柏的虬枝刺破青天。张老抚着“桥山龙驭”的残碑,柏叶间漏下的光斑在他皱纹里游走:“嘉靖年间的唐錡题字时,可曾想过四百年后... ”话音被求仙台下的鸦群惊散,汉武帝立的石兽在荒草里半睁着眼,望着咸阳古道上的烟尘。
三、泾水夜话
七月二十三,咸阳渡口的月光浸着兵车的铁皮。文彬裹着缴获的日军毛毯,烟头在夜色里明灭:“马志超的警局遍布全城,办事处的槐树底下总蹲着戴瓜皮帽的探子。”远处渭河的涛声飘来,忽然桥头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惊起芦苇丛中栖宿的雁群,扑棱棱飞向河西走廊的方向。谢觉哉摸出怀表,表针指向子时,泾水对岸传来苍凉的秦腔,唱的不知是哪个段子,却唱得悠扬婉转,百转千回。欧本文在车斗里翻个身,呢喃着梦话,月光将他胸前的钢笔镀成银色,像柄未出鞘的剑。
第二章 新的战场
一、第二次握手
1937年7月29日,机舱外翻涌的云层如同未染的棉絮,谢觉哉透过舷窗俯瞰陇中大地,黄河如金鳞蜿蜒在褐黄色沟壑间。此刻机翼下的兰州城,正笼罩在暮夏的燥热中,南滩街五十四号院落的青砖墙已渗出细密水痕。
“谢老,贺公馆的汽车到了。”随行人员轻声提醒,将谢觉哉的思绪从云海拉回现实。军绿色轿车碾过浮土飞扬的官道,车辙在落日余晖中拖出两道暗红血痕般的轨迹。
迎出雕花门廊时,中将制服的金色绶带闪过冷光。这位湘军出身的将领,面容似被河西风沙打磨过的岩壁,每道皱纹都藏着北伐征尘。“觉哉兄远道辛苦!”浑厚嗓音震得茶盏微颤,他抬手示意满桌陇菜:“尝尝这百合酿肉,当年左宗棠西征时最爱... ”谢觉哉夹起琥珀色的百合瓣,味蕾却尝不出滋味。他注视着对方眉宇间跳动的烛影——那是在日本士官学校淬炼出的锋芒。当话题转向国共合作,突然放下银箸,瓷盘相撞的脆响惊飞檐下夜枭。
“合作自是应当,只是... ”中将指尖划过青瓷盏沿,水纹在他瞳仁里漾开:“贵党若能将《八一宣言》中那些激进主张稍作收敛...”。谢觉哉翻阅着《甘肃民国日报》,副刊“甘肃青年”栏目赫然印着“共匪”字眼。
谢觉哉指节叩在报纸上,震得茶汤泛起涟漪:“贺主任,这样的称谓,可算合作诚意?”烛火忽明忽暗间,两个湖南同乡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激起的火星足以点燃整条南滩街。
二、暗潮汹涌的斡旋
晨雾尚未散尽,谢觉哉已伏案疾书。昨夜会谈细节在脑海中反复闪回——谈及马家军时眼底的躲闪,提及西路军俘虏时喉结的微颤,这些细微表情都被他悉数捕捉。
当马志超踏着军靴闯入会客室时,铜纽扣的寒光刺痛了谢觉哉的眼。这位警署局长斜倚太师椅,皮靴重重架在花梨木茶几上:“谢代表莫怪,河西的事...得问马步芳将军。”
暮色中的黄河铁桥呜咽如泣。谢觉哉与地下党员吴鸿宾沿河漫步,水面漂来的羊皮筏子载满烟土,艄公的野调混着鸦片焦香飘散。“看见那些芦苇荡了吗?”吴鸿宾突然驻足,枯枝般的指尖指向暮色深处:“上周还捞出三具绑着石块的尸体,都是戴八角帽的红军... ”
三、迷雾中的转机
暴雨突至的夜晚,的黑色轿车溅着泥浆停在院外。中将未带随从,呢子大衣肩头还沾着夜雨:“觉哉兄的信...我反复读了三遍。”他解开风纪扣的手微微发抖,露出颈间那道北伐时留下的刀疤。当谢觉哉提出派人赴新疆时,转身凝视墙上的西北舆图。指尖划过河西走廊的瞬间,好像看到当年逼入祁连雪山的红军,此刻仍然在暴雨中挺立。窗外炸响惊雷,电光将他映成苍白的剪影。
