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报·豫视频记者 张阳 河南手机报记者 杨致文
这份迟来的、跨越海峡的团圆，始于一周前。
而今年的中秋节，对洛阳的两个家庭来说也格外暖。
9月27日，被誉为“灵魂摆渡人”的刘德文受洛阳两个家庭所托，背着在台病故的豫籍老兵李自敬和潘亚振的骨灰坛，从台北飞抵郑州。
记者在现场看到，刘德文在机场大厅的一处空地停下，双膝跪地，将骨灰坛小心翼翼地从背包取出，并轻触地面。
他轻声说道：“两位长辈，到郑州了。不要再当游子了，跟紧了，我带你们回家，回洛阳。”
这趟中秋前的归途，是刘德文23年间的又一次跨越。迄今，他已将三百多位老兵的骨灰送回大陆故土，其中18次踏上河南的土地。
“以赎我不孝之罪”已近六旬的刘德文，是台湾高雄市左营区祥和里的里长（注：台湾基层行政单位）。
2003年，面对一位老兵的临终托付，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位老兵拉着他的手，拜托道：“里长，我死了以后，可不可以把我的骨灰带回家乡，葬在我父母亲的坟前，以赎我不孝之罪，让我跟我父母亲团圆。”
“以赎我不孝之罪”，这七个字，击中了刘德文。
为了这个承诺，他费尽周折，在2004年联系上了这位老兵湖南桃源县老家的亲人，将老人的骨灰送回安葬。
此后，更多老兵的委托纷至沓来。但有些老兵不敢开口，他们担心自己没有能力支付交通等费用，会增加刘德文的负担。
刘德文知道后，把社区的老兵们召集起来，对他们说：“只要你们想回家，里长一定会完成你们的心愿。”
为了专心送老兵回家，刘德文辞去了此前银行的高薪工作，成为了“专职”的公益“摆渡人”。
他拒绝了所有企业的资助，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单纯的事，“是我个人做的事”，“不要变成是他们的商业性的一个代言”。
他知道，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份跨越一生的思念。他看到，每逢中秋、春节这样的团圆佳节，老兵们总是喝酒，“用酒来稍微麻醉自己”。
酒后，思念决堤。
“我看到过快70岁的老兵大哭，看到过八十几岁的老兵哭，也看到过九十几岁的老兵哭。”
他们想的不是家乡的美食，而是那份“十几岁离开自己的父母亲，然后就没有尽过孝道”的亏欠。
从一个人到一家人“虽然人已不在世，但每一位伯伯在我的心目中都是有生命的。”刘德文说。
在飞机上，他会给每位老兵的骨灰专门购买座位；住宿时，会为“他”留出床位。
承诺的分量，不仅在心里，也在肩上。“一个骨灰坛最少12公斤重，两个就是将近24公斤，也将近五六十斤。”
有时，这份重量还需要在乱葬岗里寻找。“我收到过大陆很多省份寄来的寻亲书信，只要找到我，我都会马上回复，竭己所能地去找。”刘德文说。
刘德文告诉记者，在台湾潮湿高热的天气里，在十几万座墓碑、杂草丛生的坟茔中寻找一个名字，无异于大海捞针。“早上5点多就开始寻找，7点就快中暑了。”
他也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方法：“后来我开始分区，比如这边有种一棵龙眼树，我就标注‘龙眼一区’，然后用手机拍下来。慢慢的数据就积累起来了。”
就这样，他为老兵们建立起一个独一无二的“数据库”。
这份重量，寻常人难以承受。支撑他的，是他的父亲。一位朴实的农户，靠着卖农作物的钱支持儿子。
对于儿子送老兵骨灰回家的事，父亲说：“这是好事，尽量去做。经济上有问题没关系，爸爸会支援你。”
这份家风，也传承到了下一代。
儿子小时候看到家里的骨灰坛会问：“爸爸这是什么？”刘德文就告诉他：“这是爷爷的家，你要跟爷爷说几句话，欢迎到我们家来。”
儿子从小耳濡目染，从不害怕。后来，他也会陪父亲送骨灰，背上沉重的骨灰坛时说：“爸爸好沉，我才知道你以前送这些爷爷这么辛苦。”
如今，女儿会开车送他去高铁站，全家人都成了他最暖的后盾。
18趟河南路，走出的活地图在刘德文的行程中，河南是他来得最勤的地方之一。
迄今，他已护送至少24位河南籍老兵的骨灰回到故土。
他的记忆，就是一张鲜活的河南地图。他对记者如数家珍：“我送老兵，才知道焦作有云台山，新乡有个原阳县。从郑州再过来是许昌，过来是漯河，再过来驻马店，再过来信阳。我都送过老兵以后，我就知道开封就是周口的旁边，开封再过去就是商丘。”
他也见证了这条归途的巨变。
“以前很多农村都是泥巴地，哪有现在都是水泥路。”他感慨，过去从郑州坐绿皮火车到三门峡要近10个小时，而现在，“高铁很快一下子就到了，大陆这十几年的变化太快了！”
路变了，但路上发生的故事，依旧滚烫。
去年在周口沈丘，他帮一位78岁的女儿找到了素未谋面的父亲。
当刘德文抱着骨灰坛来到老人母亲曾日日等待的村口石头前，他说：“奶奶，德文把你的儿子接回来了。”随后全家失声痛哭。
刘德文告诉记者，每当遇上这种情况，除了酸楚，他还会收获难以想象的满足感，“我让大家团圆了，我是在做好事”。
《我大陆的家人》每送一位老兵回家，刘德文都说自己“在大陆就多了一群亲人”。
他曾送一位云南老兵回家，老兵的儿子是遗腹子，一辈子被人叫“没爹的孩子”。当刘德文把骨灰坛带到他面前，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扑通”一声跪下，磕着头请求：“里长，你可不可以让我摸摸爸爸？”
当他抱住骨灰坛的那一刻，失声痛哭：“爸爸，我不是孤儿了，我总算有爸爸了！”
那一刻，刘德文也哭了。
这些跨越生死的重逢，这些血脉相连的故事，刘德文都一一记在心里。如今，他想把它们写下来。
他告诉记者，自己正在准备出书，将这些老兵的故事呈现出来。“书名我真的很想把它取名叫《我大陆的家人》。”
他说，这本书是对自己一生所做之事的一个见证，也是对他收获的这么多大陆亲人的一份肯定。
他说，这就是他要坚持做下去的意义。
“中秋在我们中国人这里最重视的就是团圆，能够在外的一个游子回家团圆，这是多有意义的事啊。”刘德文说，“我们中国人最重视的，就是一种落叶归根、传承文化的理念。”
他不想让这些老人一生在外当游子，更不想让他们一辈子当游魂。
来源：大河报 编辑：温中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