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容洙,上面有一个哥哥和四个弟弟,虽然那时候家里都有重男轻女的传统,但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孩,也显得不那么倍遭嫌弃了,甚至有点物以稀为贵的意思了。
可是,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出身都决定了你的未来。我于1928年12月13日生于大邱市北区古城洞,虽然占尽了物以稀为贵的优势,受到家人的关爱,可是家庭本身贫穷的底色却并没有办法改变我的命运。比如家人也支持我上学,可是我在达城小学读了一年书,家里就因为拿不出学费不得不辍学了。毕竟下面还有四个年幼的弟弟,需要养活,父母的经济负担很大,我就也去工厂里干活。
那是一家日本人开设的轧棉厂,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棉花放在轧棉机中轧。工作倒是很简单,可是工作环境不太好,经常是灰尘满天飞,对肺很不好。而且一不留神,还会被卷进轧棉机器里。有个工友曾经就被卷进去过,鲜血四流,十分触目惊心。
可是,自打上了小学后,虽然只有一年。我也知道读书是有用的,至少识字可以让人了解到更多的信息和知识。因此,在13岁的时候,我就报了一个夜校。白天做完工后,就到夜校去上课。
夜校课有日语课和音乐课。但是,我更喜欢音乐课,因为我天生有一副好嗓子,唱歌很好听,那个日籍音乐老师总是夸我,让我对唱歌更有兴趣和劲头儿了。
我在夜校上了一年!其实,那时候,我除了在工厂做工、上夜校,还要看护几个弟弟。因为那时候母亲为了贴补家用,在一个大户人家做奶妈,弟弟没人照看,她就只好带着。而那个大户人家,距离夜校很近,所以,我就要分出很多时间来照顾弟弟。
直到15岁,我的人生都在家乡那一亩三分地的范围之内。15岁的时候,上面要求我这样年龄的孩子都去参加挺身队训练,就是排队做操和走正步。转眼到了16岁,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是1944年的秋天,我去一个朋友的家里玩。
她叫金粉顺,她母亲是开小商店的。她母亲见我穿的鞋子很破旧,就说让我和她家姑娘金粉顺一块出去做事赚钱。当时,我确实很寒酸,但是她让我们去做什么事,我们不知道,其实她也不知道。
几天后,金粉顺来找我,我没跟家里人说,就带着东西悄悄出了门,原想等赚到了钱再告诉他们。来接我们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日本男人,穿着国民服,戴着战斗帽。他给我了一包新衣服,是新连衣裙和新的皮鞋,对于那时候寒酸的我,那衣服太漂亮了,我开心极了。
于是,我就跟他走了!当时,一起走的,除了我,还有四个女孩子。
我不知道往哪里去,她们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去了就可以赚钱。接着,便到了火车站,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车,内心十分不安和紧张,还有莫名的激动。火车抵达庆州后,那个日本男人带着我们下了火车,住进了旅馆。在庆州,又有两个女孩子加入到我们这个小队伍里来。
两天后,我们七个女孩跟着那个日本男人,从庆州坐火车继续出发,但是往哪里去,我们还是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到了安州。当时天已经非常寒冷。那个日本男人的态度变得更加粗暴起来,只要我们做了令他不满的事,就会被惩罚。比如用棒槌打手或脚掌。
一个月后,那个日本男人不知道把最后上车的两个女孩送到了什么地方,然后带着我们五个女孩,来到了中国大连。
在大连逗留了几天,又从大连坐船,硬着硬冷的寒风,前往上海。我们坐的那艘船上,除了日本军人,只有我们五个女人。在1945年元旦,我17岁了,我们来到了上海码头。1945年,日军在中国的侵略战争已经不太顺利,后来来看,那时候侵略战争都已接近尾声了,但是越是接近尾声,他们越是疯狂。
不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我根本不可能知道战争进行到了什么程度。我们几个姑娘战战兢兢,十分害怕。但那个日本男人不让我们下船,让我们一直住在船舱里。没过多久,那艘船就又跟着船队出发了。这时候,船行走得不太平,遭到了很多次轰炸。结果不幸很快就来了,船队遭到可怕的空袭轰炸,好几艘船体分裂粉碎,我坐的那艘船也被炸了,我吓得半死,又晕船口吐不停,便拼命爬进卫生间里。
就是在这个混乱的间隙里,一个日本军人跑过来把我拉了出去。我拼命挣扎,但是对于一个蛮横粗暴的日本军人,我的力气实在太弱小了。在根本无力反抗的情况下,17岁的我失去了女人最宝贵的贞洁,被那个恶狼般的日本鬼子强奸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猛然醒悟自己和其她姑娘都是被那个日本男人欺骗了,因为他就是带着我们出来为日本军人服务的。
不久,我被拉上了另一艘船,我又见到了其她几个女孩,包括我的朋友金顺粉。原来,她们发生了跟我一样的遭遇,都被禽兽不如的日本军人糟蹋了。但是,这只不过是噩梦的开始,因为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继续遭到了蹂躏。
曾经我想自杀,但是站在船舷上,看着恶浪翻滚的大海时,我竟然害怕得不敢跳海了。那时候,我发现人,真的是太懦弱了,太渺小了。
最后,我们来到了台湾。可是,一下船,我就走不成路,下体肿疼,大腿下的淋巴腺出现了很严重的炎症。
但是,我的伤痛并没有引起那个日本男人的同情,那个混蛋让我们喊他“父亲”。他把他们带进了慰安所,每人一个房间。我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所以坚决不想进去。那个混蛋就抓住我的发辫,把我拖了进去,我感觉头皮都快被拉扯了。
那个混蛋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所以在房间里对我进行了非常残酷的毒打。这次,他不再用棍棒,而是用电刑。他的电刑手段十分残忍和变态。他先抽出电话线,把我的手脚捆绑起来,接着通过使劲摇电话的方式,让电流通过电话线电击我。我疼得浑身颤抖,眼冒金星、死去活来。人的肉体,终究是扛不住严酷的拷打和折磨的,我不得不向他求饶,哭求他,保证听他话,但他并未因此饶恕我,而是一直把我彻底电晕,失去了知觉,才住手。
最后,他再用冷水把我叫醒,我醒来的时候,浑身又疼又冷,直打哆嗦。但我再也不敢反抗他了!
