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图片使用AI生成。

一

凌晨一点半。

苏暖把钓竿支在长江二桥下游。

江面很黑，也很静。浮漂入水的声音特别清楚，就是「噗」的一下。她拧开保温杯，一股枸杞味混着江水的腥气飘出来。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三更半夜独自在这里钓鱼。这事儿怎么想都有点怪。

手机屏幕亮了。

她点开那个叫「今天又空军」的钓鱼APP，在动态里敲字。

「第三十天了。空军。钓鱼佬是不是不配有爱情？」

发送。

没人理。这个点的钓鱼圈，跟这条江一样，都睡着了。

她退出去，聊天记录弹了出来。最上面是「林间风」。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九十二天前。

「今天江边风大吗？」

没回。

之后的九十二天，她又发了三十七条。一条都没回。

苏暖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折叠椅上。夜光浮漂在水面上晃着，那点绿光，像个随时会灭掉的念想。她想，钓鱼可能就是这么回事。等。然后习惯什么都等不来。

远处有车灯晃了两下。

很快就灭了。

江上什么都没有。

二

凌晨两点零七分，鱼竿猛地弯下去，像一张拉满的弓。

这个弧度不对劲。苏暖钓了三年鱼，钓过最大的一条是七斤的草鱼，当时鱼竿也就弯了一半。她第一反应是挂底了，钩子挂住了水下的石头或者破轮胎。但下一秒，那股力道开始动了。

「卧槽。」她骂了句，站起来，两只手死死攥住鱼竿。

手心全是汗。

溜鱼得有耐心。你得跟水下的东西耗。线不能绷断，钩子不能脱。苏暖技术烂，但耐心好。这三年，她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等。

二十分钟后，一个粉色的东西被拖出了水面。

不是鱼。

是个行李箱。

她脑子嗡的一声。箱子表面贴着几张卡通兔子贴纸，拉链开了一半。夜光漂那点绿光照在上面，能看见里面好像裹着一层塑料布。她用抄网把箱子捞上岸，水从缝里哗哗地往外流。

她蹲下，手有点抖，伸向拉链。

拉链拉开。

一张惨白的脸正对着她。

是个女人，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散了。塑料布下面是具完整的尸体，穿着福利院的工服，胸口的名牌上写着三个字：余小晴。

苏暖张开嘴，想叫，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猛地后退，撞倒了折叠椅，手机滑下去，掉进了江里。屏幕在水下亮了一下，灭了。

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备用机。一部只能打电话的老人机，她妈非塞给她的，说「以防万一」。她拨了110，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警察同志，我，我在长江二桥下游，我钓到……钓到了一个尸体。」

电话刚挂，她看见江面上，又漂来一个行李箱。

也是粉色的。

也贴着兔子贴纸。

三

警车二十分钟就到了。

带头的男人三十来岁，穿件黑色冲锋衣，个子很高。他看见苏暖时，瞳孔缩了一下。那反应很快，几乎看不见，但苏暖看见了。

「你报的警？」他问，声音很平。

「是。」苏暖说，「我在钓鱼，然后……」

「钓到了这个。」男人走到行李箱旁边，蹲下去。他戴上手套，拉开拉链，动作很利索。三分钟后，他站起来，对旁边的同事说：「通知法医。死者应该是失踪半个月的福利院老师，余小晴。」

他又转过头看苏暖。眼神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又移到她的钓具上。夜光漂，失手绳，子线，铅坠，还有一个印着「渔乐无穷」的钓鱼包。