第三章 营救西路军
一、“星火”行动
1985年冬·北京西山档案室的青铜台灯在泛黄纸页上投下光晕,研究员的手指抚过《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战史》扉页的烫金字体。墨香混着樟脑气息里,1937年1月9日的会议记录如刀刻般清晰——中央书记处的煤油灯下,毛泽东掐灭烟头,窑洞墙壁上晃动着决策者的剪影。雪夜中的河西走廊,三道电波刺破苍穹。
首次“星火”行动在乌鞘岭折戟:陇东游击支队的马蹄刚踏碎冰河,马家军的狼牙旗已卷着风雪扑来。报务员小王怀揣发报机残片坠崖时,怀里还揣着半块冻硬的青稞饼,血渍在雪地上绽成诡异的曼陀罗。二次改道的驼队陷进阿拉善流沙,向导老杨头最后的体温凝在罗盘指针上,他临终前反复呢喃:“北斗星往西偏了十五度……”
最惊心动魄的第三次联络,共产国际的电台在兰州天主教堂地窖嗡鸣。苏联特工伊万诺夫敲击电键的节奏,与马步芳情报处长破译密码的沙沙声,在1937年除夕夜的兰州城上演死亡二重奏。当最后一份密电被截获,伊万诺夫点燃密码本,火光照亮他胸口的东正教十字架:“告诉陈云同志,星火未灭。”
二、 血战河西
谢觉哉凝视着窗棂外如钩残月,恍惚看见暗夜里西路军在河西行军的火把。
1936年深秋,河西走廊的风裹挟着砂砾,在虎豹口渡口刮得人睁不开眼。红三十军的战士蜷缩在羊皮筏子上,怀里的步枪被冻得像块生铁。年轻的小战士李栓柱咧着干裂的嘴唇,手指摩挲着仅剩的五发子弹。总指挥徐向前望着对岸马家军的篝火说:“过了河,子弹要留着喂马步芳的骑兵。”
三十八条羊皮筏子借着夜色横渡,冰水浸透草鞋的瞬间,孙玉清军长猛然拔出豁口的马刀:“九军的弟兄们,让马匪见识什么叫川北硬骨头!”对岸的枪声撕裂寂静,火光中,郑维山率突击队用门板搭成浮桥,鲜血在黄河上绽开赤色的花。
古浪城头的残阳像块烧红的铁,第九军参谋长陈伯稚瘫坐在城墙豁口,左腿的弹孔汩汩冒着血泡。“军长,电台打烂了...”,通信员话音未落,马禄的骑兵已冲上城楼。孙玉清将最后的炸药包绑在腰间,对幸存的百余名战士吼道:“川陕苏区的父老看着咱!”
城破时,炊事班老张抡着铁锅砸碎马匪头颅,马刀砍进肩胛骨的瞬间,他咬住敌人耳朵含糊嘶喊:“二十年后再杀你...”。
祁连山的雪落在郑义斋的算盘上,这位总供给部长正将银元分缝进战士们的棉衣。“活着的必须走出星星峡。”他抚摸着新婚妻子杨文局隆起的腹部,把最后一枚铜板塞给流落的老乡:“给娃娃换口奶...”话音未落,马家军的马队已卷起蔽日黄沙。
倪家营子的土墙被血浸成赭色,妇女独立团团长王泉媛用裹脚布缠住打光的机枪。三百女兵在残月下互相整理鬓发,把剪刀磨成匕首。当马步青的骑兵冲进庄院时,她们唱着战歌跃入敌群,十六岁的川妹子王小丫咬住马匪咽喉,直到牙齿崩落。
李先念裹着生羊皮趴在雪窝里,望远镜里映出梨园口的惨白月光。“程世才,带伤员先走!”他夺过司号员的军号,却吹不出半个音符——号嘴早被冻在嘴唇上。熊厚发拖着断腿爬向崖边:“政委,给我留颗手榴弹...”爆炸声惊起夜栖的寒鸦,祁连山的雪峰默然垂下白幡。
三、石窝分兵
石窝山的岩缝里,徐向前用刺刀在皮带刻下最后电文:“全军余九百,弹尽粮绝... ”陈昌浩烧毁密码本,将怀表塞给警卫员:“带给党中央,就说西路军...没给四方面军丢人。”李聚奎扮作乞丐东归,怀里的红星奖章贴着心口发烫。某夜宿破庙,忽闻诵经声——竟是流落的西路军医护兵在超度亡魂。老住持递过糌粑:“施主,你袖口的血渍...是菩萨泪。”
