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夫君误以为自己是中了情蛊才会爱上我。
为解情蛊欺我辱我,甚至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如他所愿,他终于解开了情蛊。
可失去爱意的不是他,是我。
……
“爱?怎么可能爱,若非赵意浓给我下了情蛊,我怎会娶她为妻?”
“那如今苏姑娘怎么办?她好不容易带着整个苏家从边疆返京,这样至善至义的姑娘,你忍心让人做外室吗?”
“自然不能是外室,只是赵意浓下的蛊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办,且先等着吧,我会让她识趣让位的。”
何其熟悉的声音,今晨才帮她掖着被角,用沙哑不舍的声音对她说:“娘子,为夫要去上朝了,记得梦我。”
明明是没几分重量的醒酒汤,落在赵意浓的手中却像有千钧重,让她不自觉扶住了栏轩,连怀孕的喜讯都说不出口了。
情蛊?
时至今日,他竟还以为是中了她的情蛊。
当年他身受重伤,一只脚踩入鬼门关,为了救他,她为他种下两相蛊,只是这种蛊虫会慢慢消耗掉的生机,至生机耗尽时就是她的死期。
为了不让他担心,她骗他是用情蛊救他,只要他爱她,他便会长命百岁。
若是他让她伤心,她会逐渐失去对他的爱,彻底消失在他面前。
可他只信前半句的假话,不信后半句的真话。
他不知道,这却是使用两相蛊的条件。
手腕刺痛,赵意浓低头,腕上突兀地爬起了一条黑线。
等手腕被黑线爬满,她便会失去对他的情意,不受控制地返回家族,成为那个冰冷的圣女。
“咦,夫人,你怎么到了还不进去?来为傅大人送醒酒汤吗?傅大人也真是,既然有醒酒汤了,为什么还非要让我回家去做,就这么想消遣我吗?”
不知何时出现的姑娘就这样撕碎她最后一丝体面,她看着眼前的人,知道这就是他们口中的苏姑娘,傅清崖曾经的未婚妻苏知宁。
她努力扯起笑容掩饰窘迫,抬眼却与男人的目光相撞。
傅清崖像是被火光燎过一般猛地站起,不等他开口,苏知宁已将两份醒酒汤塞进他手里,语带嘲讽。
“傅大人,艳福不浅啊,只是两份醒酒汤能吃得消吗?”
有人故意打趣道:“怎么吃不消,傅大人吃不消,将另一份给我们啊,想来傅大人也不会这么小气。是吧,诸位?”
傅清崖低头看着两个食盒,干脆利落地丢开其中一份,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只喝我娘子的醒酒汤。”
随后不顾众人打趣的声音,快步离席,牵起赵意浓的手,忽然蹙着眉头。
“怎么这么冷,来了很久了吧,你身子弱,不是让你在府上休息的吗?怎么出来了?”
一连串的问题,虽是关切的话,却让赵意浓的心逐渐凉下,问这么多都是为了试探出她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见方才那一席话。
昔日与犯人博弈的手段悉数用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自嘲一笑。
“不冷,才来。”
他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如往常一样将她的手裹进宽大的衣袖里,朝马车走去。
可才走出几步,高处有东西洒落,泼了赵意浓一身,烫得她浑身发抖。
“谁?想死是不是?”
傅清崖面色瞬间沉如水,一边为赵意浓擦拭,一边抬头,却在看到窗边的人时沉默下来。
赵意浓顺着视线望去,看见苏知宁被一个男人逼着靠在窗边,手还维持着托举食盒的动作。
“我的醒酒汤岂是谁都可以喝的,傅清崖不喝便不喝,可他不喝,也不是你们就可以染指的,也不看是些什么货色!”
一句话成功激怒了讨汤的男人,酒意上头,一把揪住苏知宁的头发。
赵意浓转头去看傅清崖的脸,果然看见他面冷如冰,疾步朝楼上走去,着急到连跟她说一下都没空。
醒酒汤明明很烫,可赵意浓却觉得浑身发冷,她只能抱着双臂独自站在那里。
傅清崖来去匆匆,匆忙到驱使着马车离开,连路边的她都没有看见。
车帘被风吹动,赵意浓看见傅清崖将哽咽落泪的苏知宁抱在怀中,素来冷硬的脸上全是疼惜。
马车远去,赵意浓终于没忍住难过,蹲在地上痛哭。
五年前,她厌倦了族中枯燥的生活,背着行囊偷偷来了京城,因为人生地不熟,被人骗的露宿街头。
那时傅清崖还不是廷尉,只是个正气凛然的胥吏,板着个脸将她带回家。
客居他乡,她逐渐喜欢上了这个沉默寡言的胥吏,可他与丞相千金苏知宁有婚约。
她识趣地将自己的心意藏起来,直到苏知宁背弃婚约,要嫁与高门大户。
那夜他在雨中枯站很久,她拿出一整颗心去感化他,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过苏知宁的名字。
直到丞相府牵扯进谋逆案,他为了救苏家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她只能用族中至宝两相蛊救他性命。
苏家因着和皇后的关系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满门流放,彻底淡出他们生活,他也提出要娶她,却嘴硬道:“你救了我,用情蛊拴住我余生,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你,不娶你,娶谁?”
她忍不住偷笑,确定他是真的爱上了她。
这几年也总是庆幸,自己真心没有错付。
可是如今,心像扎针一样痛,手腕亦是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第2章
回到傅宅,让她意外的,傅清崖并没有回来。
鬼使神差的,她转身朝着两条街外的三宝巷走去。
她听人说过苏家回来后在这里租了一个宅院。
萧索的长街上停着一辆马车,身形挺拔的男人温柔地将女人抱在怀中,快步朝简陋的庭院走去。
开门的是一个少年,有些眼熟,赵意浓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听他用颇为熟稔的声音调侃道:“呦,姐夫又来了啊,这次带了什么东西,是万宝斋的璎珞还是金玉行的臂钏?”