他盯着那个包看了好一会儿。

「你经常来这儿钓鱼？」他忽然问。

「呃，是。」苏暖紧张得话都说不顺了，「但是警察同志，我，我真不是凶手。我连鱼都钓不到，怎么可能抛尸！」

男人好像想笑，但忍住了，嘴角抽了一下。「所以你承认你技术不好？」

苏暖愣住了。

这是在开玩笑？

她不知道怎么接，只能傻站着点点头。

「林守，市刑警支队。」男人掏出证件。

苏暖接过来，看见上面的照片和名字。林守。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但又想不起来。

法医来了，拉起警戒线。苏暖站在线外，看着一群穿制服的人在江边忙活。林守跟同事小声说着什么，时不时看她一眼。那眼神让她很不舒服。不是怀疑，是别的什么。

半小时后，法医有了初步结论。「死者余小晴，女，二十八岁，死亡时间大概是两周前。死因是失血过多，腹部有手术切口，器官可能被摘了。」

「器官交易。」林守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朝苏暖走过来，「苏小姐，问几个问题。」

他拿出个本子。

「为什么凌晨来这儿钓鱼？」

「因为……」苏暖顿了顿，「我失眠。」

「经常？」

「最近三个月吧。」

林守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你认识死者余小晴吗？」

「不认识。」

「加过什么钓鱼群或者论坛吗？」

「有，『长江野钓联盟』，还有一个APP叫『今天又空军』。」

林守的笔停了。「网名是什么？」

「空军王者。」苏暖说完就后悔了，这名字现在听着真丢人。

「空军王者。」林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挺……贴切。」

苏暖没话说了。

「最后一个问题。」林守抬头，眼神很利，「最近有没有感觉被人跟着，或者收到过奇怪的消息？」

「没有。」

「确定？」

「确定。」苏暖问，「为什么这么问？」

林守合上本子，没回答她。他转身对同事说了几句，然后走回来说：「苏小姐，为了你的安全，我需要『保护性陪同』你回家。」

「保护性陪同？」

「就是送你回家。」林守说，「凶手可能和钓鱼圈有关，也许会盯上报警的人。」

苏暖后背一下就凉了。

四

车里很安静。

林守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搭在换挡杆上。苏暖坐在副驾，看着外面的路灯一盏一盏往后退。

「你的钓具。」林守突然开口，「都是『林间风』推荐的爆款。」

苏暖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怎么知道『林间风』？」她声音有点紧。

「我也玩那个APP。」林守看着前面的路，「『林间风』是圈里的大神，他推荐的东西，基本都成爆款。你用的漂、线、竿子，都是他三个月前推的。」

「所以你也认识他？」

「算是吧。」林守说得很含糊。

苏暖还想问，但他换了话题：「你还在等他回来？」

这个问题像根针，一下就扎到了地方。苏暖沉默了。过了很久，她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他？」

「你的手机掉进江里前，我看见了屏幕。」林守说，「聊天记录停在九十二天前。」

苏暖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她想说没有，但说不出口。

是，她在等。等了九十二天。

车停在小区门口。

「最近别一个人去钓鱼。」林守递给她一张名片，「有任何不对劲，马上打给我。」

苏暖下了车。走到单元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林守还站在车边，点了根烟。烟头的火光一明一暗，照着他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

她跑上楼，反锁门。然后从猫眼里往外看。

林守还在楼下。抽着烟，抬头看着她家的窗户。

苏暖的手开始抖。她回到房间，打开备用机上的钓鱼APP。

「林间风」的账号显示：「3分钟前在线」。

她盯着那行字，心跳快得要命。九十二天的死寂，今晚破了。她点开对话框，手指悬在屏幕上，不知道该打什么。

最后，她只打了一个问号。

「？」

发送。

一秒。

两秒。

「对方正在输入中……」

苏暖屏住呼吸。

那行字又消失了。什么也没发过来。

她盯着屏幕，等了十分钟，手机自动黑屏了。她把手机扔到床上，一个问题冒了出来。林守怎么会知道「林间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钓点？为什么对她的钓具那么熟？

