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来,这是医院打来的第一个电话。张云川盯着那个名字,手指微微颤抖。曾经,他是云州市人民医院心胸外科的顶梁柱,38岁的年纪,却能一天连做九台高难度手术,稳如磐石。
“张医生!”电话里传来周院长急得几乎破音的声音,“医院现在有个紧急情况,你必须马上回来!”
张云川沉默了几秒,声音平静得有些冷:“周院长,您是不是打错了?我已经不是医院的人了。”
“没打错!就是你!”周院长的声音带着哭腔,“只有你能救他……求你了,张医生!”
01
故事得从半个月前讲起。
那是一个凉爽的秋夜,云州市人民医院的心胸外科手术室依然灯火通明。张云川刚完成当天的第九台手术——一台复杂的心脏瓣膜修复术。
他在手术台上站了整整十个小时,白大褂被汗水浸得透湿,走出手术室时,摘下口罩的瞬间,他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云川,太辛苦了。”护士长李秀梅迎上来,眼神里满是心疼,“你今天连口水都没喝,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张云川摆摆手,声音虚弱:“不用了,秀梅姐,我先去休息室歇一会儿。”
李秀梅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张云川38岁,在心胸外科干了十二年,技术一流,性格低调,是科里公认的顶尖医生。可他对自己要求太严,经常连轴转,身体早就透支得厉害。
“你得吃点东西,不然怎么撑得住?”李秀梅语气坚决,“等着,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她转身走向值班室,几分钟后,拿着一块士力架回来。
“云川,先吃这个垫垫肚子,我去食堂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李秀梅把士力架塞到张云川手里。
张云川接过那块包装鲜艳的巧克力棒,苦笑着摇摇头:“秀梅姐,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哄啊。”
可他还是拆开包装,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蹲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甜腻的巧克力味道在嘴里化开,给了他一丝回血的感觉。
“谢谢你,秀梅姐。”张云川抬头,感激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医务科科长刘建华走了过来,看到张云川手里的士力架包装,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张医生,你这是在干什么?”刘建华语气严厉,带着质问。
张云川一愣,站起身:“刘科长,我刚做完九台手术,体力有点跟不上,吃点东西补充一下。”
“你知不知道医院有规定,手术室附近禁止带入未经消毒的食物?”刘建华的声音陡然提高,“你这是严重违反行医规范,可能会影响患者安全!”
李秀梅连忙上前解释:“刘科长,今天云川连做了九台手术,累得站都站不稳,我让他吃的……”
“不管是谁给的,违规就是违规!”刘建华打断她,语气毫不留情,“张医生,你明天必须交一份检讨书到我办公室!”
张云川皱起眉头,觉得这事被夸大了:“刘科长,我吃块士力架是在手术室外,又没进无菌区,您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刘建华的脸色更难看了:“张医生,规定就是规定!现在医患关系这么敏感,任何小事都可能被放大,你这态度让我很失望!”
李秀梅见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刘科长,这事是我没考虑周全,我来写检讨。”
“不用。”张云川冷冷地打断她,盯着刘建华的眼睛,“刘科长,我张云川做事问心无愧,这检讨我不写。”
说完,他转身走回了休息室。
刘建华盯着他的背影,脸色阴沉,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周院长,我是建华。张云川这边有点问题,您明天有空吗?得好好谈谈……”
张云川回到休息室,坐在椅子上,心情复杂。他不明白,一个医生拼尽全力救人,却因为吃块士力架被上纲上线,这是什么道理?
02
这时,年轻医生杨子豪推门进来。杨子豪28岁,是张云川的徒弟,也是他最看好的后辈。
“张老师,我听说了刚才的事。”杨子豪一坐下就愤愤不平,“刘建华就是故意找茬,太过分了!”
张云川摇摇头:“子豪,别这么说。医院有规定,我们得遵守。”
“可您今天救了多少人?”杨子豪激动地站起身,“九台手术,五台是急诊!如果不是您,那些患者可能都没命了!您为医院付出这么多,吃块士力架怎么了?”
张云川苦笑:“子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坚持原则比证明对错更重要。”
杨子豪还想争辩,但看到张云川疲惫的神情,最终没再开口。
第二天一早,张云川接到周院长办公室的电话,让他立刻过去。
周国强院长的办公室在医院行政楼顶层,宽敞的房间里摆满了医学奖牌和证书。周院长58岁,是云州市医疗界的泰斗,管理医院十五年,把这家普通医院变成了全市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医院。
张云川敲门进去时,周院长正在翻看文件,抬头一看,脸色严肃。
“张医生,坐。”周院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静却带着威严。
张云川坐下,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昨天的事我听说了。”周院长放下文件,直视张云川,“医务科已经把情况汇报给我了。”
张云川点点头:“院长,我可以解释……”
周院长抬手打断他:“张医生,你在医院干了多少年?”
