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你安的什么心?给我儿子吃烂荔枝!”
“监控拍得清清楚楚,是他自己偷拿的。”
“偷拿?你当老师的把吃的放讲台,不是勾引孩子是什么?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一个月后,我卷着铺盖走出校门时,她正叉着腰跟其他家长说笑。
又过了俩月,我那四十平米的补习班门口,她拎着一篮进口水果,笑得满脸褶子:“赵老师,看在孩子进步二十名的份上,以前的事……”
01
预备铃还没响,我已经站在初三(2)班的后门。
讲台上堆着昨晚改到十一点的周测试卷,红笔圈出的错题像群扎眼的小旗帜。
“赵老师早!”班长晓彤抱着作业本经过,马尾辫扫过我的教案本。
我刚点头应着,走廊那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母亲拎着鼓鼓囊囊的网兜冲过来,鬓角的碎发都汗湿了:“小玥!你爸单位发的糯米糍,新鲜得很!”
网兜里的荔枝泛着半透明的胭脂红,甜香顺着网眼钻出来,引得几个探头的学生窃笑。
我看了眼腕表,距离早读课只剩三分钟:“妈,我上课呢。”
“就给你放办公室!”母亲不由分说往我手里塞,“记得分给同事尝尝,张主任上次还问你……”
“赵老师!”课代表举着粉笔盒在门口喊。
“教导主任来查早读了!”
我手忙脚乱地把荔枝往讲台底下塞,母亲还在絮叨:“洗干净了直接能吃,核特别小——”
早读铃尖锐地划破走廊,我推着母亲往门口走:“知道了知道了,您快回去吧。”
转身时网兜带子勾住黑板槽,几颗荔枝骨碌碌滚出来,停在第一排课桌脚边。
晓明的眼睛像雷达似的立刻锁定了那抹红色。
这孩子总爱上课走神,偏偏脑子灵光,上次月考数学最后一道附加题全班就他做出来了。
我拍了拍讲台:“早读课测单词,翻开数学书第78页。”
弯腰捡荔枝时,瞥见晓明的手指在桌肚里蜷了蜷。
第一节课是数学。
我刚在黑板上写下“二次函数综合应用”,就听见底下窸窸窣窣的响动。
晓明的铅笔盒“啪”地掉在地上,他弯腰捡东西时,视线又往讲台底下瞟了瞟。
“晓明,”我敲了敲黑板。
“来说说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他猛地站起来,耳根发红:“我……我还没看懂。”
后排传来低低的笑声。
我放缓语速:“看抛物线顶点坐标,先求对称轴……”
“赵老师,”晓明突然举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橡皮。
“那荔枝……能给我们尝尝吗?”
班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我。
我捏着粉笔的手顿了顿:“上课时间不能吃东西,而且荔枝糖分高,万一有人过敏或者呛着就不好了。”
晓明的肩膀垮下去,却还是不死心:“就尝一颗也行啊。”
“坐下。”我转身在黑板上画辅助线。
“我们继续看这道题……”
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时,我听见身后有纸张翻动的轻响。
余光里,一个瘦小的影子猫着腰动了动,快得像道闪电。
02
上午下课铃响的瞬间,我正把最后一张试卷塞进讲桌。
晓明第一个冲出教室,书包带子甩得老高,经过我身边时,嘴角好像沾着点晶莹的汁水。
“赵老师,这荔枝真甜!”隔壁班的王老师探进头,手里捏着颗剥了壳的荔枝,“你妈特意给我留了一把呢。”
我这才想起母亲临走时的叮嘱,笑着摇摇头:“她就是爱操心。”
下午第三节课刚上到一半,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
晓明妈妈叉着腰站在门口,嗓门大得整个楼道都能听见:“赵玥!你给我出来!”
学生们吓得笔都掉了,我皱着眉走出去:“家长,有话放学说,正在上课。”
“上课?我儿子都上医院了!”她猛地推了我一把。
“你安的什么心?给孩子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走廊里瞬间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老师。
我稳住身形:“您说清楚,什么东西?”
