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前不久展出《清明上河图》，重现了十年前的热潮。观众排队排到大半夜，网上吐槽满天飞，更有所谓的“大佬”放言：“我看过那么多名画，就它排最久！”

唉，听到这样的抱怨，我就知道有人没明白这幅画的特殊之处。

就文物价值而言，能够和《清明上河图》平起平坐的古画虽然不多，但也是有的。比如，同为北京故宫收藏的《游春图》《五牛图》《韩熙载夜宴图》《千里江山图》、台北故宫的《溪山行旅图》《富春山居图》、上海博物馆的《高逸图》、辽宁省博物馆的《簪花仕女图》、海外收藏的《女史箴图》等等。

但是，所有这些名作的号召力，都无法与《清明上河图》相提并论。

《清明上河图》是知名度最高的中国画，没有之一！它是最受追捧的“国民偶像”，上至耄耋老人，下至稚龄孩童，即便对艺术史毫无涉猎的中国人，也必定听闻过这幅传世名作。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局部，北宋，故宫博物院藏，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

《清明上河图》的名气有多大？举个例子

2002年，台北故宫举办过一次观众投票，评选“十大镇院之宝”，投票结果自然包含了《清明上河图》——但不是北宋原作，而是这幅画的清代摹本。参与临摹的清代宫廷画家甚至没有见过原作，仅仅参照了明代的摹本，也就是说，被选中的是一件“摹本的摹本”。

这就怪了，台湾观众为什么不把原作选进榜单？因为原作不在台湾啊！

早在部分故宫文物迁往台湾之前，溥仪已经在宫里“严选”了一番，把《清明上河图》等1000多件珍贵文物打包带去了东北，幸好大部分国宝在解放后被追回，《清明上河图》也回到了北京故宫。

谁知道《清明上河图》在台湾老百姓当中依然享有极高知名度，哪怕“孙子辈摹本”也被选为镇院之宝，台北故宫最恨没能带走的宝贝就是它吧！

现代人追捧《清明上河图》绝非单纯凑热闹，这幅画在古代就广受欢迎，被大量仿制。

即使历经岁月洗礼，流传至今的明清摹本仍在100件以上，曾经存在过的摹本恐怕成千上万！我不敢说这一定是被临摹次数最多的中国古画，但一定是古人最喜欢临摹的画作之一。

《清明上河图》的超高人气也不是外行的自嗨，这幅画在学术圈同样炙手可热。

早在十多年前，就有文章统计说，与《清明上河图》相关的学术论文多达400余篇。时至今日，随便打开一个论文检索网站，你会发现，单单在标题或者概要里出现“清明上河图”这一词组的文章就数以千计！在正文中提到这幅画的文章更是不计其数！

（两岸故宫第一名画的学术热度大比拼：北京《清明上河图》VS台北《溪山行旅图》）

《清明上河图》是中国艺术圈最顶尖的资源。号召力能与之媲美的人类艺术品，我只想到《蒙娜丽莎》。

上世纪六十年代，《蒙娜丽莎》巡展至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短短20多天就吸引了108万观众！由于队伍太长，官方不得不要求所有观众以10人一排、每排停留8秒钟的速度接受《蒙娜丽莎》的检阅。

假如国内观众同样以10人一排、每排8秒的速度欣赏《清明上河图》，或许就不用排到深夜了——但臣妾做不到啊！

《蒙娜丽莎》宽约0.5米，只画了一个人。《清明上河图》长5米多，画了800多人，后面还有一长串题跋。8秒？恐怕连画里的驴都看不全！

有人说，好吧，人气高我认了，可是看《清明上河图》是要预约的，预约票多难抢啊！怎么到现场还要排那么久！排到跟前还要被工作人员复读机似的催命！体验太差！

你以为这是管理问题——其实，这是一个数学问题。

【考题】假设观众站在传送带上，匀速接受《清明上河图》的检阅。每人从开头看到结尾需要3分钟，画卷长6米（不含题跋），每人身体宽度为0.5米，请问每小时有多少观众看完这幅画？