广袤的河西走廊,寒风卷着砂砾,像刀子般割过红军战士褴褛的军装。西路军战败后的血色黄昏里,幸存的战士们被马家军的骑兵驱赶着,像牲口一样拴成长串。有人被押去修工事,有人被关进地牢,更多的则无声无息消失在“万人坑”中。但总有人记得祁连山雪峰下的誓言——“活着,就要回到党的怀抱。”
四、血色名录
1937年8月兰州南滩街54号。谢觉哉推开雕花木窗,黄河裹挟的泥沙味混着马家军巡逻队的皮靴声涌进屋内。吴鸿宾的地下调查报告在案头摊开,每个数字都浸着血色:
工兵营五百壮士在永登县修筑公路,寒星未落便被皮鞭抽醒。零下二十度的清晨,两百双皴裂的脚板踩着冻土,镣铐在杨店老鸦峡的峭壁间撞出凄厉回响。十五岁的红小鬼二娃子偷藏半块窝头,被马弁吊在旗杆上示众三日,冰凌挂满他残破的八角帽。
妇女独立团的歌声化作甘州毛纺厂的织机轰鸣。梳着大辫子的秀姑在染缸前晕倒时,掌心还攥着半截红头绳——那是过草地时班长留给她的嫁妆。军医林婉秋被强征进马步青私人诊所。“甘州监狱关着十多个戴镣铐的赤匪军医”,——那可能是红五军最后的手术专家。
红星剧社的琴师老徐在青海驻军的宴会上拉响《国际歌》,琴弦突然崩断的瞬间,他瞥见台下被俘的师政委正用摩尔斯密码敲击酒杯。当夜,二十名文艺兵在柴房密谋出逃,却被马厩里战马的响鼻泄露了踪迹。
谢觉哉的毛笔在宣纸上悬停,窗外突然传来卖报童的吆喝:“号外!平津沦陷!”他猛然掷笔,青花瓷砚台磕出裂痕:“还要拖到几时?”
五、铁窗寒
乔霞波的囚衣上还沾着河西走廊的沙砾,这个曾在水泉起义中率三百敢死队冲破马家军防线的汉子,如今在铁牢里用指甲刻下第五十七道痕。
在广武门外的残废军人收容所,五个缺臂断腿的老兵正分食半碗麸皮粥。他们曾是西路军夜老虎团的战士,祁连山的暴雪冻掉了小指头,马家军的马刀削去了半张脸。当谢觉哉带着陕甘宁边区的粮票推开铁门时,独眼班长突然唱起秦腔:“金沙滩里战胡儿啊……”沙哑的嗓音惊起榆树上栖鸦,扑棱棱飞过被炮火熏黑的城堞。
六、福音堂的灯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中山桥铁索时,高金城的药箱已装满盘尼西林。这个以行医为掩护的地下党员,将在河西走廊寻找西路军最后的火种。谢觉哉望着他消失在白塔山麓的背影,想起昨日在训练所奠基仪式上的祝词:“望诸君如左公柳,扎根大西北……”话音未落,北山突然传来布谷鸟三长两短的啼鸣——这是陇右工委接应的暗号。
张掖城的福音医院在冬夜里亮着微弱的灯。高金城披着白大褂,指尖沾着碘酒为伤员消毒,纱布下却藏着一封密信。这位基督徒医生半年前还只是兰州福陇医院的院长,如今却成了地下党的“接线人”。他的手术刀救不了所有人,但每夜都有痊愈的“病人”拿着他亲手写的路条,混在驼队里向东潜行。
“魏传统、刘瑞龙……八个人,就关在县衙后的地窖。”护士王定国压低声音汇报。她曾是西路军文工团员,现在梳着发髻冒充教会女工。高金城蘸着墨水在草纸上画了张地图,几天后,这页纸就出现在兰州八路军办事处谢觉哉的案头。
第四章 营救新兵团
兰州城外,两千多名被俘红军被马步芳编成“新兵团”,押往河南前线。他们穿着国民党军装,可衣领内侧全用炭笔画了五角星。当谢觉哉派来的联络员混进营地时,排长席天一把攥住他的手:“同志!全团只有军官是马家军的狗,剩下的都是自己人!”