“还装蒜!”她掏出手机点开照片,是医院的诊断单,“急性肠胃炎!医生说就是吃了不干净的荔枝!我儿子说就是你给的!”
我突然想起早上滚落在地的荔枝,心里咯噔一下。
“我没给晓明吃,我明确拒绝过。”
“放屁!”她往教室里冲。
“晓明你说!是不是她硬塞给你的?”
晓明被从家长身后拉出,脸白得像纸,嗫嚅着说不出话。
前排的同学突然举手:“老师,我看见晓明趁您写板书的时候,从讲台底下拿了颗荔枝……”
晓明妈妈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随即又梗着脖子喊:“那也是你放在那儿引诱孩子!当老师的就这德行?”
放学铃响时,我的手机已经炸了。
家长群里几十条未读消息,全是指责我的:“赵老师太不负责任了”“听说她平时就特别凶,是不是故意刁难孩子”“必须给个说法!”
最刺眼的是副班长妈妈发的:“我早就说过,年轻老师就是不靠谱,只顾着自己出风头,根本不把学生安全放在心上。”
03
第二天一早,我被校长叫到办公室。
沙发上坐着晓明妈妈和另外几个家长代表,脸色都不太好看。
“小赵啊,”校长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这事闹得挺大,家长们意见很大啊。”
“校长,我有证据。”我拿出手机。
“昨天我已经调了教室的监控录像。”
晓明妈妈立刻跳起来:“你少拿这些假东西糊弄人!监控肯定被你动过手脚了!”
“教学楼的监控是连学校服务器的,我没权限修改。”
我点开视频,画面清晰地拍到早读课后,晓明趁着交作业的间隙,偷偷从讲台底下摸走一颗荔枝塞进裤兜。
“而且我这里还有其他同学的证词。”
视频播放到一半,晓明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索性别过脸去。
但另一个家长突然开口:“就算是孩子自己拿的,你作为老师就没责任吗?为什么要把吃的带到教室?”
“我母亲临时送来的,本来想放办公室,时间来不及才暂时放在讲台下。”
我解释道,“而且我已经明确告知不能吃。”
“那你为什么不锁起来?”副班长妈妈穷追不舍。
“明知道初中生自制力差,这不是故意设圈套吗?”
“我觉得这是基本的规则意识问题。”
我的声音冷下来,“学校规定不能带零食,学生更不应该未经允许拿别人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态度?”晓明妈妈又炸了。
“合着我儿子拉肚子白拉了?你一点歉意都没有?”
校长突然重重放下茶杯:“小赵,家长也是关心则乱。你年轻气盛,说话注意点方式。这样吧,你先给家长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愣住了:“校长,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就当是给我个面子嘛。”
校长的语气软下来,“你刚来学校两年就评上优秀教师,前途无量,别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
“这不是小事。”
我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如果连对错都分不清楚,我怎么教学生明辨是非?”
办公室里陷入死寂。
许久,校长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太犟。这样吧,你先停职反省一周,好好想想。”
“我不干了!”我转头离去。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公告栏还贴着我的优秀教师奖状。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烫得人眼睛生疼。
04
辞职的第三天,我在学校对面的写字楼租了间办公室。
四十平米的房间,刷成浅蓝色,墙上钉着块二手白板。
“你这是何苦?”王老师拎着水果来看我,“跟校长服个软,这事也就过去了,何必辞职呢?”
我正在擦黑板,粉笔灰呛得人咳嗽:“我教数学的,讲究一加一等于二,错了就是错了,对了就是对了。”
她叹了口气:“家长那边你也知道,晓明爸爸是教育局的小领导,谁都想卖个面子。”
这话像根刺扎进心里。
我想起昨天去学校收拾东西,听见几个老师在茶水间议论:“听说了吗?赵玥被辞,是因为挡了校长亲侄女的路,人家早就想进初三组了。”
“可不是嘛,借着荔枝这事刚好发作,校长顺水推舟罢了,谁还不知道他啊。”
原来这件事并不是晓明吃坏肚子这么简单!