【思路一】基于传送带的运行速度求解。3分钟看完6米的画，所以传送带的速度是（6除以3）每分钟2米，即每小时（2乘以60）120米。鉴于一名观众需要0.5米空间，所以120米传送带可以容纳（120除以0.5）240人。

【思路二】基于同时欣赏的人数求解。画长6米，每人宽0.5米，因此可以并排（6除以0.5）12人观看。假设一批人同时看3分钟，再瞬间换上另一批，一小时可以轮换（60除以3）20次，总共（12乘以20）240人。

看来没错！每人看3分钟，一小时可以接待240人。故宫旺季每天开放8.5小时（8点半至17点），满打满算可以接待（240乘以8.5）2040人。

2040人算多吗？对故宫来说不算多。在美国主题娱乐协会公布的2024年度全球人气博物馆排行榜上，故宫博物院位居第一，去年总共接待了1700万游客，平摊到每个开放日达到5万人以上！

5万人都来看《清明上河图》是不可能的，需要抢预约。故宫每天放出多少预约票？官方没有公布，民间最常见的猜测是5000张，也有人说3000张。

5万人抢5000张预约票，难怪秒空！

但即便只有3000张票，对于《清明上河图》来说也是不可承受之重——上文说了，假设《清明上河图》每天只接待2040人，3000张票就意味着多出960张，需要工作人员在17点以后加班（960除以240）4小时！

所以，不排到夜里是不可能的！

（笔者在20点离开漆黑一片的太和门广场）

既要抢票，又要排队，如此折腾，还有必要去现场看《清明上河图》吗？

有机会当然要看。

创作于北宋末年的《清明上河图》是现存最早的风俗画长卷——事实上，整个宋代只留下这一卷描绘100人以上的风俗画长卷。假如《清明上河图》没有流传下来，我们能见到的最早的风俗画长卷要推迟到两百年后的元代。

更重要的是，《清明上河图》里的800多人物，没有一个是敷衍的。这些身高只有1到3厘米的小人，无论处于前景的中心，还是混迹在后景充当“群众演员”，都不重样，“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种“全画无闲人”的艺术震撼，在现场观看，会更有体会。

如果你愿意去现场观看，我有一个建议：

《清明上河图》下次展出的时候，请你为这幅画留出一整天。不是出差北京期间的临时起意，不是游览故宫途中的顺便绕道，不是从机场赶来的特种兵半日游，而是为这一幅画预留完整的一天，做好“今天只看这一件展品”的心理准备。这是因为《清明上河图》的顶尖号召力会引发最激烈的竞争，只有最充分的准备才能把困难降到最低。

我对故宫也有一个建议：

下次展出《清明上河图》的时候，请为它安排一间单独的展厅。

我理解，任何策展人都不愿意把核心展品剥离出整个展览。在策展人眼中，展览不是晒宝。同一件文物放在不同的展览，是为了服务于不同的主题。放在风俗画展，《清明上河图》可以展现早期风俗画的成就；放在宋代风物展，《清明上河图》可以表现北宋晚期的社会图景；放在故宫百年大展，《清明上河图》可以体现国宝重聚的艰辛与文博人的坚守。如果把孤零零的一幅画放在单独的展厅，就等于抛弃了展览主题，仅仅满足于晒宝。

但我还是希望，以后的策展人能够正视《清明上河图》无与伦比的号召力，认清供求关系的巨大错位，克服职业强迫症，转而在单独的展厅里通过多媒体等形式体现这幅画与展览主题的关系，让观众尽情感受《清明上河图》的魅力，同时让展览的其他部分变回正常的热门展览。

我甚至希望，《清明上河图》所在的展厅能够24小时开放，不要求预约，不需要抢票，不设置绿色通道，不看你有没有坐轮椅，有没有推婴儿车，不管你有没有头衔，是不是媒体，办没办过什么协会会员，算不算什么“大佬”。只要你愿意排队，有耐心排队，就可以亲眼目睹中国最受欢迎的绘画作品，就可以享受中国最顶尖的文物资源。

不要怕排队。

因为，排队是普通人享受最顶尖资源的最公平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