万宝斋的璎珞,金玉行的臂钏,没有百两拿不下来。
傅清崖的俸禄才几十两,她心疼他,从不主动问他讨要东西,哪怕她很喜欢金灿灿的东西。当日她盯了这两样东西很久,他问她想不想要。
她努力别过头,以嫌恶的语气说:“也没有多好看,这么贵,我才不要呢。”
他沉默着没有答话。
回府后,她发现他去了账房支银钱,甚至是去库房拿东西典当。
她以为他是要买回来送给她,毕竟她下个月就要生辰了,心像泡在蜜糖罐里,让她连睡觉都是笑着的,可是一直没有在府中看见。
她还在想藏的真好,没想到已经到了别人手中。
“诶,我阿姐她怎么了?姐夫,不带你这样的啊,说家里的醒酒汤难喝,非要喝我阿姐做的,怎么现在把人这样带回来了?”
傅清崖递过去薄薄一眼,冷笑着:“怎么?我把人叫过去的,我再抱回来不行吗?我们之间的事,你插什么嘴?”
“是是是,快进来吧,今夜还是照旧吃面是吧?”
他招呼着傅清崖进屋,却在看见傅清崖手上的食盒时愣了愣,“这是什么?不像我姐送的醒酒汤?今夜是要加菜吗?”
傅清崖看着食盒沉默片刻,随手丢给一旁的少年,“不重要。”
看着几人宛如一家人般相携入门,赵意浓死死捂着嘴,堵住即将翻涌而出的哭声。
原来这些时日,他借口公务没处理完都是来了这里。
路边的野狗忽然吠叫了几声,让赵意浓慌乱地躲在墙边。
傅清崖有些不安地转身,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目光触及地上的食盒,微微怔住,想去捡回来,可食盒已经被野狗掀翻。
他只好转身,抬步朝院内走去。
一墙之隔,赵意浓呆呆站着,听里面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苏知宁声音温软中带着埋怨:“是你要我送醒酒汤过去的,干吗还要你夫人过去,诚心落我脸的是吗?男人就是爱撒谎,说着自己肚量大,还不是介意我当日退婚。”
“我也没想过她会找过来,许是哪个不长眼地告诉她的吧。”
不长眼的?
赵意浓终于想起来是在何处见过这个唤傅清崖“姐夫”的少年。
苏家落难时,她曾随着傅清崖去昭狱,苏知宁的同胞弟弟将一只死老鼠扔在她头上,傅清崖气得一脚踢翻他面前的饭,并警告他对她尊重些。
“当今陛下最厌恶宠妻灭妾之事,先前有个言官便是因为家事被弹劾,你让我如何不怕?更何况赵意浓还给我下的有蛊,便只能委屈你了。”
手腕再次传来刺痛,让她只能捂住手腕转身,不小心碰到了被丢在院外的食盒,引得狗吠连天。
傅清崖莫名有些慌乱,不顾苏知宁劝阻,撩开衣袍起身。
可是院外空空荡荡,只有野狗盯着他,明明是极寻常的野狗,却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此时天上轰隆一声响,紫电丛生。
她最怕打雷,几乎是下意识,傅清崖便想往家里赶。
马夫已经离去,约好了卯时再来,他只好牵出马离去。
意外地,在长街看见一道瘦弱的身影。
赵意浓也没想到会遇见傅清崖。
隔着如帘雨,傅清崖飞速下马朝她走来,“怎么回事,婢子不是说你自己先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赵意浓麻木地站着,任由他解下氅衣给她披上。
他将她抱上马,才拉起缰绳,身后便传来声音。
“不好了,姐夫,阿姐又晕倒了!”
第3章
傅清崖先是一愣,随后冷冷出声:“晕倒了便请郎中,寻我作甚?更何况我也不是你姐夫,慎言。”
随后纵马疾驰而去,却显然心不在焉,连路都走错了。
她看在眼里,心口一阵酸涩,却固执地不肯提醒他,
傅清崖越想越觉得心中焦急,连赵意浓送回家都不愿了,声音带着歉意:
“阿浓,我忽然想起廷尉府今夜要抓一个人犯,现下就要赶回去,前面是个客栈,你先进去坐会儿,我很快回来找你,好吗?”
她看着他,紧紧摁住手腕,喃喃道:“夫君,我手痛?”
他微怔,下意识看向她的手,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到。
他一心想要离开,只是玩笑道:“怎么,我给你吹吹?”
这句话后便将她放在客栈门口,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赵意浓没有进客栈,也没有等他,淋着雨回了傅宅。
等到手腕被黑线爬满,她便会不受控制地向西走,大概连包袱都没工夫背。
其实回到族中后也不需要了,但她并不想留下太多自己的痕迹在京城。
可是谁想到一回府便发了高热,迷迷糊糊的连水米都难进。
傅清崖回来时已是第二日上完朝,猛然想起还没有去接赵意浓,抬步往出时听见管家说赵意浓病了,连忙回屋去。
赵意浓脸色苍白,往日鲜红的唇上也没了血色,这让傅清崖心如刀绞,抓着郎中问东问西。
郎中解释了很多遍后叹道:“坊间都说大人铁石心肠,老朽看大人当真是爱极了夫人,那老朽便要多说几句了。”
爱极了?
傅清崖忍不住哂笑一声,不过是情蛊驱使,让他失了理智罢了,不然他才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可是嘲讽的话没出口,又听见郎中道:“夫人身子不大好,腹中胎儿恐不太好保住,但若此胎留不住,以后怕是都难有子嗣。”
“她怀孕了?”
傅清崖无法形容如今的心情,好像整个人都踩到了云朵上,让他飘忽忽的,想要飞奔出去告诉全京城的人,他要当爹了。
郎中紧接着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若是有西域罗丹草便好了,有很多体弱难育子嗣的妇人都是用罗丹草保胎的。只是罗丹草千金难求,得来不易。但我方才听府中管家说,大人前些日子得了一株罗丹草是吗?”
“那便是极好的事了,现下就煎药为夫人服下吧。”
赵意浓晕乎乎地醒来,恰好听见这一句,下意识想对傅清崖说她怕苦,不要吃药。
可傅清崖道:“必须要罗丹草吗?”
郎中说是,傅清崖久久没有答话,发现赵意浓醒来后紧张地摸着她的额头。
然后在她床边守了一夜,兴奋地告诉她,他们要有孩子了,开始漫无边际地幻想着未来。
可是赵意浓心里止不住地悲哀。
从知晓要离开的那一刻,赵意浓就明白以后只有腹中孩子与她为伴了,尤其是听郎中说以后难有子嗣,就更想将孩子好好生下来。
可他如今表现得这样在乎,好像满心眼里都是他们,丝毫做不得假,但他真的明白自己的内心吗?
