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白故事”的第31篇。
01
《新白娘子传奇》的开头，有一场梦。
是谁的梦？
许仙。
关于谁？
白素贞。
清明二人相遇，过了一两日，许仙前来取伞。
取伞只是个由头，他此行的目的，是一探“恋爱”之可能。用姐夫的话讲，就是看看这场“桃花运”是真是假。
他来到白府，白府的大红门高不可攀。他哆哆嗦嗦地敲响，却被进门后的亭台楼阁吓得够呛。
这莫不是到了皇宫了吧。
待仆人引入花厅，来得却是白素贞的丫鬟。
丫鬟小青咄咄逼人，你不是来取伞，那你是来干什么？
你不是说我能来看望你家小姐吗？
你为什么要看望我家小姐？
因为我……自上次分手以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之中。
哦，你是看上我家小姐了？
不敢，不敢。
不敢就对了，你想也是白想，我家小姐已许了人家了。
什么？许了人家？
许仙踉踉跄跄走出门去，外面还是晴天，等他坐到路边的石凳上时，天上已经憋起了雨。
他从未有过此种经历，心中也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撞击。
他嘱咐那位曾在西湖有过一面之缘的船家，替他抓一副安神丸，之后就趴在石桌上，昏昏沉沉做起了梦。
梦中的白素贞，被未婚夫强迫着进了花轿。于是许仙挺身而出，救美人于危难之际。
梦还有细节——
梦中的白素贞，是从低门矮户出嫁。
梦中的新郎，又老又丑又有钱。
而梦中的许仙，唯一一次动起拳脚——但即便是梦中，他也还是赢不了。
那么这场“强抢民女”的婚姻闹剧，是怎样收场的？
许仙被痛殴之际，警察出现了。
细想这个梦，既合理又真实，它完整反映了许仙潜意识里的期待。
他希望妻子没有那么高不可攀，所以红门高墙变成了低门矮户。
他希望妻子的“情感经历”只是一场误会，所以许仙在梦中，赋予了那位“新郎”所能想象的极度的丑陋。
至于悲剧的终结者警察，那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所熟悉的姐夫的形象吗？
梦中的一切都可以改变，只有一点明确，那位遭难的美人，叫做白素贞。
02
一梦醒来，船家提着安神丸匆匆回来。许仙忽觉神气清爽，因为他在梦中，已经悄悄解了自己的相思之疾。
人有旦夕祸福，一切都是经历。
这是年轻的许仙，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顿悟。
他好了。
于是他笑着离了那位有缘的船家，想要慢慢走回家去，却不想，天空再次落雨。
这一场雨，和清明那天西湖的雨一样大。
虽然许仙的相思病愈，但借景伤情在所难免。
他躲在树下，傻傻盯着天上的雨，追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心上人。
是魔法吗？心上人出现了。
作为《新白娘子传奇》的经典画面，雨中白素贞为许仙撑伞的一幕，美极，却也伤感之极。
为谁伤感？
为许仙。
我们都知道，这场梦的始作俑者，不是小青，就是白素贞。
而这场梦的目的，只有一个——去繁就简。
去除掉一切世俗中的因素，什么落魄豪门，什么总镇之女，什么高不可攀，通通剥去，只留下一颗核心，即爱人之心。
许仙明白自己曾经爱过，而白素贞确认许仙真的爱了。
于是，天公作美，沛雨甘霖促成了这一桩好事。
但是等等，这真的是天公作美吗？
03
假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清明那天，许仙随姐姐姐夫出城扫墓，天色还早，他独自前往西湖，一览举世闻名的春景。这个时候，一切都还是对的。
他慢悠悠走到了断桥，断桥之上，他不知道远处的白素贞第一次看到了他。
当他走回岸边时，开始捡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先是一支金钗，又是半副耳环，然后是一锭银钱。
当他预备坐船，他又遇到了一位奇怪的船家。
不过登船的工夫，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大雨倾盆。
船家说，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看来官人你今年是要交好运了。
紧接着，刚刚西湖边偶遇的金钗主仆，又在岸边喊船。
船靠岸，双方各报家门，就到了清波门。
主仆二人下船，许仙下船目送，不知为何，又下起了雨。
