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家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妻，是打猎出身的。母亲常同我讲，他们年轻时能在马背上开弓，箭无虚发。 他们家里养了九个孩子——五个闺女四个儿子，靠山吃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常见大爷背着猎枪出门，枪管在晨光里泛着冷铁的青。大娘则挎着竹篮，去集市上卖些山货野味。 他们种地的本事不济，田里的庄稼总比别人家的矮半截。九个孩子像九只小雀儿，张着嘴等食吃。 闺女们倒好，一个个出落得水灵，到了年龄后便陆续嫁了出去。 可儿子们的婚事却成了老大难。媒婆们踏破门槛，见了这家徒四壁的光景，舌头便打了结。 老大老二勉强成了家，轮到老三时，家里的米缸已经能照见人影了。 那年腊月，雪下得紧。我见那大娘踩着积雪来我家串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同母亲在炕头嘀咕了半天，临走时眼里竟有了光。 春节一过，奇怪的事就发生了。每日清晨，都能看见他家老三蹲在灶台前，小心翼翼地搬动那个乌黑的荤油坛子。 那坛子我认得，是北方家家都有的，装着猪油，平日里谁也不会去动它。 老三是个憨厚的后生，干活实在，就是脑子转得慢些。他搬坛子时总嘟囔着："娘这是魔怔了，大正月的不让睡个囫囵觉。" 有回来我家借锄头，还抱怨这事。母亲听了直笑："傻小子，这是叫你'大婚动'呢！"他挠挠头，憨憨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说来也怪，那年开春，真有媒人上门了。说的是山那边一个姑娘，体格壮实，能顶半个劳力。 秋收后成了亲，新娘子过门那天，老三笑得见牙不见眼。新媳妇确实胖乎，过门槛时都得侧着身子。 大娘特意提了一篮山核桃来谢母亲。两个老太太在院里说悄悄话，我假装喂鸡，支着耳朵听。"真灵验了！"大娘拍着大腿，"明年开春，叫老四也搬坛子去！" 谁知没等几年。老四自己相中了邻村的姑娘。两家一合计，婚事就定了。 母亲打趣问："这回没搬坛子？"大娘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如今日子缓过来了，谁还信那个！" 是啊，日子好了，谁还信这个。可每当我看见灶台上那个落满灰尘的荤油坛子，总会想起那年冬天，一个憨厚后生每天虔诚地搬动它的模样。 人穷的时候，连希望都得从坛坛罐罐里倒腾出来。 现在路过老三家，常能听见屋里传来孩子的笑闹声。他那胖媳妇在院里喂鸡，腰身比从前更圆润了。老三在县城找了活计，偶尔骑摩托车回来，车把上总挂着给媳妇买的零嘴。 至于那个荤油坛子，不知还在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