这一刻,她心中有点动摇,在想要不要告诉他根本就没有情蛊这一说。
千言万语在喉,她出口的却只有一句:“罗丹草,什么时候能给我?”
第4章
傅清崖微怔,显然没想到她会开口讨要,不由道:“你不是最讨厌吃药了吗?”
赵意浓看了看他,“可如今不光是我一条性命,还有孩子,我不能那么自私。”
傅清崖沉默下来,前几日苏知宁也向他讨了药,而且他已答应将药给她。
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的吧,他在心里想着,揉了揉她的发,笑道:“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你跟孩子。”
没有正面回答,赵意浓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当她强撑着病体去库房时,却得知罗丹草被傅清崖取走了。
几乎是下意识,她吩咐马夫去三宝巷子。
傅清崖没有想到赵意浓会找过来,双手掐着门不敢让开,解释道:“追一个人犯到这里,你怎么也过来了?”
赵意浓觉得好笑极了,“原来廷尉也需要出来捉贼的啊,怎么一个手下都不带呢?”
傅清崖没听出她是在嘲讽,抿了抿唇,说:“他们去旁的地方搜了,这里面没人,我送你回去吧。”
然而下一刻,身后传来声音。
“清崖,是来客人了吗,怎么还不请进来。”
看着傅清崖陡然变幻的神色,赵意浓紧紧掐住手腕,问道:“罗丹草呢?我问过管家,说是被你取走了。你知道的,这是我跟孩子的救命药,”
傅清崖沉默着,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愧疚道:“不小心弄丢了,我会给你找更好的药,我先送你回去好吗?”
赵意浓不动,只是看着傅清崖身后的苏知宁,苏知宁捧着一个药碗,笑中带着讥讽。
“罗丹草啊,在这里。夫人,你也要用吗,那我分你一半吧。”
说着就作势要分到小碗里去,却手一偏,半碗药泼在地上。
看着救命药没入土里,赵意浓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圈发红,声音哽咽,“你不是说药丢了吗?那她手中的是什么?”
傅清崖看到赵意浓这个样子,心口如被一只大手攥紧,让他呼吸都艰难起来,握住她的肩。
“不是的,她那个不是罗丹草,她是骗人的。”
可苏知宁走了过来,将药递到赵意浓面前,状似无奈道:“夫人,你也看到了,我是真想将药给你,但是傅大人说我体弱,流放路上积劳太重,无论如何都要补一补。”
“你闭嘴!”
头一回,傅清崖对苏知宁说了重话,可苏知宁像一个劝架的好心人一样道:“我都说了你更需要药,可他……”
话落顿了顿,看着赵意浓越发苍白的脸,勾了勾唇又对傅清崖道:“傅大人,这我便要说你了,这世上有什么比自己妻子更重要,你就是太念旧了。”
“说够了吗?”
听到赵意浓冰冷的声音,苏知宁笑意更深,将碗塞进赵意浓手中,“幸好还剩下一点,夫人快些趁热喝了吧。”
赵意浓没有接,却听见她用她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赵意浓,到现在你都看不清吗?傅清崖心中只有我,哪怕你用情蛊,他心里都只有我,你跟你那该死的孩子早晚会滚蛋,为何还要赖着不走呢?”
“该死的孩子?”
赵意浓重复着这一句,可是话才出口,便见苏知宁像是被大力推开般朝身后倒去。
再抬眼便是傅清崖带着愠意的目光。
“阿浓,不过一株药而已,我都说了会帮你找更好的。”
比起看见傅清崖紧张地将苏知宁抱在怀里,赵意浓更难过的是这短短一句话。
也许他想说的不只是药不重要,还想说她跟孩子都不重要吧。
心里难过,手腕便传来痛意。
赵意浓低头,看着腕上已经爬了一半的黑线,不由悲凉一笑。
不过几步之遥,傅清崖自然也看见了赵意浓手腕的黑线,诧异道:“这是什么?”
第5章
“没什么,不小心弄脏了。”
赵意浓越是平静,傅清崖越是觉得奇怪,忽然苏知宁惊叫一声。
“那个线会动,不会是蛊虫吧!”
说罢害怕地退后一步。
听到“蛊虫”二字,傅清崖下意识皱眉,有些嫌恶地别开眼。
脑海中一道略显混乱的思绪划过,他好像在什么奇怪部落的书上看到过类似记载,具体内容却想不起来了。
可只要想到是蛊虫,他便本能地厌恶,摇头让自己不要去想。
赵意浓看在眼里,却不发一言,
傅清崖莫名觉得心里难受,可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此时一阵爆竹声传来,吓了赵意浓一跳,更让她胆惊的是爆竹声刺激到了路边的野狗。
那野狗直冲冲朝他们奔来。
傅清崖下意识拉开身边的苏知宁,等想起赵意浓时,那只野狗已经将赵意浓扑倒。
小腹撞到路边嶙石上,痛得赵意浓浑身发颤,艰难地想要坐起,却感觉到小腹传来下坠的痛感。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心慌,掀开外裙,发现裙下红了一片。
苏知宁一回头便看到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知晓这世上没有父亲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离世,傅清崖一定会对她心存芥蒂。
瞬间便做出决定,心一横朝着地上石头直愣愣倒去。
傅清崖想去拉赵意浓,听到动静转身,看到地上昏迷的苏知宁,没有丝毫犹豫地抱起她,对赵意浓歉意道:“如今整个苏家都靠着知宁,她虽不是家主却胜似家主,不能出任何事,你只是摔一跤不会有事的。”
感觉到一条生命在远去,赵意浓声音都哽咽起来,低声呼唤着:“夫君,孩子……孩子可能不好了,你能不能……”
可声音太小,傅清崖没有听见,抱着苏知宁上马远去,只留下飞扬的尘土。
床榻上,赵意浓麻木地盯着床帐,贴身婢子焦急地问外头的人,“不是让你给大人传信了吗?怎么大人还不回来?”
“怎会没传呢,只是大人说他要照看病人,脱不开身,让咱们仔细点照顾夫人。”
婢子红了眼,气鼓鼓道:“什么病人有自己妻子重要,定是你没好好跟大人说,不然大人那么爱夫人,怎会不回来!”
