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他

——韩东

寒风中，我们给他送去一只鸡

送往半空中黑暗的囚室

送给那容颜不改的无期囚犯。然后

想象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孤独地啃噬。他吃得那么细

每一根或每一片骨头上

都不再附着任何肉质

骨头本身却完整有形

并被寒冷的风吹干了。

当阳光破窗而入，照进室内

他仰躺在坍塌下去的篮筐里

连身都翻不过来了。

四周散落着刺目的白骨

白色的他看上去有些陈旧。

诗歌鉴赏：

这首诗用平静的叙述包裹着刺骨的疼痛，像一具在寒冬中逐渐风化的骸骨，让人感受到生命被时间抽干的窒息感。

开头“送鸡”的场景充满荒诞——人们给囚犯送去的不是救赎而是食物，那只鸡更像是投向深渊的试探。半空中悬浮的囚室如同一个巨大的标本瓶，困住永远“容颜不改”的他，暗示这里的时间已经凝固成琥珀。

啃食骨头的细节令人心惊。那些被舔舐得过分干净的骨头，像被反复咀嚼却消化不了的痛苦，连最后的血肉都被寒风掠夺。完整的骨头形状与干枯的状态形成矛盾，仿佛在展示一种“活着的死亡”，灵魂早已流尽，仅剩躯壳在表演生存。

当阳光突然闯进这个标本世界时，囚徒却陷在坍塌的篮筐里。这个日常用来盛放物品的容器，此刻成为锈蚀的刑具，连翻身都成为奢侈。散落的白骨和“陈旧的白色”形成双重死亡意象——不仅是生命的消逝，更是连死亡本身都在这个封闭空间里氧化褪色。

最残忍的是“容颜不改”四个字。当外界认定他是永恒的囚徒时，那些被风干的骨头、塌陷的篮筐、照不暖的阳光，都在诉说着他正在不可逆地朽坏。这种集体认知与真实衰败的错位，让整首诗成为一具透明的棺材，我们在外面看着他慢慢变成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