苏暖躺在床上，闭上眼。江边的风，尸体的脸，林守的眼神，在脑子里转。她想起一个细节。林守看到她的第一眼，瞳孔缩了一下。

那不是看陌生人的反应。

那是认出谁的反应。

五

第二天下午，苏暖去了渔具店。她想买卷新鱼线。

推开门，她看见了林守。他穿着便服，黑T恤，牛仔裤，正拿着一根钓竿在试手感。看起来跟别的钓鱼佬没什么两样。

两人对上了视线。

「巧啊。」林守先开了口。

「是挺巧。」苏暖有点防备。

「来买什么？」

「鱼线。昨晚的断了。」

林守点点头，走到货架前，拿了卷进口碳素线。「用这个，拉力值高。」

苏暖接过来，看了一眼价签。一百八。她平时用的才六十。她犹豫了一下，把线放了回去。「太贵了。」

「『林间风』推荐过这款。」林守说。

苏暖的手停住了。

「你到底是谁？」她转身，盯着林守的眼睛，「为什么老提他？为什么对我的事这么清楚？」

林守沉默了几秒。「我在保护一个潜在证人。」

「我只是钓到了尸体。」苏暖声音高了点，「为什么需要保护？」

「因为凶手可能觉得你看到了不该看的。」林守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余小晴失踪前，在查一个器官交易案。她留下的线索，指向钓鱼圈。你钓到的箱子，是个警告。给所有知情人的警告。」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凶手不知道你不知道。」林守说，「所以，最近别一个人行动。」

他付了钱，把那卷一百八的鱼线塞到苏暖手里，走了。

苏暖站在原地，握着那卷鱼线。她想起「林间风」三个月前跟她说的话：「钓鱼这事，装备要舍得。好的工具能陪你很久。」

当时她回：「可我没钱。」

他说：「那我送你。」

但他没送。三天后，他就消失了。

六

第三天傍晚，苏暖换了个地方。

她开车去了二十公里外的郊区水库，想着那里人少，安全。她这么跟自己说。可钓竿刚支好，林守的车就停在了岸边。

他走过来，一点也不意外。「这里不安全。」

「为什么？」

「这水库是私人承包的，晚上没保安。」林守看了看四周，「而且你的车停在那边，有人想干点什么，连个看见的人都没有。」

苏暖吸了口气。「林警官，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我在保护潜在证人。」

「保护还是监视？」苏暖站起来，「从昨天开始，渔具店，超市，现在又是这里。这不叫保护，这叫跟踪。」

林守没否认。他点了根烟。「上个月，钓鱼圈有个叫『深水炸弹』的人失踪了。尸体在下游芦苇荡里找到的，死法和余小晴一样。」

苏暖的火气一下就没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被盯上吗？」林守继续说，「他在群里发了张照片，背景里拍到了一辆可疑车的车牌。他自己都没注意，但凶手注意到了。」

「所以你觉得我也拍到了什么？」

「不知道。」林守说，「但凶手可能这么觉得。」

他掐了烟，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非要钓，至少找个人多的地方。一个人待在野外，就是给凶手创造机会。」

他上车走了。车灯照亮了苏暖的脸，那张脸上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林守走后，苏暖收了竿。这地方确实太静了，静得吓人。她把东西扔进车里。手机响了，是钓鱼群的消息。