说着便要往出冲,然而赵意浓叫住了她。
“回来,不必去。”
赵意浓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正在熬煎的釜鼎。
婢子只能忍着眼泪拿帕子给赵意浓擦脸,这时郎中匆匆来告退,“夫人,药都给您开好了,老朽还有病人要看,便先告退了。”
动作太快,婢子没有拦住,忍不住骂道:“什么郎中啊,夫人还没让你走呢,小产这么大的事,还流着血呢,怎么能随便写几个方子就把人打发了。你们,快把人喊回来!”
可是管家为难道:“是大人把郎中叫走的,说……说有个娘子病得很重,现下全城的郎中都被喊走了……”
看着赵意浓身下再次流出的血,婢子吓得脸色发白,赶紧吩咐人去找几个村里的坐婆过来看。
京城达官显贵是不让坐婆之流入府的,放在以往,赵意浓害怕傅清崖会受人非议,也从来不会与她们往来。
可是如今,赵意浓心中只剩下绝望,忽然意识到在他心中,她跟坐婆之流并无什么区别。
不过没关系了,她马上就要走了。
感受着手腕的痛意,她用力闭上眼眸。
傅清崖是第三天中午回来的,看到床上的赵意浓有些意外,担忧地去探她的额头,“是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未痊愈吗?”
赵意浓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红,想告诉他,他们的孩子没有了。
可他牵起她的手,半是歉意半是哄,“是我忽略了你,很抱歉,以后一定好好陪你。但今夜有宫宴,皇后娘娘指明要你去,我没法子帮你推脱,你现下能起身吗?”
第6章
皇后娘娘要见她,她怎敢不去呢?
身下恶露不止,她连整理衣衫的力气都没有,想喊傅清崖,可婢子说傅清崖早就出府了。
不必想都知又是去三宝巷找苏知宁了。
何其可笑啊,回来看她不过是催她出门。
笑着笑着笑出了泪,竟开始觉得手腕的线生得太慢,为何不让她现在就失了神智离去,要受这样的折磨。
婢子跟了她多年,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着为她理好衣裳,“能不去吗夫人,您如今连路都没法走,怎么去参加宫宴啊。更何况皇后是苏家那个狐媚子的姑姑,让您进宫分明就是想羞辱你!”
“既然是皇后的旨意,我怎能违抗,给我梳妆吧。”
傅清崖恰好回来,看到她的病态,不由蹙眉:“不过一个风寒,怎会这样严重?”
她死死盯着他,忍不住喃喃道:“何止风寒,我已经快要死了。”
傅清崖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地揉揉她的发顶,“说什么胡话呢,我问过郎中,他说你没事,只是风寒未愈罢了。”
她不由想起爹爹,每次娘亲有个头痛脑热,便急地来回奔走,甚至是彻夜守在娘亲身边。即便娘亲痊愈后,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娘亲没有好利落。
她本不愿去比,但这一刻,赵意浓由衷觉得悲凉。
婢子没法入宫,赵意浓艰难地从马车上下来,傅清崖眼疾手快地扶起她。
“好了,娇气包,我扶你吧。”
就这样一路慢慢地走到的宫宴的大殿,她刚想让他放手,可另一道冷厉的声音打断了她。
“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赵氏,这就是你的礼数吗?”
皇后从远处缓缓而来,进入大殿后坐在凤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旁站着目露讥诮的苏知宁。
傅清崖赶紧松手行礼,可这一松,赵意浓失了支撑,跌倒在地。
皇后嗤笑一声,“来人,教教她如何行礼。”
很快有几个宫女将赵意浓摁跪在地上,力道之大,痛得她面色发白。
她只能努力维持脸上端庄的神色。
可皇后一直没有叫起,半晌才道:“赵氏,你已嫁进傅家三年,三年都无所出,可知罪?”
小腹小产的痛意犹在,赵意浓知晓皇后定要为了回京的苏知宁惩治她,她只是垂首:“是,臣妇有错,请娘娘责罚。”
皇后声音一寒:“傅清崖可是皇上重用的臣子,怎能后宅无子?你既知错,就自请下堂吧。”
赵意浓猛地抬头看向皇后,还有站在她身边一脸欣喜的苏知宁,
不过,就算是此时下堂又能怎样呢。
反正,她也马上就要走了。
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傅清崖,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最终深吸一口气,低头叩首:“臣女领旨。”
皇后娘娘没想到赵意浓这么痛快就同意了,愣了一下终于叫起赵意浓,神情不大友善,
“那你便今日就下堂吧,明日即离开京城,永生不要再入京!我会为傅清崖再择良妇。”
傅清崖从方才皇后开口就愣住了,此时终于反应过来,转头去看赵意浓,可却只看到她一脸疏离。
傅清崖慌乱不已,他狠皱眉头,忽然跪下来,“臣的妻子腹中已有傅家子嗣,还请娘娘收回成命,待她产下子嗣再说。”
皇后冷笑出声,
“傅家子嗣?傅清崖,你当真确信她怀了你的骨肉吗?”
第7章
傅清崖一愣。
赵意浓也怔在原地,皇后怎么会这么快就知晓她小产的消息。
她忍不住看向一旁得意扬扬的苏知宁。
那日应该只有她看见她小产了。
果然苏知宁眼里闪过幸灾乐祸,却挽着皇后的手臂道;“姑姑,这是什么意思?知宁听清崖提起过傅夫人有孕,当是做不得假的,不若着人再诊一诊吧。”
傅清崖赞许点头,可赵意浓面色微微发白,死死盯着苏知宁。
“将人都带上来。”
看着为她诊过喜脉的郎中一一进入大殿,赵意浓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诸位郎中纷纷道:“傅夫人确实没有怀孕,她给了我一锭金让我撒谎,还问我要了假孕药。”
“是啊,傅夫人也给了我一锭金。许是怕假怀孕被发现,前几日又假装小产,大人不妨问问府上人,夫人是否小产过。”
傅清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默了许久才回神,看着赵意浓,声音带了刻骨般的冷意:“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当真没有怀孕?!”
赵意浓坚定摇头:“不是,他们在说谎。”
傅清崖盯着她,声音带着几缕失望,“意浓,我不会怪你的,你说实话。”
赵意浓的心像是被利刃划过,血肉模糊。
他……还是不信她。
她的瞳孔也逐渐黯淡下来,声音不由带了嘲讽:“你是专司刑狱的廷尉,是拿着朱砂御笔的判官,这点芝麻大的事情都断不出来,要问我吗?”
