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铜镜照妖
宣和四年春,东京汴梁的杨太尉府深处,有一处唤作“香云阁”的别院,终日闭门落锁。这夜三更,太尉杨戬独自站在阁楼暗处,透过雕花窗隙,看见了令他气血翻涌的一幕——
他最宠爱的四位姬妾:瑶月夫人、筑玉夫人、宜笑姐、餐花姨姨,正围着一个青衫书生饮酒作乐。那书生不是别人,正是他三年前收留的门客柳文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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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月解下腰间鸳鸯珮放在书生掌心,筑玉将螓首靠在他肩头,宜笑姐正为他斟酒,餐花姨姨甚至将自己咬了一半的果子喂到他嘴边。七八个贴身侍女或在旁奏乐,或掩口轻笑,满室春光,哪里像被禁足思过的模样?
杨戬的手在袖中攥紧,指甲陷进肉里。三个月前,他就听闻后院有些不妥,才借口“修身养性”将姬妾们关进香云阁。岂料这门禁反倒成了他们的遮羞布!
“老爷,可要现在拿人?”身后老仆杨忠低声问。
杨戬却忽然松开拳头,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笑意:“不。明日申时,在‘听雨轩’设宴,我要单独请柳先生喝酒。”
二、锁春阁
说起这四位姬妾,原是汴京城有名的尤物。
瑶月夫人擅琵琶,原是教坊司头牌,五年前杨戬一掷千金为她赎身;筑玉夫人精书画,出身破落书香门第,三年前被杨戬收房;宜笑姐生就一对梨涡,原是老夫人身边丫鬟;餐花姨姨最特别,本是西域商人之女,通晓番语,肌肤赛雪。

四人平日里明争暗斗,谁知竟会一同委身于柳文渊?
这柳文渊本是苏州才子,因科场失意流落京师。杨戬爱他才思敏捷,留在府中整理文书。谁知此人表面恭顺,暗中却有一套手段——今日为瑶月谱新曲,明日教筑玉鉴古画,后日给宜笑姐讲市井笑话,还能用番语与餐花姨姨叙乡情。
一来二去,四颗芳心竟都被他俘获。香云阁锁闭后,柳文渊买通看守婆子,每夜从后院假山密道潜入,真个是“一龙四凤”,荒唐至极。

三、断肠宴
次日申时,听雨轩内只设一桌。杨戬亲自烫酒,见柳文渊进来,笑道:“文渊来得正好,这坛‘梨花白’埋了十年,今日与你共品。”
柳文渊面色如常行礼,手心却已沁汗——昨夜他从香云阁出来时,似乎看见角门黑影一闪。

酒过三巡,杨戬忽然叹道:“文渊可知,我年轻时在边关,有个同袍遭了件惨事?”
不待回答,他自斟自饮:“他那妾室与马夫私通,两人竟合谋在他酒中下毒。幸亏家中老犬抢先舔了酒碗暴毙,这才逃过一劫。”他抬眼看向柳文渊,“你说,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柳文渊手中酒杯一晃,酒液洒在袍上。
“后来我那同袍啊,”杨戬缓缓道,“请那马夫喝了顿好酒,赠他百两银,荐他去南边做了个小官。”他凑近些,压低声音,“你猜怎么着?那马夫行至长江,渡船漏水,尸首都没捞着。而那妾室……莫名得了怪病,浑身溃烂而亡。”
轩外春雨渐沥,柳文渊脊背发凉。
“所以说,”杨戬为他斟满酒,“这人哪,得有自知之明。文渊你是聪明人,在府中终究屈才。我欲荐你去扬州做个盐务司主簿,那可是肥缺,三五年便可富贵还乡。”
柳文渊扑通跪地:“学生……学生愿终身侍奉太尉!”
“起来起来,”杨戬扶起他,笑容温和,“男儿志在四方。三日后便动身吧,今夜你好生收拾。”
四、胭脂劫
柳文渊恍恍惚惚回到住处,越想越怕——那“渡船漏水”、“怪病溃烂”,分明是警告!正慌乱间,窗棂轻响,瑶月夫人的贴身丫鬟碧痕闪身进来,递上个锦囊,面色惨白:“先生快走!太尉在酒里下了‘百日枯’,三个月后毒发无救!”
锦囊里除了银票,还有四封信笺。瑶月写道:“君若死,妾不独生”;筑玉画了幅孤雁图;宜笑姐的信上有泪痕;餐花姨姨用番文写着“速离汴京”。
柳文渊五内俱焚,连夜收拾细软。二更时分,他摸到假山密道口,却见瑶月、筑玉、宜笑、餐花四人都在!原来她们买通婆子,在此等他。
“我们一起走!”瑶月抓着他衣袖,“车马已备在西角门。”
五人趁着夜色潜行,刚到西院墙下,四周忽然火把通明!杨戬坐在太师椅上,身后站着二十余名持棍家丁。