谢觉哉连夜闯进朱绍良的司令部,把茶盏往桌上一顿:“国共合作抗日,这些战士对红军更需要。朱长官,卫立煌的部队可缺不了这两千条枪啊!”话里有话的试探后,他转头又去“拜访”新兵团杨团长——一个被马步芳用家属性命要挟的旧军人。
“杨团长,你押送的可不是新兵,是火种。”谢觉哉指着窗外黄河浊浪,“到了西安,他们跳车翻墙也要跑,到时你拿什么交差?”
西安火车站月台上,伍云甫带着八路军臂章,笑吟吟地拦下军列。“弟兄们辛苦了!战区长官请大伙喝口热汤!”车厢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当夜,两千人消失在通往安吴堡的土路上,而杨团长被“请”去了延安。
在杨家岭的窑洞前,朱德邀他打了场篮球。这个见过马步芳用活人练枪靶的旧军官,看着总司令和士兵抢一个破皮球,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三个月后,青海传来消息:杨团长被韩起功处决,罪名是“通共”。
第五章 据理力争
1937年深秋,兰州城的白塔山在暮色中沉默如铁。谢觉哉推开八路军办事处木格窗,望着黄河水裹挟碎石呜咽东流——那浪涛里沉浮的,是乔霞波等同志的生死状,更是马家军防区里四百多名西路军战俘的呼救声。
一、暗室密电
十月廿四日夜,油印机的滚筒声碾碎寂静。谢觉哉蘸着洮砚冻墨,在给林伯渠的密信里写道:“贺是牛皮糖,不受力。”忽有急促叩门声,译电员递来延安急电:“高南山残部遭青马围剿,速查!”他仿佛看到在祁连山雪线挣扎的将士,此刻化作他笔下《彻底执行总理遗嘱》的锋芒:“若当局仍以青红帮治国,何异于剜肉补疮?”三日前省府秘书主任贺丙青曾暗示:“乔霞波案卷无共党字样,难放。”谢觉哉冷笑,将密信折成纸鹤塞进烟盒——盒底压着朱德的亲笔手令:“凡办事处证实的同志,即刻释放!”
二、寒夜饮对
十月廿五日子时,省府暖阁炭盆噼啪作响。谢觉哉展开《改革六条》,质问:“即刻释放政治犯!难道诸位想让杨虎城旧部在牢里听日寇炮声?”
摩挲着青瓷茶盏,盏底映出谢觉哉鬓角霜色:“谢老,国共合作如烹小鲜,火候急不得。”
“火候?”谢觉哉指向窗外苏联战机起落的轰鸣,“阿克母夫队长昨日殉职,因肃州机场跑道偷工减料——这火候烹的是抗日将士的血肉!”他甩出《西北日报》副刊样稿,头条《为什么还不绝交》墨迹未干:“蒋委员长在西安说过要改组政府,如今连马步芳的残兵院都克扣粮饷——麦麸子喂人,比喂马还不如!”额角沁出汗来。
在兰州行辕,把玩着蒋介石的密电,突然将电文扔进火盆:“告诉马步青,那五个共党……准予保释。”
三、破晓惊雷
西关清真寺的梆子声穿透雾霭,马阿訇的羊皮经卷里夹着《论持久战》的油印本。这位留着长须的老者,在给满拉讲解“伊玛尼”时总会突然谈起延安:“就像穆圣迁徙麦地那,真理总要寻找应许之地。”他身后的星月纹铜香炉,正袅袅升腾着四十名经学堂少年奔赴陕北的夙愿。
当夜,《大众论坛》紧急加印。头版《宋庆龄国共统一运动感言》旁,配着马阿訇率青年西行的照片。印刷工老周偷偷多印三百份,混入次日《西北日报》派发车——车辕暗格里藏着给凉州潜伏人员的密令:“寻陈昌浩,速归!”