被这么一刺,傅清崖蹙起眉头,可不等他开口,皇后道:“拿子嗣作假,可见人品不堪。傅清崖,这样品行卑劣的女子,你还要坚持让她在府中执掌中馈,教养后辈吗?”
傅清崖却罕见沉默着,久久没有答话。
他不知为何心中如此犹豫。
就在他沉默之际,赵意浓已躬身再拜,“臣妇自知失德,愿离开傅家,离开京城。”
傅清崖猛地抬头,压低声音道:“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傅家养得起你,你想到哪里去?”
她心底便是一片悲凉,如今看着他只想嘲讽地笑。
“我说什么胡话?你既然在外头都有家了,也并不信我,我成全你不好吗?你的新妇不是已经在那里了吗?”
傅清崖袖下十指紧攥,明白她是知道他与苏知宁的事了,可是他跟苏知宁本来就有婚约,即便苏知宁与他退婚了,苏老也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岂能忘恩负义?
早晚都是要将一切告诉她的,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他也不再隐瞒。
“是,我是要让知宁入府。只是苏家世代簪缨,清贵门庭,不能为妾。可即便是她入府,也影响不到你分毫,你也不是非要离开。”
赵意浓看着他,忽然觉得好笑极了,忍不住道:“傅清崖,你又为何非要让我留在府上呢?你有心爱的人,我为她腾位置,这不是你期待的事吗?为什么不同意?”
猝不及防的一番话让他愣在原地,心头涌出一抹郁气,想质问她为何这样轻易说出离开的话,出口却是:“你对我下了情蛊,让我心中有你,我如何能再有心爱的人?赵意浓,你做的孽,即便是你死都无法偿还,让你留在府上是我最后的仁慈,你别不识好歹!”
赵意浓忍不住苦涩一笑,随着手腕刺痛望去。
黑线几乎将手腕盖满,像深林里的藤蔓将人手脚缚住。
这一幕刚好被人看上,惊呼出声:“你们快看她的手,她手腕的东西会动,她给廷尉下了情蛊之事是真的!”
第8章
大殿顿时乱作一团。
傅清崖紧紧盯着赵意浓手腕的黑线,发现她手腕的黑线确实在滋长,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心口。
这时不知何时离开的苏知宁忽然带着一个撑着兽骨拐杖的老人出现,“清崖,巫师说情蛊并没有救你性命的作用,你被她骗了。”
“这位大人身上确实有蛊虫,我不能确定是不是情蛊,不过我可以确定情蛊不能救人。若是大人想解除此蛊,我有办法。”
听着巫师的话,赵意浓觉得很是可笑,既然是巫师,为何看不出来两相蛊。他们又要如何去解呢?
明明是期盼已久的事情,傅清崖却迟疑起来,有些茫然地看向赵意浓。
却见她满脸都是嘲讽,“好啊,解除,我也想看看情蛊解除后会怎么样。”
又是这样平静,平静得好像她跟他毫无关系。
傅清崖皱起眉头,不过就是他骗了她,那日救了苏知宁,没救她,她便放下对他的情意了吗?
明明当年她追在他身后,像块牛皮糖,说一直会喜欢他。
在他提出娶她时,她高兴地抱着他落泪,说她终于有个家了,还说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为何她的爱这么轻易就能消减。
傅清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故意道:“好,解除吧。只是真的解除了,你不要后悔!”
巫师说解除情蛊要在京城最高的山上,于是赵意浓一早便被押上了山。
隔着薄薄一层雾,与站在祭台上的傅清崖对望,她只是平静移开目光。
傅清崖的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她,诧异她为何能这样坦然,其实只要她不愿意,他也可以不解除情蛊的。
巫师拿着铃铛跟陶钵走了过来。
一层黑布将他们分开,只要风动便能让他们相见,可是这一刻傅清崖却觉得与她隔着山海。
他心里有些慌乱,闷声道:“阿浓,你确定要解除情蛊吗?”
赵意浓没有答话,只是出神地看着几丈之外的悬崖,那里有荒草,有嶙石,却没有路。
她能感觉到她四肢有些僵硬,意识微微涣散,好像马上就要离开,只是她不确定失去意识的她能不能找到正确的路。
万一走到悬崖边怎么办?
听不到她的声音,他想侧头看她,却被巫师拦住。
“何为情蛊,起心动念为情。傅大人,既然想解除情蛊就不要任由思绪翻涌了,如今你对她的种种在意关心都是被情蛊驱使,只要杀死情蛊,便不会再为她牵肠挂肚了。”
赵意浓忍不住嘲讽一笑,既然这巫师如此厉害,她很想看看解开这“情蛊”后,他还不会为她牵肠挂肚。
巫师面色冷了下来,下手时毫不留情,锋利的刀划开她的胸膛,插进她的心脏里,痛得她浑身颤抖,在她要倒下时,巫师的小徒弟将她强行架住。
巫师冷声道:“想要解蛊,就要让人经受极致的痛苦,在人最难忍受的时候,蛊虫就会顺着血液流出。”
说完,巫师又狠狠向赵意浓心脏上刺了无数刀,鲜血喷涌而出。
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赵意浓传来压抑不住的痛叫声,傅清崖心口慌乱不已,想阻止巫师,可是巫师的话还在耳畔。
他是因为情蛊才在意她,并不是真的爱她!只要情蛊解除,他便会恢复如常!
傅清崖狠狠闭上眼眸,攥紧拳头,似乎只有指甲刺穿皮肉才能让他保持镇定。
看着巫师逐渐皱起的眉头,赵意浓讥讽道:“情蛊在何处啊,你看到情蛊了吗?况且要取情蛊,为何只在我身上取,要折磨我便直说,何苦唱这出戏?”