钓友「顺哥」私聊她：「小苏啊，听说你摊上事儿了？」

苏暖想了想，回：「嗯，钓到个尸体。」

「我都听说了。」顺哥发了个叹气的表情，「这事儿闹的，群里都慌了。明天周末，我组个局，去郊区安全的水库钓鱼，散散心？顺哥带你们吃好的。」

苏暖想起林守的话。

选个人多的地方。

她打字：「好，几点？」

「早上六点，老地方集合。」

七

钱安顺的车后备箱里塞满了零食。虾条，薯片，卤鸡爪，啤酒。还有一个小小的医疗冰柜。

他看苏暖盯着冰柜，笑着解释：「给福利院老人送药用的，昨天忘了拿下来。」

「顺哥你人真好。」旁边一个钓友说。

「嗐，应该的。」钱安顺摆摆手，「我这人就是心软。」

大家在水库边支好钓竿。钱安顺坐在苏暖旁边，一边钓鱼一边讲荤段子，逗得大家直笑。苏暖笑不出来。她总觉得钱安顺看人的眼神不对劲。看着热情，眼底却像在算计什么。

中午，钱安顺接了个电话。他走远了点，背对着人，声音压得很低。苏暖假装整理渔具，悄悄靠近了些。

「……货什么时候要？」钱安顺说，「行，知道了。」

「配型没问题，AB型，健康的。」

「价格老规矩。」

苏暖的后背直冒冷汗。她赶紧退回去，手都在抖。钱安顺挂了电话走回来，还是那副笑脸：「小苏啊，你那天钓到的箱子，警察有说什么线索没？」

「没有。」苏暖尽量让声音听着正常，「什么都没说。」

「那就好。」钱安顺的笑好像更深了，「你这姑娘运气好，别瞎想。该吃吃该喝喝，钓鱼就是图个乐。」

他拍了拍苏暖的肩膀，劲儿有点大。

下午三点，苏暖说不舒服，先走了。开上回城的高速，她给林守打了电话。

「我怀疑钓友里有鬼。」她说，「一个叫钱安顺的，外号顺哥。他接电话提到了『配型』和『交货』。」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你在哪？」

「回市区的高速上。」

「到家后别出门，我马上过去。」林守的声音很紧，「记住，别告诉任何人你给我打了电话。」

八

林守晚上八点到的。

他提着一份外卖和一个背包。外卖是麻辣烫，包里是台笔记本电脑。他在餐桌上打开电脑，调出钱安顺的档案。

「钱安顺，四十五岁，民办福利院副院长。」林守说，「女儿五年前白血病死了。我们一直怀疑他跟器官交易案有关，但没证据。」

「他女儿……」苏暖好像明白了。

「对。」林守点头，「白血病要骨髓移植。我们猜他当年为了救女儿，接触了黑市。后来女儿没了，他也没停手。」

「为什么？」

「也许是赎罪。」林守说，「罪犯的心理有时候很奇怪。他们会用继续犯罪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苏暖看着屏幕上钱安顺的照片。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脸，现在看着真陌生。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需要你帮忙。」林守抬头，眼神很认真，「钱安顺对你起了疑心，但还没到要动手的地步。我需要你继续跟他接触，套点话出来。」

「你是说，让我当诱饵？」

「是当内线。」林守纠正，「而且我会全程保护你。」

苏暖想起在水库边的害怕，想起「深水炸弹」的尸体，想起那个粉色的行李箱。她应该拒绝。她应该说「这是你们警察的事」。

但她听见自己说：「好。」

林守愣了一下。「你确定？」

「不确定。」苏暖说，「但我想帮余小晴。她才二十八岁。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下一个漂在江里的可能就是我。」

林守盯着她看了很久。「我不会让你出事。」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很重。重得苏暖莫名想哭。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突然问。

林守的手顿了一下。他合上电脑，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因为我欠你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他没回答。「时间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走了。留下苏暖一个人，对着那份已经凉了的麻辣烫。

九

接下来的三天，苏暖成了林守的眼睛。

她照常参加钓鱼群的活动，跟钱安顺聊天，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林守在暗处跟着。两人用暗号联系。「今天也要做渔获锦鲤」是安全，「空军预警」是危险。

