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丈夫的声音像一块冰，砸进客厅的死寂里。

他说，他心里有了别人，感觉自己快干涸了。

我没有哭，甚至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落地钟的秒针，一下，一下，像在给二十年的婚姻，倒数计时。奇怪的是，我没有去想那个女人，脑子里只有一个荒诞的问题在盘旋：

我们这个永远晴天的家，是什么时候开始，连一滴雨都下不下来了？

20年来，我一直是我们家的金牌天气预报员，致力于确保这片屋檐下，永远风和日丽。

丈夫下班回来，钥匙往玄关柜上用力一扔，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心里立刻响起警报，今天外面是多云转阴。于是赶紧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出去，笑着说：“今天新买的蜜瓜，你快尝尝，特别甜。”一场可能爆发的低气压，就这样被一块蜜瓜的甜，轻轻化解了。

女儿的成绩单下来，数学那一栏的红色数字，像团不祥的雷暴云。我关起门，压低声音和她谈了两个小时，然后悄悄联系了辅导班。等丈夫问起时，我已经把所有坏天气都处理完毕，只递给他一份天气良好的总结报告。

我曾为自己这种精准预报、并能实施人工干预的能力而沾沾自喜。天真地以为，没有风雨的家，就是幸福的家。

真正击溃我的，不是他那句坦白，而是躺在他车里储物格深处的、皱巴巴的购物小票。

一张380块的口红小票。

那一刻，感觉我们之间那片本已干涸的土地，砰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缝。我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捂着嘴，终于让眼泪流了下来。

哭的不是他的选择，是我的懂事。

是自己为了维持家里虚假的晴朗，主动蒸发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湿气，那些琐碎的欲望，那些真实的脾气，那些想买支口红的任性。

那支口红，在购物车里躺了半年，忽明忽暗。每一次，我都对自己说，省下来吧，还能给孩子多报一节兴趣班。

现在我才明白，我把自己活成了一片不下雨的沙漠，却反过来指责他，为什么要去寻找别人的绿洲。

擦干眼泪，我开始在心里，绘制一张属于我们婚姻的气候图。这才发现，这片看似平静的天空下，早已暗流涌动。

我们的沉默越来越多。从前以为是老夫老妻的默契，现在才懂，那是风暴来临前，气压低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寂静。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的光映在彼此脸上，明明只有半米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整个银河。我们都太懂事，懂事到不敢用一场真实的争吵，来给这沉闷的空气，开一扇天窗。

在朋友的聚会上，他会习惯性地搂住我的腰，我会自然地为他夹菜，我们是别人口中羡慕的模-范夫妻。可只要车门一关上，那股热气就迅速散去，剩下的，是比车窗外的夜色还要冰冷的沉默。我们不是没感情，我们是把最好的感情，都当成了展品，展览结束，就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柜子里。

想了很久，上一次聊天，是什么时候？不是那种孩子学费该交了、爸妈身体怎么样的对话，而是那种没用的、开心的、可以讲到半夜的废话。我想不起来了。我终于承认，他的干涸，不是借口。因为在这场婚姻里，我们俩，都是正在缓慢脱水的植物，只是他比我，先一步枯萎了而已。

画完这张图，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没有提离婚，也没有提那支口红。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又一次习惯性地陷入了沉默，只是刷着手机。我看着他，轻声说了一句：

“我有点怀念，我们以前吵架的样子了。”

他拿着手机的手，僵住了，抬起头，错愕地看着我。

我没有等他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道缝，让夜晚微凉的空气流了进来。

我回过头，看着他，也看着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平静地说：

“一个从不下雨的地方，叫沙漠。我不想再做天气预报员了。”

“从今天起，我想学着，给我们家下一场雨。你要不要带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