巫师盯着她,苍老的脸上缓缓扯出一抹笑容,意味不明地低声说道:“你既然知道是在折磨你,为何还要乖乖就范?不过戏已经唱到了这里,接下来,可就由不得你了。”
第9章
巫师毫不留情继续在赵意浓手腕上划了深可见骨的几刀,最后捂住她的口挑断了她的手筋。
赵意浓被折磨得不停哀嚎,
傅清崖听着她绝望哀戚的声音,心口涌起惊涛骇浪,手搭在帘布上,声音艰涩:“阿浓,很快就好了,你再忍一下。”
赵意浓思绪逐渐混沌,这一刻终于完全失了神智。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掌掀翻所有人。
巫师一怔,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匆忙驱使徒弟压制住她,可赵意浓此刻根本控制不住,推开他们后像行尸走肉一样直往西边走。
苏知宁万万没想到最后时刻还是让赵意浓跑了,计划了这么久,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
她快步追上去,想扯住赵意浓的头发,却被赵意浓一掌劈开。
流放三年,苏知宁学了点拳脚功夫,险险避开。
看着神情古怪的赵意浓,她余光瞥见地上的剑,眼神一闪,抄起剑朝赵意浓心口狠狠刺去。
赵意浓失去神智攻击他人,她反击有什么错?
可她高估了自己,在她挥剑刺去时,赵意浓翻手夺过了她的剑,反朝她刺来。
她瞳孔收缩,关键时刻傅清崖握紧自己的佩剑挡开赵意浓,
可苏知宁身子一歪,险险撞到他的剑上。
他匆忙躲让,再抬眼,他手里的剑已经深深刺向赵意浓心口。
这一剑似乎唤回了赵意浓的神智,剧痛传遍全身,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口的长剑,艰难地抬头,看着持剑的傅清崖。
罥长的眉蹙起,赵意浓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清崖,张了张口,最终只是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剑刃,满手鲜血地将胸口的剑一寸一寸拔了出来,整个人重重倒在地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傅清崖脸上全部是赵意浓的血,看着赵意浓的样子,心中涌起无限的恐惧,面上血色尽失,匆忙朝她奔去,可她却突然自己坐了起来。
在场之人面色大变,吓得魂不附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
傅清崖怔住,死死盯着宛若行尸走肉转身行走的赵意浓,心口一种巨大的恐慌蔓延,让他忍不住朝她追去。
可巫师拦住他:“情蛊还未解除,还差最后一步,大人不可去追,一切交给我,我必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结果。”
傅清崖攥紧拳头,冷冷看向巫师,“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听到这一句,苏知宁不可置信地抬眼,见傅清崖已经抬步,捡起地上的剑咬牙,用力刺向自己手臂,声音哽咽,大声喊道:“清崖,我的手臂好像要保不住了,清崖……”
傅清崖回头,看到她手臂上的鲜血有些意外:“她伤的?”
苏知宁脸色发白地点头,“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傅清崖紧紧捏着手中的剑,指骨微微泛白,看着赵意浓的背影,终是抱起苏知宁。
走了几步转身,对巫师道:“你不许伤她,将她活着带回来,否则我要你的命。”
可他不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10章
不知过了多久,巫师终于回来,却蔫头耷脑道:“跟了三里路,忽然一阵雾飘来,就跟丢了……”
夕阳还未坠下,傅清崖却感觉到一阵凉意席卷全身。
“什么叫人丢了?不是你说将一切都交给你吗?那现在人呢,你告诉我人在哪?”
巫师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道:“照理说不会找不到,除非是她有心躲我们,不想回来……”
傅清崖讥嘲一笑:“好一个离家出走,伤那么重还能离家出走,看来是我小瞧她了。”
话虽如此,傅清崖却再次进了山,看着叶片上残存的鲜血,眉心紧锁,吩咐人循着血迹找,然而直到天黑都没有找到人。
心里不由涌起重重茫然,她哪怕是死都不愿回来是吗?
好,那他便如她所愿吧,思绪沉沉地来到三宝巷。
“废物,连个贱妇都弄不死!”
傅清崖听到里头的话,怔在原地,反应过来后一脚踹开门。
“苏知宁,她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她死?”
看清来人后,苏知宁面色煞白,“怎么会?清崖,你也说了,我跟赵意浓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呢?若我在你心中这样不堪,倒不如我直接死在山上。”
可她的话并没有换来傅清崖半点怜惜,因为他想起了山上遍布的血迹,以及生死未卜的她,面色愈发难看。
余光瞥见惊惶失措的巫师,“你来说。”
巫师立时摇头,坚称没有这回事,是傅清崖听错了。
可他眼底的心虚暴露了他的内心,傅清崖冷笑一声,“看来,你是想死。”
剑入皮肉,痛得巫师浑身发抖,还想硬扛,紧接着又是一剑。
自然是听过廷尉府审讯犯人手段的,巫师吓得魂不附体,“是是是,是苏姑娘让我杀了夫人,因为因为……”
“没有!你胡说!我何时让你杀她了,你不要胡说。”苏知宁慌乱不已,大声打断,忍着疼痛拉住傅清崖的衣摆,“清崖,贱民之言不足为信,他只是为了活命胡乱攀扯。”
“那你说,该如何呢?”
苏知宁冷冷地瞥巫师一眼,“杀了他,以儆效尤!”
巫师听此,气怒异常,当即便道:“因为大人身上根本就没有情蛊,您是真心喜爱夫人,她发觉此事,心生嫉恨,便要杀了夫人!”
见傅清崖不语,巫师又道:“草民绝无虚言,若是大人不信,尽可去找他人查证!”
没有情蛊?
他是真的爱她……
可这怎么可能,当时他受了重伤,明明看见她给他用了蛊虫,怎会没有情蛊呢?
傅清崖几乎无法抑制满身戾气,用力攥住苏知宁的脖子,“堂堂苏家千金,京都贵女,竟如此不堪吗?”
明白大势已去,苏知宁止不住地颤抖,却仍心存侥幸,“清崖,白日你也看见了,赵意浓已成了那副样子,早晚会危及百姓。你至仁至德,难道要由她伤人吗?”
听到这里,傅清崖眼中戾气更浓,手上用力,“你还有脸说?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苏知宁呼吸艰难,连忙求饶,可傅清崖显然不肯放过她。
绝望之中,声嘶力竭吼道:“究竟是谁造成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不信她,是你害了她!我告诉你,她已经恨死你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到她恨死他,他便心如刀绞,一剑贯穿她受伤的左臂,“不是我害她,是你们,我会找到她,向她解释,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原谅?你做什么梦,你亲手杀了你们的孩子,让她再也无法生育,她怎会原谅你!”
第11章
“那日三宝巷,我弟弟故意放了爆竹刺激野狗,就是要让她落胎!”