“好一场‘五子奔逃’的大戏。”杨戬抚掌轻笑。
五、连环计
香云阁灯火通明,四位姬妾跪了一地,柳文渊被绑在柱上。杨戬却不看他们,只把玩着手中一卷账本。
“文渊,你可知我为何留你在府三年?”杨戬忽然问。
不待回答,他自问自答:“因你父亲柳清臣,是我当年在江宁府的恩师。”
柳文渊浑身一震。
“七年前恩师遭人构陷,满门抄斩,只有你逃了出来。”杨戬翻开账本,“你入府第二个月,就开始暗中查我——因当年主审恩师案的,正是时任刑部侍郎的我。”
瑶月等人惊愕抬头。
“你以为我与构陷恩师的奸党是一路,”杨戬继续道,“于是接近我最宠爱的四个女人,想从她们口中套取‘罪证’,对吧?”他笑了,“可你不知,当年我冒死藏下恩师血书,这三年一直在暗中搜集证据,如今……当年构陷恩师的蔡党七人,已全部下狱。”
柳文渊如遭雷击:“那……那你为何不早说?!”
“因为恩师血书中提到,他有个儿子后背有朱砂胎记。”杨戬眼神骤冷,“可那夜餐花姨姨告诉我,你背上什么也没有。”
室内死寂。杨戬缓缓起身:“说,你到底是谁?真柳文渊在哪儿?”

六、血泪真相
假柳文渊惨笑一声:“真的那个……三年前就病死在来京路上了。我叫周显,是他结拜兄弟。”他盯着杨戬,“但我查你并非冤枉——你虽未参与构陷柳公,却在他下狱后侵吞了他江宁老宅,可有此事?”
杨戬沉默良久,忽然对屏风后道:“出来吧。”
屏风后转出个白发老仆,噗通跪在周显面前:“少爷!老奴……老奴对不住老爷!”竟是柳家旧仆福伯。

福伯老泪纵横:“当年是杨大人暗中买下老宅,怕被蔡党察觉,才对外说是‘侵占’。宅中密室里藏着的柳公手稿、证据,都是杨大人这七年一点点运出来的啊!”
周显怔住,忽然想起什么:“那……那你为何纵容我与姬妾……”
“因为她们四个,”杨戬看向跪着的姬妾,“本就是蔡党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瑶月等人面色煞白。
杨戬苦笑:“三年前我就察觉了。将你们关进香云阁,是想逼你们背后之人现身。谁知周显阴差阳错闯进来,倒让你们假戏真做,真动了情。”他长叹一声,“这三个月,你们传递出去关于我的‘罪证’,都是假的。真的证据,昨日已直达天听。”
七、残红
后来汴京人都听说,杨太尉府遣散了所有姬妾。瑶月夫人落发为尼,筑玉夫人回了江南老家,宜笑姐嫁了个小商人,餐花姨姨随商队回了西域。
而那位柳先生,据说暴病身亡,灵柩运回了苏州。
只有杨府老人才知道,那夜真相大白后,周显羞愧欲撞柱自尽,被杨戬拦下。两人在书房谈了一夜,翌日周显便消失了。有人说在终南山见过个道人,背影像极了柳先生。
又过三月,朝中蔡党彻底倒台,杨戬官升枢密使。上任那日,他独自在香云阁坐了很久,看着墙上瑶月留下的琵琶、筑玉未画完的山水、宜笑姐的绣绷、餐花姨姨的胡琴,忽然想起那夜她们跪在地上说的话。

瑶月说:“妾等虽是细作,这三年的情却是真的。”
筑玉说:“老爷若不信,可赐毒酒,妾愿先饮。”
宜笑姐哭道:“我们传出去的假消息,从未害过老爷性命。”
餐花姨姨最后用番语说了句什么,老仆翻译过来是:“身在黑暗里的人,见了光便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春雨又至,杨戬饮尽杯中残酒,轻声道:“这局中所有人,谁不是可怜人呢?”
只有那假山密道后来被封死时,工匠在石缝里发现四枚香囊,分别绣着月、玉、笑、花。里面除了干枯花瓣,还有同一张字条,上面是柳文渊的笔迹:
“若真有来世,愿作寻常夫妻。”
可惜这世间的孽缘,大抵都是错位的镜花水月,照得见开始,却照不见结局。而汴梁城的春风年复一年,吹过太尉府的高墙,再无人知道,那紧闭的香云阁里,曾锁住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繁华与荒凉。
(根据《三言两拍》故事重新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