我所在的慰安所是座二层日式小楼,为了需求,楼内被分割出20个格子一般的小房间。楼内有十五六个女人,在我们来之前,这里已经有十个女子,她们年龄更大一些,有日本的、中国的、朝鲜的,但都穿着和服。
楼内所有人都得听那个日本混蛋,除了我们这些慰安妇,还有一个日本女子,是那个混蛋的老婆。但是,他对他老婆也是动辄打骂。我们在这里,除了轮流负责打扫楼内的卫生,以及做饭洗衣等杂事,就是为日本军人提供肉体服务外,主要是服务日本特攻队员。
那时节,战争都已经对日本极其不利,可是越垂死挣扎,越显得不可理喻。那些特攻队员被日本天皇洗脑后,一个个都是极其不正常的。他们更像作战机器,连基本的同情心都丧失了。尤其是在慰安所的时候,他们对待我们十分冷酷无情,连月经期,都不放过。感觉他们就像猪狗一般的动物,肮脏、麻木、冰冷。原本说有报酬的,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支付过。
其实,这还算好的,我们至少能够呆在房间里。后来空袭越发频繁后,我们不得不跟军人一起跑到山里或防空洞去躲避。原想能够解脱一下,可是没想到即便在那样的状况下,他们也来逼我们临时搭个帐篷做那种事情。
原先我们都会按照规定去日军的医院检查身体,但是自打空袭不断之后,我们一直在山里和防空洞之间流窜,并且要在各种恶劣的环境中接待军人,结果我不小心得了那种可怕的性病。那个混蛋,就是被称为“父亲”的家伙知道后,就亲自给我打了606号针。这种针打了后,原该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彻底痊愈,可是残酷的现实根本不容许我这样的女人有喘息的机会。结果,我的病一直无法痊愈,因为我需要一边治疗一边接待魔鬼一般的日军特攻队军人。这些被天皇洗脑的人肉炸弹,每天都抱着必死的武士道精神出去作战,所以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于是就把所有的烦恼和绝望发泄在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身上。如果服务不好,还会遭到毒打。
我们在台湾新竹住了很长时间,直到战争结束。那是一个朝鲜同胞告诉我的,她对我悄悄说:“战争结束了,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活着回到朝鲜。”
这时候,我才猛然发现那个日本混蛋货——被称“父亲”的家伙,和他的老婆,早已不知去向。而且,其她人也跑光了。
我逃出来,被带到了一处中国人管理的收容所。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我害怕极了,总担心被再次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所以,我一直哭啊哭的,把眼睛都哭肿了。
不过,最后的我的忧虑还是多余了,因为我等来了去朝鲜的船,我坐船回到了釜山。
在釜山下船,我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我终于回家了!下船后,负责安顿的人还发给我300元钱。那时候,我看到了我的朋友金粉顺,和另外两个同胞女性。
但,我们只是短暂告别后,就各自离开了。我们心里都很害怕,急着想赶紧回到家。我先坐火车来到大邱,又从大邱回到了老家。虽然家里的破房子都快要坍塌了,但是却让我心里一暖,朝它跑了过去。
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她见我,一脸吃惊和陌生:
“你,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一句话刚说完,她倒是先晕了过去。
由此可想而知我当时的样子有多糟糕了,被日军折磨得早已没有了人样儿。
没人知道我遭遇了什么样的黑暗经历,父亲和母亲没有问,当然我也没有说。虽然没有说,可是我却无法忘掉。另外,日军留给我的性病一直折磨着我的身体,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我那可怕的噩梦般的经历和遭遇。
在这样的情况下,谈婚论嫁是不可能了,所以我没有想着去嫁给谁。我随便找了一些工作,比如给商店做店员、在路边摆小摊、甚至还卖过保险。直到我退休了,我感到自己的一生就要这么结束了。
可是,周围的人对我的议论却一直不断,他们议论、猜测我独身的原因。这些闲言碎语,让我深感烦恼。再说到了暮年,才想起作为一个女人,一生竟然连一次婚纱都没穿过就死了,好像总是有点遗憾。于是,在1989年1月,我和一个75岁的老头儿举行了婚礼。
我结婚了!
原想结婚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我错了,那老头儿年纪那么大了,却猜忌心很重,有时候打我,有时候折磨我。
婚姻并未给我带来幸福!
看来一个女人妄图通过婚姻来实现某种圆满和幸福,是不可能的。
幸福只能自己给,自己争取,是不能靠别人的。
想通了这一点,我果断选择了离婚。
离婚后,我继续一个人生活。
我在大邱租了一间小房子,够我一个人住,倒也没有了两个人的烦恼。
唯一的缺憾是经济有点紧张,除了政府的补助外,我的弟弟每个月都会给我一些补助。
在即将死去的时候,出现了挺身队的事情,她们勇敢揭露日军罪行的事激励了我,于是,我就把自己的遭遇也讲了出来。
为此,我填了一首词,其中写道:
“刻骨仇恨,还我青春。
要谢罪!
要赔偿!
任意劫掠蹂躏我们的日本人,你们要谢罪,要赔偿······”
虽然战争结束了,但是日军所犯下的罪孽,却永远不会被岁月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