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油菜地灌水
——余秀华
后来,他们争吵起来,她埋怨他不肯出力
他说她只会唠叨
中午,阳光辣着背了。拴在水管上的两顶草帽小得烫人
六十年的光阴没有让他们膨胀
一只麻雀飞过,影子覆盖了一个帽顶,又覆盖了一个帽顶
没有时间留意
“你这样不能把日子的雪掸掉”
而形式是必须的,紧紧裹住了一颗皱巴巴的核
且不说经得起推敲的过程,盲目和宽容
白杨树多余的一枝伸了过来,他知道砍掉
是最好的修饰
你小心不要把镰刀又砍出一个豁
——她还是啰唆了一句
诗歌鉴赏:
这首诗像一幅老夫妻的田间速写,没有华丽的色彩,却透着泥土的温热。日子里的磕碰、沉默的牵挂,全藏在浇水的动作、草帽的褶皱和镰刀的豁口里。
拌嘴是另一种“浇水”。
开头两人为干活争吵,像田埂上刮过的风一样平常。妻子嫌丈夫偷懒,丈夫烦妻子唠叨,但这些拌嘴和脚下的泥土一样,早已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就像给油菜浇水时溅起的水花,吵闹反而让日子不干涸。

草帽晒出了六十年的光阴。
烈日下两顶旧草帽“小得烫人”,像是被岁月晒缩了。六十年婚姻没让两人变得更“膨胀”,反而像两棵紧挨的老树,根缠着根,枝让着枝。麻雀影子轮流盖住两顶帽子,像时光轻轻拍打他们的肩,可惜他们忙着低头劳作,没空抬头看。

砍树枝和补豁口。
丈夫砍掉白杨树的多余枝桠,像在修剪生活里的毛刺。妻子那句“小心镰刀豁口”的唠叨,是怕旧伤未好又添新痕。镰刀上的豁口攒了一辈子,像碗沿的裂纹、补丁叠补丁的衣衫,都是日子留下的戳记。

掸不掉的“日子的雪”。
生活的风霜像落在肩头的雪,掸了又落。他们早学会了把苦涩裹进“皱巴巴的核”里,像晒干的梅子,酸涩中藏着回味。白杨树年年长新枝,他们年年弯腰浇水,皱纹里埋着化不开的牵绊,也悄悄长着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