“听说她回府后便小产了,也许用罗丹草能保住的吧,可是你都给了我,又或许多请几个郎中,便能救回来,可是你把郎中都叫到了三宝巷。”
傅清崖茫然立在原地,无数回忆涌来,冲得他头晕目眩。
“一切都是你害的,傅清崖,你才是罪魁祸首!”
最后一丝稳重灰飞烟灭,傅清崖提剑再次向她劈去。
“傅清崖,你是朝廷命官,敢杀我吗?你若是杀我,你也会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默了一瞬,傅清崖随意擦了擦脸上的血,忽然笑了,“是,我不会杀你,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傅清崖以行凶杀人的罪名将苏知宁下狱,巫师吓破了胆,将头磕得血肉模糊。
“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夫人为何会成那般样子吗?”
“是,是两相蛊!”
傅清崖终于撩起眼帘,却在听完巫师的话后身形踉跄,“两相蛊?”
“大人不妨去宫中藏书楼查上一查,定能辨出草民话中真假!”
找到书,傅清崖却久久不敢翻开,可是想到她生死未卜,瞬间什么迟疑都没有了,待看到两相蛊的记载后跌坐在地。
何其可笑,那手腕的黑线便是预警,但他一次都没有觉察。
他是多么的愚蠢,在知晓情蛊无法救人后还执着于她骗他与否,但凡他想起一丝救命之恩的亏欠,便能觉察真相,可他没有。
眼眶酸涩一片,他用力抬头看向漆黑的穹幕,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提步起身。
京官无法离京,他只好以病告假,偷偷出城。生死与她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从昏睡中醒来,赵意浓头痛得厉害,想伸手,却发现手根本就抬不起来。
思及往事,有一瞬的惘然。
只是惘然之后便是一片平静,无爱自也无恨,唯余浑身的痛提醒她过去的一切并非是梦。
无数人围过来,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族医难掩哽咽,“好孩子,你终于醒了,饿了吧,快吃点粥。”
赵意浓想伸手,反应过来后自嘲一笑,族医很是心疼,却没问为何伤成这般,只是道:“没事,能治好。大家都帮你上山采药去了,只要找到金雀草,便能为你重塑经脉,以后你还是健健康康,无忧无虑的小阿浓。”
寻常的一句话,赵意浓却红了眼眶,忽然开始悲恸大哭,“对不起的,对不起,我不该跑出去。我真的好想念大家……”
族医想劝她说没事,回来了就好,可想起她被两相蛊反噬的模样,良久才忧虑道:“两相蛊不能给外人用,阿浓,你真是糊涂了。”
屋内愁云遍布,忽然有人站起来:“大家不必担心,两相蛊是圣女为族长所养,可族长也不是非要用两相蛊才能续命。族中规矩本是让圣女嫁于族长,同食同住蓄养族长心脉。只是因为某任圣女心有所属,不愿嫁于族长,这才让圣女养出两相蛊来交于族长。”
“既然两相蛊没了,那阿浓便嫁与族长吧!”
放在以前,赵意浓是万不会答应的,可是如今,她拿不出两相蛊,如何向族长交差?
错了便要付出代价,守护族长是历任圣女的职责,她本就不该拒绝。
“好。”
她的声音又低又轻,幸好此时屋内落针可闻,大家瞬间又惊又喜。
族长肩负着全族未来,当年赵意浓出走,他们整日忧心,生怕族长撑不到命劫那日,如今终于有了希望。
大黎族依山傍水,屋舍延续上古之风,墙梁之上还余三皇旧迹,而族长居所便是最高之处。
赵意浓勉强走上台阶,看着绵延不尽的雪白,一阵眩晕,还好被人扶住。
抬眼,撞入一双平静到不似凡人的眼瞳。
是族长,慕容序。
她下意识就退后,却险些跌倒在地。
他再次抓住她,在她立稳后收手,“我都知道了,两相蛊遗失本是大罪,但是昔日祭司选你为圣女时,你也并未同意,如今倒也怨不得你。”
“只是历任族长逢六之数有劫,距你远走至今,将满六年……”
“我知道。”
赵意浓明明很是虚弱,声音却带着坚定,“我爹娘早去,是族人将我养大,大恩不可忘。族长肩负全族,不容有失。我已做错一次,这次不会错了,我愿意跟族长成亲。”
傅清崖赶到大黎族时,一片张灯结彩,是有谁要成亲吗?
第12章
许久没有见到外人了,还是一个模样俊秀的青年,众人都围了过来,看他一身狼狈,热情邀他进屋,还有人为他诊伤。
看着此处淳朴的民风,傅清崖愧疚不已,当年知晓她会用蛊后,他便对她的来处生了嫌恶之心。
却不想此处的人这样温和友善,难怪能生出她那般仁善的性子。
这些人热情好客,想必会帮他寻人的,他便道:“实不相瞒,我此行是来寻回我的妻子。”
“妻子?你的妻子在我们族里吗?这真是一桩怪事,我们族人不与外人通婚的。”
大黎族人议论纷纷,一个略年长的男子微微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问道:“既是要寻妻,那你便说说你妻子姓甚名谁,年岁几何,家有几人?”
当“赵意浓”三字出口后,众人面色大变,神情古怪,有人怒不可遏:“我们圣女至清至洁,怎会是你的妻子?公子莫要信口雌黄!”
“是啊,小公子,我们是诚心要帮你,你莫要玩笑。”
一种难言的欣喜冲入肺腑,她果然在此!
“我且问诸位,你们的圣女是不是消失了五年?”
众人面色又是一变,有人知道两相蛊的内情,想起赵意浓回来那日的样子,不由大骇,连忙去寻族长。
此时赵意浓正在族长殿中,看着清苦的汤药连连后退,慕容序瞥她一眼,“怎么,圣女连药都不敢喝,如何让我相信你能做好这个圣女,以及……做好族长夫人。”
“一码归一码。”
跟慕容序相处这几日,赵意浓明白他只是看着冷淡,实际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当即道:“我用药不光是治自己,还是治族长,我不好,族长岂能好?既如此,族长便不能冷眼旁观。”
当真是歪理,慕容序哑然失笑,“好,那你想如何?”
见慕容序笑了,赵意浓便明白他这次也会纵容她,便道:“听说族长种的莲玉清甜,我要用莲玉佐药,族长不会不允吧?”
继他的圣泉后,又惦记上他的莲玉,慕容序笑了笑,吩咐人去取,祭司却劝道:“莲玉对族长何其重要,怎可让她当糖吃?”