第五天，钱安顺请苏暖去福利院帮忙。

「正好缺人手。」他在群里@她，「小苏你不是自由职业吗？来帮顺哥干两天，有工资。」

苏暖回了个「好」，然后给林守发：「空军预警。」

五分钟后，林守回：「我在外围。渔获锦鲤。」

福利院在郊区，一栋三层的旧楼。院子里有棵老槐树，老人们在树下晒太阳。钱安顺穿着白大褂，笑呵呵地迎出来：「来来来，先带你熟悉下环境。」

他带她看了一楼、二楼，都很正常。走到地下室门口，钱安顺停下了。「这下面是仓库，堆的都是杂物，没什么好看的。」

但苏暖看见，那扇铁门上，有三把锁。

下午，她借口上厕所，偷偷溜到地下室门口。门关得很紧，门缝里透出一点光。她贴近了听，里面好像有滴水声，还有很轻的，像呼吸的声音。

「小苏？」钱安顺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来。

苏暖的心跳差点停了。她转过身，尽量装得自然。「顺哥，我找洗手间。」

「洗手间在那边。」钱安顺指了指走廊另一头，还在笑，但眼神冷了点，「这下面潮，小心滑倒。」

他一直站在地下室门口，直到苏暖走远。

晚上回家，苏暖把这事告诉了林守。

「地下室肯定有问题。」她说，「那门上有三把锁，我还听见里面有声音。」

「什么声音？」

「像呼吸，很轻。」

林守的表情一下就严肃了。「余小晴可能还活着。」

「什么？」

「尸检报告出来了。」林守说，「死者不是余小晴，是另一个失踪的女人。凶手用了余小晴的工服，想混淆视听。」

苏暖脑子一片空白。那张惨白的脸，那个名牌，所有人都以为余小晴死了。但她可能还活着，就被关在那个地下室里。

「我要申请搜查令。」林守说，「但需要更实在的证据。苏暖，明天你还敢去吗？」

苏暖看着林守。这个几天前还是陌生人的警察，现在眼睛里全是担心。她突然想起「林间风」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我，很快回来。」

九十二天了。他没回来。

但林守在。

「我去。」她说。

十

第六天中午，苏暖在福利院的仓库里找到了东西。

她整理旧物时，在角落里发现了第二个粉色行李箱。箱子是空的，但上面贴着一样的兔子贴纸。她心跳加速，拿出手机偷拍。

刚要走，钱安顺出现在门口。

他没笑。那张脸冷得像冰。

「小苏啊。」他慢慢走进来，「好奇心害死猫，听过没？」

苏暖往后退了一步。「顺哥，我就是整理东西。」

「整理东西要拍照？」钱安顺伸出手，「手机给我。」

「我没拍。」

「给我。」钱安顺的声音沉了下去。

苏暖握紧手机。她知道，手机交出去，就全完了。她自己也完了。她转身就跑，但钱安顺比她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碎了。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钱安顺捡起手机，「跟我走。」

「不！」苏暖尖叫，但仓库在三楼，楼下的老人耳朵不好，没人听见。

钱安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上面有股刺鼻的味道。苏暖拼命挣扎，但力气根本比不过他。手帕捂住她的口鼻，那股气味钻进肺里，天花板开始转。

昏过去前，她看见钱安顺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又有一个。」他说，「年轻，健康，配型应该没问题。」

然后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十一

醒来时，一股霉味和消毒水味。

苏暖躺在水泥地上，手腕被绑在生锈的水管上。头很晕。她眨了好几下眼，才看清周围。是个地下室，墙壁在渗水，头顶的灯泡光线昏黄。

「你醒了。」

苏暖转头，看见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是个女人，很瘦，头发乱糟糟的，但眼神很清醒。她穿着破旧的福利院工服。

「你是……余小晴？」苏暖声音很哑。

女人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全市都在找你。」苏暖说，「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余小晴苦笑。「钱安顺很聪明。他用别人的尸体假扮我，让警察以为案子结了。」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不知道。」余小晴说，「可能两周，也可能更久。这里没窗户，分不清白天黑夜。」

苏暖试着挣了挣绳子，越挣越紧。她的钓鱼包被扔在门边，东西撒了一地。鱼线、钩子、剪刀。

剪刀。

要是能拿到……

「别费劲了。」余小晴说，「我试过。能用来逃跑的东西，他都拿走了。」

「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因为我还有用。」余小晴闭上眼，「钱安顺在等买家。AB型血，健康，年轻。我们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苏暖后背发凉。她想起钱安顺电话里说的「配型」、「交货」，想起那个医疗冰柜。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她问，「他女儿不是已经……」