递伞，约定再次相见，连见面的理由都水到渠成——不是要取伞么？
于是清明过了一两天，许仙就出现在了双茶巷白府的大红门前。
接着再出门，许仙就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如果白素贞没再出现，许仙对于这段萍水相逢的爱情，其实已经释然。
他本可以重新回到药铺，老老实实做他的学徒，未来再平平静静地结个婚。
或许开间药铺，生个孩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他真的可以吗？
他不可以。
04
许仙不可以，那不是属于他的人生。
那么许仙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在遇到白素贞之前，许仙在山野中曾遇到过一个人，那个人，叫法海。
法海走上前去，直接为许仙指明了未来。
是怎样的未来？
暮鼓晨钟，青灯古佛。直到有一天你顿悟得道，就是我佛门的好弟子了。
许仙震惊之余问，要我出家？那不可能。
在许仙看来，这是一个有点魔怔的出家人，在山野间偶然发起的一次收徒行动。
他尴尬一笑，并且用“家有贤妻”的论调，狠狠驳斥了这个和尚。
和尚拂袖而去，许仙也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几年后，他结了婚，被发配苏州，又被发配镇江。
他随镇江的新朋友，去了金山寺，再次见到了那个和尚。
和尚语出惊人，他声称，一千八百年前，你我二人的师徒之缘，就已经注定了。
那我的贤妻呢？我的家庭呢？
假的，是蛇精。
正是此刻，一语惊醒梦中人。
许仙在金山寺，知道了白素贞和小青是蛇精的身份。
但他望着禅房的“佛”字，开始犹豫。
他用两天两夜的时间，思考自己的婚姻生活。
直到亲眼看到白素贞跪在法海面前，许仙做出最后的决定——他要继续和白素贞过日子，即便她是千年的蛇精。
05
许仙此生最大的错觉，就在于他认为自己有选择。
他认为，是他选择了和白素贞的婚姻。
他认为，他能够让这段婚姻在常规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直到白素贞生子后，被法海的金钵牢牢罩住，不得不镇压在雷峰塔下。
此时的许仙，认为自己可以“选择”去当一个和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入了棋局。
06
《新白》的整个故事里，最可怜的只有许仙一人。
为什么？
因为他的人生，就是一层又一层解不开的梦。
他自小父母双亡，亲人缘浅，本该无牵无挂去做一个和尚。但偏偏，一千八百年前，他无意之中救了一条小白蛇，而那条小白蛇，又在不经意间，发了一个宏愿。
他做了十世的大好人，拥有佛家弟子的慧根。他本该拜了法海，弃了俗世的名字，去做他的道宗。
但偏偏，偏偏担着一个“被报恩”的角色，不得不走红尘这一遭。
有人问，白素贞这叫“报恩”吗？
我告诉你，白素贞绝对是报恩。
为什么？
因为这场“报恩”的核心，不是婚姻，而是孩子。
孩子就是为许家“留后”，而孩子如果是文曲星，那叫“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与遁入空门本不可兼得，但却在许仙身上实现了。
上天待许仙，大概是不薄的。
07
《新白》最后，白素贞和小青在谈心时，再次提到了当年“西湖初遇”之事。
白素贞笑着说，到现在我还没有告诉官人，当年他捡金钗，是小青你所为呢。
小青忙说，千万别说，说了他一定会生气。
许仙会生气吗？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爱情故事，始于一场算计。
没有人希望夫妻恩爱，只是“报恩”环节中，不那么重要的一环。
更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工具人”。
但此时的许仙，大概已经不会在意。
他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只是，他大概会想起曾经做的那个奇怪的梦。
那个梦，几乎成了他后面人生的预言。
黄粱一梦终须醒，镜花水月一场空。
到了分别的时刻，许仙已经无话可说。
只是梦醒时分，虽已释然，却难免伤感。
《新白》到最后，始终没有放下的，终究只有许仙一个人。
他的一言不发，我终于明白了。
（全文完）
平分往事，换个方式看经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