“十二年。”张云川回答。
“十二年。”周院长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你的技术全院有目共睹,为医院立下不少功劳。但你有没有想过,医院的管理不仅仅靠技术,更要靠制度?”
张云川感觉到了谈话的重量:“院长,您的意思是?”
“医院有明文规定,手术室附近禁止带入未经消毒的食物,这是为了患者安全。”周院长的声音变得严厉,“现在医患关系敏感,任何小事都可能被放大,给你和医院带来麻烦。”
张云川试图解释:“院长,我是手术室外吃的士力架,没进无菌区,只是为了补充体力……”
“理由不重要!”周院长语气加重,“你违反了规定,更严重的是,医务科让你写检讨,你还拒绝了!这说明你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张云川站起身,愤怒溢于言表:“院长,我一天九台手术,累得差点倒下,就因为吃块士力架,您就这样对我?”
“坐下!”周院长猛地一拍桌子,“张医生,你这态度让我很失望!医院是个整体,不是你一个人的舞台!”
张云川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重新坐下:“院长,您打算怎么处理?”
周院长拿起一份文件,语气冷漠:“医院决定对你停职处理,停职期间停发工资和奖金。”
张云川如遭雷击,声音颤抖:“停职?院长,您没开玩笑吧?”
“我从不开玩笑。”周院长的表情冷如冰霜,“这是最终决定。”
“停职多久?”张云川咬牙问道。
“暂时没期限。”周院长回答,“什么时候你认识到错误,什么时候再谈。”
张云川彻底怒了:“周院长,您这是在逼我走人!”
“没人逼你。”周院长冷冷地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能好好反省,医院随时欢迎你回来。”
张云川站起身,深深看了周院长一眼:“好,我明白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步伐沉重。
“张医生。”周院长叫住他,“希望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张云川头也不回:“院长,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种地方,我不待了。”
办公室的门重重关上,周院长看着张云川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拿起电话:“老徐,张云川刚从我这出去,停职了。你那边注意点,别让科室乱了套……”
03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心胸外科。
“什么?张医生被停职了?”
“就因为吃了块士力架?”
“这也太离谱了吧!”
科室里炸开了锅,没人能相信,医院最好的心胸外科医生竟然因为这么点小事被停职。
科室主任徐长青第一时间找到张云川。徐主任52岁,是科室的老前辈,对张云川既是领导也是长辈。
“云川,我听说了。”徐主任拍拍他的肩膀,“别急,我去找院长谈谈。”
张云川摇摇头:“徐主任,不用了。既然医院觉得我不合适,我走就是了。”
“别冲动!”徐主任劝道,“你的技术是科室的支柱,医院离不开你。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院长会回心转意。”
“不会的。”张云川苦笑,“徐主任,您没看到院长的表情,他是铁了心要整我。”
徐主任叹了口气,知道张云川性格倔强,一旦决定的事,很难改变。
李秀梅听到消息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找到张云川,声音哽咽:“云川,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给你士力架……”
“秀梅姐,这不怪你。”张云川安慰道,“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
“可是……”李秀梅还想说什么。
“姐,别难过了。”张云川挤出笑容,“也许离开这里,对我来说是个新开始。”
杨子豪冲到张云川面前,气得脸通红:“张老师,这太不公平了!您的技术全院第一,那些高难度手术只有您能做!院长这是怎么想的?”
“子豪,冷静点。”张云川拍拍他的肩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得承担后果。”
“可您没做错啊!”杨子豪急得声音都哑了,“您救了那么多人,就因为一块士力架被停职,谁能服气?”
张云川看着这个激动的徒弟,心里既感动又无奈。
“子豪,记住,做医生不光要有技术,还得学会保护自己。”张云川语重心长,“我这次的事,就是个教训。”
“我不服!”杨子豪握紧拳头,“我要找院长理论!”
“你敢!”张云川声音严厉起来,“子豪,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别因为我毁了自己。”
杨子豪眼圈红了,低声喊了句:“老师……”
“答应我,好好干,认真学。”张云川拍了拍他的脸,“这是老师最后的请求。”
下午,张云川开始收拾东西。十二年的医生生涯,物品不多,几本专业书、几件纪念品,还有几封患者家属的感谢信。
每件东西都带着回忆。那本《心胸外科学》是他刚进医院时买的,扉页写着“医者仁心,救死扶伤”。那个手术刀模型,是他完成第一台独立手术时同事送的。那些感谢信,记录了无数个生死瞬间。
04
张云川的老家在云州市郊外六十公里的一座小村庄——绿水村。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多是留守老人和孩子。
张云川的妻子陈丽今年36岁,是村里小学的老师,女儿张小雨才10岁。看到丈夫突然回来,陈丽既惊喜又担心。
“云川,你怎么回来了?”陈丽放下手里的教案,关切地问。
张云川放下行李,笑着说:“丽丽,我想你们了,回来陪陪你和小雨。”
陈丽看着他的表情,隐约觉得不对:“医院那边没事吧?”