十一月朔日,乔霞波等四人蹒跚踏出牢门。谢觉哉伫立黄河铁桥,看他们消逝在通往延安的驼队中。对岸传来新创刊的《西北青年》的叫卖声,头条赫然是谢觉哉的《给文化落后论者一个回答》:“若将国共分歧归于方法之争,何异指南京大屠杀为礼节失当?”寒风卷起残报,掠过苏联战机新漆的青天白日徽。谢觉哉摸出怀表,表针坚定迈向子夜。
1937年秋,黄河裹着黄土高原的泥沙奔涌东去。兰州城隍庙的香灰在风中飘散,与八路军驻甘办事处的电报机声交织成抗战初年的变奏曲。交通司令部的马学忠趁着夜色下了白塔山,军靴上还沾着黄河岸的泥。这个潜伏在国军心脏的参谋,将陇右工委的密信缝进礼拜帽的夹层。月光透过糊着《西北日报》的窗棂,在谢觉哉案头投下斑驳的暗影。译电员匆匆递来密电:“凉州骑五师特务团扣押十余名西路军干部”。他摘下玳瑁眼镜,在“陈凤祥”“何兰阶”等名字上划下标记——这已是本月第三次营救行动。
“贺主席那边......”译电员欲言又止。
谢觉哉抓起褪色的灰布长衫直奔贺公馆:“马步芳喊‘抗日剿共’,我们偏要让他‘剿’不成!”马蹄踏碎南关十字的月光时,他想起三天前与李翰园的密谈。那位潜入额济纳捣毁日军特务机关的硬汉,曾蘸着三炮台茶汁在桌布上画图:“青马宁马互相撕咬,就像黄河两岸的筏子客——我们得让他们在浪头里握同一根桨。”
省府密档室,谢觉哉撞见李剑华正焚烧文件。跳动的火光照亮《限制异党活动办法》密令,灰烬里赫然露出“谢觉哉”三字。“贺主席让我兼任审查科长。”李苦笑如吞黄连。
十月三日的油印机声彻夜未息。谢觉哉蘸着洮砚冻墨,在《大众论坛》创刊词里疾书:“合作不应有立场的怀疑,正如黄河不分泾渭清浊,终要汇成破峡之力!”窗外骤雨击打民国日报社残破的牌匾,李剑华抱来沾着泥浆的新闻稿:“西北日报社长林祥霖请示,‘苏区’二字是否避讳?”谢觉哉抚过案头泛黄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忽将朱笔掷向黄河方向:“告诉林社长,此刻长江两岸都在高唱合作之歌,西北高原岂能容不下‘苏区’二字?”
电报房传来滴滴声,彭加伦译出延安急电:“新疆皮衣三千件滞于安西,马步芳部阻挠过境。”谢觉哉摸出笔记本,上面是西路军在新的干部名单——程世才、李先念、黄火青......
第六章 星火燎原
1937年的兰州,黄河水裹挟着黄沙奔涌向东,仿佛呼应着华北平原上愈演愈烈的烽火。尽管国民党政府对民众的救亡呼声冷眼旁观,西北的这片土地却在暗涌中沸腾——中共甘肃工委如一根无形的红线,将散落的火种串联成燎原之势。
街头巷尾,青年们臂缠“甘肃青年抗战团”的袖章,油印的传单在寒风中飞扬;女学生们攥紧《妇女旬刊》,用笔墨呐喊出被压抑的觉醒;清真寺的讲经声里,“伊斯兰学会”的成员低声传递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誓言。夜幕降临时,“联合剧团”的汽灯骤然亮起,《放下你的鞭子》的剧情裂帛般迸发,围观的人群里,老农攥紧了烟袋,孩童咬住嘴唇,泪水混着黄土砸进脚下的尘埃。
谢觉哉的案头堆满稿纸,他为《西北青年》撰写的社论力透纸背,顾颉刚用俚语民谣将救亡的星火播向田间地头。而最动人的风景,是那些背着粗布包袱的青年——他们从陇东的窑洞、河西的学堂赶来,在八路军驻兰办事处的油灯下填完表格,便与爱人或同窗携手踏上东行的卡车。车辙碾过六盘山的积雪,延河的波光终于映入眼帘,“抗大”的操场上,马列主义的火种将淬炼出未来的将星。
陕北公学的招生简章在《西北日报》角落蜷缩成卷,却被谢觉哉用朱笔勾出炽热:“不限学历、党派、信仰,唯求抗日救国之心!”此刻,陈定邦正将《大众论坛》创刊号塞进行囊,封面“总理遗嘱”四字被寒霜沁得发亮。
黄河渡口薄雾弥漫。马阿訇带着十二名戴白帽的青年踏冰而来,袖中暗藏《抗日救亡十大纲领》油印本。“谢先生,古兰经说‘正义是信仰的铠甲’。”老者捧起黄河水净面,“这些娃娃要去延安学造飞机——用真主赐的智慧打豺狼!”