「五年前就死了。」余小晴说，「我查过档案。他女儿死后，他本该停手，但他没有。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我欠她一条命，所以我要用更多的命来还』。」

「这是什么逻辑？」

「罪犯的逻辑。」余小晴说，「第一次杀人是为了救女儿，第二次是为了赎罪，后来……他已经分不清了。杀人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惩罚自己的方式。」

苏暖看着余小晴。这个女人被关在黑暗里，却还这么清醒。她突然明白了。

「你是故意被抓的，对不对？」

余小晴睁开眼，有点惊讶。

「你发现了线索，但没证据。」苏暖继续说，「所以你留下日记，然后故意暴露自己，想引警察来查。」

「聪明姑娘。」余小晴说，「可惜，警察没找到我的日记。我藏在院里老槐树下的铁盒里，那是我们和孩子们的秘密基地。钱安顺抓我太快了，我来不及告诉任何人。」

「现在你告诉我了。」

「有用吗？」余小晴苦笑，「我们都要死在这儿。」

苏暖看着门边的钓鱼包。那卷鱼线离她的脚只有一米。如果用脚……

她开始挪动。水泥地很糙，胳膊肘都磨破了，但她顾不上。一点一点，她的脚尖碰到了钓鱼包。再近一点。

她用脚趾，勾住了那卷鱼线。

十二

林守冲进福利院时是晚上十点。

他带了五个人。搜查令是副队长特批的，理由是「紧急情况，证人失踪」。钱安顺不在，院里只有两个值班护工，被警察吓傻了。

「地下室在哪？」林守问。

护工指了指走廊尽头。

林守冲下楼梯。铁门上三把锁。他用工具撬开两把，第三把是密码锁。他抬脚，一脚踹开。

门后是条窄道，尽头还有一扇门。林守推开门，看见了苏暖。

她坐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根鱼线，线的另一头绑在快被磨断的绳子上。她抬起头，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

「你来了。」她说。

林守喉咙发紧。他快步走过去，蹲下，用刀割断绳子。苏暖的手腕全是勒痕，有的地方在流血。他握住她的手，手指在抖。

「我来晚了。」他说。

「不晚。」苏暖说，「刚刚好。」

她指了指角落：「那是余小晴，她还活着。」

法医和护士冲进来。林守扶起苏暖，她的腿麻了，站不稳，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问。

「追踪器。」林守说，「我给你的那卷鱼线里，有追踪器。」

苏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这个变态。」

「只对你变态。」林守说，声音很轻。

苏暖抬起头看着他。灯光下，他的脸上有疲惫，有担心，还有一种压着的情绪。那种情绪在他眼睛里翻滚，但没说出来。

「林守。」她突然说，「你是『林间风』，对不对？」

林守的手僵了一下。

「那天在车里，你说我的装备都是他推荐的爆款。」苏暖说，「但那些装备是他私下推荐给我的，没在公开平台发过。只有他自己知道。」

「还有你说的那句，『你还在等他回来吗』。也只有他知道我在等。」

「还有追踪器。他说过，好的工具能陪你很久。你在保护我，就像他说的『我会一直在』。就是就是你，对不对？」

林守沉默了很久。「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消失了九十二天。」林守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等。对不起认出你了，却不能说。」

苏暖的眼泪掉了下来。不是委屈，也不是生气，就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等了九十二天的人，原来一直都在。用另一种方式，守在她旁边。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她问。

「案子没完。」林守说，「如果让钱安顺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会用你来威胁我。」

「所以你就假装跟踪我？」

「不是假装。」林守说，「我确实在跟踪你。从你出现在案发现场开始，我就没让你离开过我的视线。」

「变态。」苏暖又骂了一次，但这次是笑着的。

林守也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笑，不是那种公事公办的笑，是真心的，松了口气的笑。