慕容序满不在意道:“她好了,我才能好。怎么,你不愿?”
从当年祭台选圣女,看到祭司手中的圣物爬向她时,她便厌恶这个祭司。后来在祭司手下学蛊,她受尽苛责,食不果腹,夜深难眠,这才生了逃遁之心。
时过境迁,如今再见,赵意浓难免生出报复之心,“劳烦祭司取来莲玉。”
看着赵意浓眼里的算计,慕容序微微摇头,自她逃走那日,他便知晓她是孩子心性。
如今能回来,倒是意外。不过只要她不会做出危及大黎族的事,他便不会与她计较。
可是很快有人来报——她在外头的夫君找来了。
素来平静无波的眼里生了波澜,当真是不省心啊。
“赶走,我不想在族里听到不该有的流言,懂了吗?”
正趴在桌边努力喝药的赵意浓闻声抬头,“什么,有人来了吗?”
“没有。”
慕容序神色很淡,长指点了点药碗,“喝完。”
赵意浓摇头,“手拿不起来,桌子也太高,嘴要碰到碗,后背便要凌空,做不到。”
瞧出她还是不想喝药,慕容序站起来,拿起调羹递到她唇边,“喝。”
族长的威严一泄而出,赵意浓只好乖乖张嘴,却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意浓,意浓,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能出来见见我吗?”
赵意浓有些意外,定定看了殿门很久。
慕容序眼底不虞甚浓,却平缓地放下调羹,状似无意道:“你们认识?”
赵意浓下意识摇头,可慕容序笑了,“让他进来吧。”
祭司一怔,赵意浓也愣在原地,为何要让他进来?
外人不可入殿,这是族中规矩,定是他不知道外头的人不是族人,她便道:“他非族中人,不可让他进殿。”
可慕容序神色依旧很淡,只是看她一眼后便重新拿起调羹,递到她唇边。
赵意浓只能张嘴。
傅清崖走进来便是看见这一幕,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震的他有些眩晕,忍不住喃喃道:“阿浓……”
第13章
清苦的药还在唇腔,看到来人,赵意浓猛地咽了下去,呛得她双眼通红。
可傅清崖却误以为赵意浓是因重逢而欣喜,想快步过来抱住她,
却被殿里守卫牢牢拦住。
只能看着慕容序抬手为她拭去眼泪,“有那么苦吗?”
赵意浓下意识点头,慕容序看着她笑了笑,
“那便多用些莲玉吧。”
她素来讨厌吃药,有族长的莲玉佐药已是极好的事,如今族长又给她加莲玉,她自然是开心的,当即笑道:“谢谢族长。”
可慕容序意味深长道:“只是谢谢族长?”
明白慕容序是什么意思后,赵意浓的脸瞬间热了,挣扎许久才道:“谢谢夫君。”
慕容序终于笑了,别有意味地望了眼门口。
门口的傅清崖怔在原地,夫君……
短短几日,她就有了新夫君,所以当时那么干脆满不在乎是早就爱上了别人?
一定是骗他的,毕竟他伤她那样深,她有怨气实属应该,
“阿浓,祥和斋的万宝酥很甜,你往日不愿吃药的时候,我都给你买这个,你跟我回去,我再为你买好不好?”
慕容序唇畔勾起一抹讥诮,万宝酥算什么东西,能跟他的莲玉比吗?
他的莲玉可是随玉石而生,三皇时期便被奉为圣品,仙人食玉,因此沾了玉气的莲玉便是人间寿生佳品,千金难求,即便是那高坐龙椅的人皇也未必可以享用。
可想起他们的过往,忍不住看向赵意浓,却见赵意浓蹙起眉头,“万宝酥,我记得不错的话,里面有莱菔子,可是我对莱菔子过敏,每次吃完莱菔子都会上吐下泻,你是想害我吗?”
傅清崖有些茫然,那为何往日他买万宝酥,她都会笑着吃完。
赵意浓看着他,平静道:“不是我爱吃万宝酥,而是你曾经的俸禄只能买得起万宝酥,我怕你难过,只好硬着头皮吃下。可我后来发现你眼里不是仅能看见万宝酥,只是觉得我配不上罢了,就像璎珞跟臂钏,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回吧。”
原来过去她吃过万宝酥都会匆忙起身,再回来时脸色发白,身形踉跄,竟是去吐了!
璎珞跟臂钏……他就是要送给她的啊。
那天夜里,她一直跟着他吗?
他慌乱不已,连忙解释道:“我不知情,阿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给你带万宝酥。但是璎珞跟臂钏,我是要送你的,只是苏知宁要做买卖,没有首饰撑场,我没有送给她,你千万不要误会。”
可赵意浓并未看他,对慕容序道:“药都要凉了,你是不是想省莲玉,故意不让我喝药?”
慕容序有些无奈,怎么给他叩这样大一个帽子,继续拿起调羹给她喂药。
而傅清崖也在慕容序的示意下被赶了出去,可他不肯离去,站在门口。
“阿浓,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你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是我错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等到你愿意见我为止。”
可回应他的只有殿内两人谈笑的声音。
终于一碗药下肚,赵意浓塞了好几口莲玉才平复下去苦味,抬头望向托着书卷的慕容序,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过一句他们之间的事,这种平静让她忍不住道:“有件事情,我得坦白。若是你不能接受,我也不会有怨言,但是你的身体,我会负责到底。”
慕容序翻着书页的指一顿,却是道:“你要怎么负责?”
赵意浓默了默,“族规要求圣女嫁给族长,朝夕相处,养护族长心脉。若是圣女与族长之间并无情意,则需要圣女以血养出两相蛊交由族长,我猜测我的血也许是关键。”
慕容序笑了,“所以,你要将你的血喂给我?”
赵意浓沉默,慕容序笑容越发淡了,“按照族规行事便是,我们结为夫妇,”
在殿外的傅清崖自然也听到了这些,没想到促成他们的竟是自己。
悔恨铺天盖地涌来,他忍不住红了眼眶,身形踉跄,凄怆喊道:“阿浓,我真没有想到会这样。我不知道你用来救我的是两相蛊,也不知道没有情蛊,都是我的错。如今我都知道了,我是真的爱你,是我愚蠢自大,伤你至此,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跟他成亲,我们一起寻找别的办法尽你圣女的职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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