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时,村里有个男的,父亲在晚上给了他十元钱,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要他明早拿着钱去办点年货,让一家人过个年。这男的叫柱子,那年刚满十八岁,是家里的老大。七十年代的农村,十元钱算得上一笔“巨款”,柱子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币,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心里又激动又沉重。父亲坐在煤油灯旁,脸色蜡黄,咳嗽了大半年,家里的积蓄都花在了抓药上,这十元钱是母亲偷偷变卖了陪嫁的银镯子换来的,攥在手里沉甸甸的,装着一家人过年的期盼。 七十年代的农村,年根儿底下比寒风还冷的是家里的光景。 柱子刚满十八,是老大,本该顶门立户的年纪,可父亲的咳嗽声从秋末缠到腊月,药罐子没停过。 煤油灯芯爆出个火星,灯苗晃了晃,把父亲蜡黄的脸映在土墙上,像张揉皱的草纸。 那晚父亲把他叫到灯前,从怀里摸出张纸币,递过来时手都在抖:“明儿三十,去办点年货,让你妈和弟妹们过个年。” 柱子接过来,指尖一触就知道是钱——十元,在那年月的乡下,够买半袋麦子,够给弟弟扯件新衣裳,是实打实的巨款。 他捏着那张边角磨得起毛的纸币,纸纤维糙得硌手,心里像揣了团火,又烫又沉。 他光顾着数钱上的褶皱,没瞧见母亲站在灶房门口,围裙擦了又擦,眼圈红得像灶膛里的余烬;也没听见父亲咳完那声,背过身去时,指甲掐进了炕沿的木纹里。 他哪里知道,那张皱巴巴的纸里,裹着母亲二十年的念想? 直到第二天凌晨,他被母亲的梦话惊醒,听见她迷迷糊糊地说“镯子……给俺留着……”,才猛地想起,母亲手腕上那个磨得发亮的银镯子,好像很久没看见了。 父亲的咳嗽从入秋就没好利索,中药西药抓了一茬又一茬,瓦罐在灶上熬得滋滋响,家里的积蓄早跟着药汤子熬干了。 母亲没说过一句难,只在夜里偷偷摩挲空荡荡的手腕,把镯子换的钱一张张捋平,塞进父亲怀里时,只说“过年总得让娃们吃口肉”。 第二天一早,柱子揣着钱往镇上走,风刮在脸上生疼,他却把钱捂得紧紧的,生怕漏了一丝热气。 那钱在他兜里,比揣着块烙铁还烫,烫得他想起母亲手腕上那道浅白的印子,烫得他突然懂了,所谓家,就是有人把自己的宝贝悄悄换成你的暖。 日头刚冒尖时,他在供销社门口站住,摸了摸怀里的钱,纸币被体温焐得软和了些,边角的毛边蹭着掌心,像母亲平日里揉他头发的力道。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他深吸一口气,往肉摊走去——这年,得让家里飘着肉香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