「走吧。」他说，「我们回家。」

十三

钱安顺三小时后落网。

他想往边境跑，在高速上被拦了下来。警察从他车里搜出两个医疗冰柜、一套手术设备和三份器官买卖合同。他没反抗，就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突然哭了。

「我女儿死前说，爸爸你是个好人。」他说，「我想做个好人，但我做不到了。」

一周后，余小晴出院。

她日记里的记录成了关键证据，警方顺着线索，端掉了整个器官交易网。抓了十三个人，找到了五个失踪者，其中三个还活着。

苏暖去医院看余小晴，送了她一套钓具。

「治愈系运动。」她说，「推荐。」

余小晴接过去，笑了。「你男朋友教你的？」

「嗯。」苏暖说，「不过现在是老公了。」

「这么快？」

「不快。」苏暖说，「等了九十二天，一点都不快。」

十四

周末，林守休假，陪苏暖去江边钓鱼。

还是那个地方，长江二桥下游。这次没有行李箱，只有江面和偶尔跳起来的鱼。

苏暖的浮漂猛地一沉。

她握紧竿子，开始溜鱼。手法比以前熟练多了，都是林守教的。二十分钟后，一条七斤多的鲤鱼被拉上了岸。

「我钓到了！」苏暖兴奋得跳起来，「林守你看，我终于不是『空军王者』了！」

林守笑着帮她把鱼摘下来，放进鱼护。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其实你一直都不是『空军』。」他说，打开盒子。

里面是两枚戒指。

「你钓到了我。」林守说，「从我第一次在APP上看到你发牢骚，我就上钩了。」

苏暖看着戒指，眼眶又热了。她伸出手，让林守给她戴上。戒指是凉的，但心里是暖的。

「所以你当时加我，就是为了钓我？」她问。

「准确说，是为了守你一辈子。」林守说。

他吻了她。江边的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

晚上回家，苏暖在钓鱼APP上发了条动态：「九十二天后，我终于把男朋友『钓』上了岸。」

钓友群炸了。

「卧槽，空军王者脱单了？」

「恭喜恭喜！」

「男朋友也钓鱼吗？」

苏暖正要回，林守拿过她的手机，在评论区打了两个字：「是老公。」

然后他把手机还给她，又补了一句：「而且是『林间风』。」

群里安静了三秒。

然后消息刷了屏。

「！！！！！！」

「林间风大神？！」

「那个传说中的钓鱼之神？！」

「所以空军王者和大神在一起了？这是什么神仙剧本？」

苏暖关掉手机，靠在林守怀里。她想起第一次看到「林间风」这个ID，想起他们聊了三个月的钓鱼和人生，想起他突然消失的那个晚上，想起她在江边等的九十二个日夜。

「你还记得你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吗？」她问。

「『等我，很快回来』。」林守说。

「你骗人。」苏暖说，「九十二天，一点也不快。」

「对不起。」林守抱紧她，「以后不会了。」

「以后你要去哪？」

「去你在的地方。」

苏暖笑了。她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戒指反着光，像江面上的夜光浮漂，在黑暗里，发出微弱但坚定的光。

钓鱼佬的浪漫是什么？

是他教你绑鱼钩，是他在你的装备里偷偷放追踪器，是他说「我只对你变态」，是他用九十二天的沉默来守护你，是他在你以为一无所获的时候告诉你。

你早就钓到了他。

尾声

半年后，苏暖在「今天又空军」APP上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是两根并排的钓竿，夕阳把江面染成了金色。配文只有一句话：

「江边的风很大，大到我以为你的承诺会被吹散。还好你回来了，带着一整个春天。」

下面第一条评论，是「林间风」发的：

「今天也要做渔获锦鲤。永远不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