“没事。”张云川抱了抱妻子,“就是想家了,休息一段时间。”
陈丽没再追问,带着女儿给丈夫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饭桌上,张小雨抱着爸爸的胳膊,叽叽喳喳讲着学校的事,张云川笑着听,心里却沉甸甸的。
接下来的日子,张云川开始帮妻子干家务,接送女儿上下学。白天,他和村里的老人聊聊家常,偶尔帮村民看看小病小痛。
村里人知道他是大医院的医生,纷纷来找他。有感冒发烧的,有扭伤腰痛的,张云川都耐心诊治。
几天后,张云川的生活平静下来。白天干家务,晚上看书,偶尔接远程会诊,日子充实而简单。
这天晚上,他正在整理医学资料,准备寄给一个外地患者,手机响了,是杨子豪。
“张老师,出大事了!”杨子豪的声音急促,带着哭腔。
“什么事?”张云川心一紧。
“今天下午来了个车祸患者,心脏严重受伤,急需手术。”杨子豪声音颤抖,“徐主任看了检查结果,说难度太大,他没把握。省医院专家也说风险太高,不建议手术。”
“病人现在怎么样?”张云川急问。
“很危急,随时可能心跳停止。”杨子豪声音更沉重,“张老师,这种手术只有您能做!”
张云川沉默了。作为医生,他不愿见死不救,可被医院停职的屈辱又让他犹豫。
“子豪,我已经不是医院的医生了。”他苦涩地说。
“张老师,您就不能回来一次吗?”杨子豪几乎在哀求,“就为了救这条命!”
张云川心里矛盾极了。救人是医生的天职,可他被医院“开除”,回去又能做什么?
“子豪,医院的规矩你知道,我回去也没用。”张云川说。
“可是……”杨子豪还想说,电话里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像是催促。
“老师,我先挂了,医院乱成一团。”杨子豪匆匆挂断。
张云川握着手机,心如刀绞。他想象着那个命悬一线的患者,想象着家属的绝望眼神。
陈丽推门进来:“云川,谁的电话?”
张云川把情况说了。
陈丽听完,柔声说:“云川,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想救人,可我已经被停职了。”张云川苦笑。
“你听我说。”陈丽坐在他身边,“做人要凭良心。如果能救这条命,你就该去试试,不管别人怎么看。”
“可医院不会让我手术。”张云川摇头。
“不试怎么知道?”陈丽握住他的手,“云川,当年你腿摔断时,我爸背着你走了三十里路到镇上卫生所。那医生连夜给你手术,救了你。他说,医者父母心,见死不救违背良心。”
张云川被妻子的话触动了。
“丽丽,我明白了。”他站起身,“我现在就回云州市。”
“去吧。”陈丽欣慰地点头,“尽力就好。”
张云川收拾好行李,连夜开车赶往云州市。
路上,手机再次响起,是周国强院长。
张云川看着屏幕,心情复杂。半个月前,这个人冷漠地宣布停职他,现在却深夜来电。
他犹豫几秒,接通了电话。
“张医生!”周院长的声音带着颤抖,“医院有紧急情况,急需你回来主刀一台手术!”
“周院长,您没搞错吧?”张云川冷笑,“我已经被您停职了,怎么还能做手术?”
“张医生,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周院长几乎咆哮,“患者情况危急,只有你能救他!”
“谁这么重要,让您半夜亲自打电话?”张云川冷冷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十几秒,只剩周院长急促的呼吸声。
“张医生,你现在在哪?我派车接你!”周院长压低声音。
“等等!”张云川打断,“您还没说患者是谁。”
“到了医院你就知道了,每分钟都关乎性命!”周院长的语气更急,“张医生,求你了,只有你能救他……”
听到周院长的哽咽,张云川沉默了。这个高高在上的院长,竟在深夜低声下气求他。
“我自己开车过去。”张云川终于说。
“谢谢!谢谢你!”周院长如释重负,“我在急诊科门口等你!”
05
一个小时后,张云川出现在云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门口。
夜色中的医院灯火通明,熟悉的白色大楼让他百感交集。半个月前,他被保安“护送”离开,那屈辱感至今刺痛着他。
李秀梅护士长快步迎上来,眼中满是歉意:“云川,你终于来了!快,院长在ICU门口等你。”
张云川跟着她走向电梯。电梯里,李秀梅欲言又止:“云川,这次手术难度很大。”
“有多大?”张云川皱眉。
李秀梅张了张嘴,摇摇头:“你到了就知道了。”
电梯门开,张云川看到周院长在ICU走廊焦急踱步,脸上写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