校长刚好借“晓明吃坏肚子”这件事借题发挥,好把自家亲戚“接”进学校里面。
我虽然年轻,但是大一开始就勤工俭学当家教,如今积攒了六年的教学经验。
身边朋友总是说我当初中老师屈才了,开个家教班应该能赚更多。
但是为了让父母安心,我还是选择考取了初中老师的编制。
既然学校这样对我,就别怪我把压箱底的做题法交出来了。
手机突然响了,是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家长:“赵老师,我家孩子升初三,数学一直跟不上,你能不能……”
挂了电话,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笑了。
也许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看谁的脸色。
一周后,“赵老师数学工作室”的招牌挂了起来。
第一天只有两个学生来,都是我以前带过的,家长说:“我们信得过你。”
隔壁班的小杰是第三个来的。
他妈妈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赵老师,我家孩子数学总在及格线徘徊,听说你教得好……就是不知道你这儿……”
“您放心,”我递过去一份测试卷,“先做套题,我看看他的问题在哪。”
小杰做题时咬着笔头,额头上全是汗。
我发现他基础题正确率很高,一到综合题就卡壳,典型的缺乏解题思路。
“我们从函数图像开始补。”我在白板上画了条抛物线,“你看,这就像爬山,找到最高点就知道顶点坐标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老师,我好像有点懂了!”
05
补了三周课,小杰突然神神秘秘地说:“赵老师,我们班同学都问我在哪补课呢。”
“怎么了?”我正在给他讲相似三角形,笔尖顿了顿。
“他们说……说你被学校开除是因为打学生。”他挠着头,“我跟他们吵了一架,我说你是最好的数学老师。”
我心里一暖,摸了摸他的头:“别跟同学吵架,用成绩说话最管用。”
月考成绩出来那天,小杰妈妈冲进办公室时,手里的成绩单都在抖:“赵老师!你快看!我家小杰考了全班第三!数学102分!以前他最多考60分啊!”
她的大嗓门引来了隔壁商户,我笑着把她拉进屋里:“是孩子自己努力,我只是稍微点拨了一下。”
“点拨?”她激动地抹眼泪,“他以前在学校补课,钱花了不少,一点用都没有。现在可好,你看这错题,都是以前总错的类型,现在全对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两天就传到了学校。
我站在工作室门口透气时,总能看见以前的同事隔着马路往这边看,表情复杂。
这天下午,我正在给学生讲题,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趴在窗户上一看,初三(2)班的几个家长正围着班主任李老师吵:“这都什么成绩啊?平均分掉了二十分!”“我们家孩子以前数学从没下过90,这次才考59!”“那个实习老师到底行不行啊?不行赶紧换了!”“之前那个数学老师在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李老师是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实习生,接替我的位置时,校长还在大会上表扬她“有活力,懂创新”。
后来我才从别的老师那里打听到,那个李老师就是校长的亲侄女。
我转身继续写板书,粉笔划过白板的声音格外清晰。
后排的学生突然说:“老师,晓明这次数学只考了43分,他妈妈在办公室哭了一下午,说要李老师给个交代……”
06
小杰妈妈带来的连锁反应远超我的预料。
每天都有家长带着孩子来咨询,其中不少是(2)班的学生。
“赵老师,以前是我们不对,”一个戴眼镜的家长搓着手,满脸通红,“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计较。”
我看着他身后的男孩,记得他上次周测还考了75分:“孩子基础不错,就是解题步骤不规范,补补没问题。”
但晓明妈妈始终没露面。
直到周五晚上,我刚锁好工作室的门,就看见她站在路灯底下,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
“赵老师,”她把袋子往我手里塞,“以前是我糊涂,错怪你了。这是点心意,你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