谢觉哉推开八路军驻甘办事处的木格窗,望着裹着破棉袄的青年在晨雾中登上马车——安鼎铭的围巾被北风卷起,像一面褪色的战旗。
晨光微曦时,几个单薄身影消失在通往延安的驼队中。像几颗火种投向黄土高原。几人背着褡裢登上马车,里面塞满谢觉哉亲书的“路条”——盖着省府大印的《药材采购证》。马车驶过中山桥时,张生强突然站起背诵:“中国不会亡,因为有陕公!”黄河浪涛声里,六个青年的誓言与对岸《甘肃民国日报》印刷机的轰鸣交织成时代变奏。马车驶过六盘山,辕马突然昂首长嘶——东方既白处,陕北公学的晨钟与黄河涛声共振,崖畔“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朱砂标语,将陇东高原的冻土灼出春痕。
第七章 寻找高金城
一九三八年二月末的兰州,黄河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夜半电报机吐出带血的文字时,吴鸿宾用指甲掐着电报纸,在“高固亭”三个字上碾出深痕,“正月初三......蓝衣社在马厩后墙枪决的他。”炉火将熄的作战室里,每个人脸上的阴影都在跳跃。煤油灯芯爆出火星。谢觉哉望着窗外巡警皮靴上的冰碴,恍惚看见六百具红军尸骸在青海荒原被野狼拖拽。
谢觉哉在朱绍良官邸见到那封青海来电时,青天白日旗正被北风扯得猎猎作响。“这就是你们说的光明面?”谢觉哉突然掀翻条凳,指节叩得桌面砰砰作响。朱绍良摩挲着景泰蓝镇纸,说高金城失踪许是仇家报复,话音未落,勤务兵端上盖碗茶,碗盖与茶托相碰的脆响,竟像极了那夜马家军刑场的枪声。灯光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在“精诚团结”的匾额上,宛若巨兽撕咬匾额金漆。
尾声 奉命东归
一九三八年秋,谢觉哉奉命东归。离兰前夜,他独自登上白塔山。黄河在月光下宛如冻僵的银蟒,对岸苏联援建的电厂亮着零星灯火,像散落的红星。他解开大衣,任由北风灌入骨缝。
此刻汽车在陇东高原颠簸,窗外的黄土塬像被巨斧劈过,裸露出猩红的断层。谢觉哉裹紧单衣,看司机老张叼着烟卷骂骂咧咧——这段所谓修整过的公路,碎石下藏着流沙,车轮碾过时总打滑。后座陕西商贩蜷成一团,他刚被扒走四十元法币,此刻正用关中方言咒骂,声调忽高忽低像在唱秦腔。
华家岭的雾很大,乳白色瘴气漫进车窗。前排江浙口音的技工们缩着脖子抱怨:“北方苞米饼子比不得苏州蟹壳黄。”他们无人提及沦陷区的家小,仿佛那些燃烧的街巷只是报纸铅字。晨雨初霁,六盘山的盘山道像条受伤的蟒蛇。抛锚的卡车横在崖边,两个司机蹲在车底互相抱怨。谢觉哉忽然想念妻子晾在延安窑洞前的蓝布衫——那抹晴空般的颜色。
咸阳原上的风吹散硝烟味。流亡学生徐曙哼着《松花江上》,她的北平口音被黄土呛得沙哑。检查站宪兵翻弄谢觉哉的笔记本。珍珠泉澡堂雾气氤氲,谢觉哉仿佛听见自己心跳如延河春汛。
九月十三日,杨家岭的枣树又红了几分。谢觉哉望着新砌的列宁小学围墙,泥坯里掺着去年轰炸时的碎瓦——那些孩童诵读声中的弹片,如今都成了筑城的骨殖。马列学院的银杏叶铺成金毯。窑洞外,战地服务团正在排新戏,花枪挑破雨帘时,吴渤的镁光灯闪过——这帧光影里,有卖药郎中的铜板叮当,有流亡学生的歌谣呜咽,有妻子窗前的蓝布衫在延河风里猎猎作响。他想起了在兰州一年多的点点滴滴,想起了高金城,想起了吴鸿宾,以及并肩战斗的战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