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淇这两年，状态有点怪，一边是红毯，珠光宝气那种，戛纳，威尼斯，卢米埃尔，走到哪儿一堆长枪短炮拍她，礼服拖在地上，耳环晃来晃去，大家都觉得她是“国际女星”，

另一边，在片场，她戴着耳机，捧着一个小监视器，头发用卡子随便夹着，和摄影、美术挤在一起，讨论镜头怎么走，人站哪儿更对，已经不是坐那儿等别人喊action，而是自己喊cut的那个人了。

她四十九了，演了快三十年戏，金像奖，金马奖，小金人拿过好几次，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评审也都当过，去年还成了奥斯卡评委，算下来，是继巩俐和张曼玉之后，第三个评审“四大满贯”的华人女星，

舒淇亮相今年戛纳电影节红毯，（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照理说，这个年纪，她完全可以选一条轻松路，一年拍两部戏，接几个代言，剩下时间回家吸猫，偶尔上个访谈节目，讲讲当年和张国荣拍戏的事，也挺舒服的。

她偏不，她跑去当导演，还不是玩票那种，第一部长片，《女孩》，剧本断断续续写了十年，最后逼自己一把，把自己关在米兰一间小酒店里，十五天不出门，连逛街都不敢，硬把剧本写成一个能给制片人看的样子，真刀真枪开机，杀青之后，带着这部电影跑威尼斯，跑多伦多，跑釜山，直接进主竞赛，在釜山还拿了一个最佳导演。

外媒给它下的评语挺准，说是“用私密记忆，触发东亚女性的共鸣”，听着有点文绉绉，翻成大白话就是，这片太私人了，拍的是她自己，可奇怪的是，很多女生看完都觉得，怎么那么熟悉，

片里的女孩叫林小丽，现实里，她本名叫林立慧，很多人看片前只知道“舒淇当导演了”，看完才反应过来，哦，这不是随便编的角色，这是她的半本日记。

舒淇在其自编自导的《女孩》现场（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舒淇自己说过一句挺直的话，“我没有童年”，不是那种发朋友圈的感慨，而是真事，她小时候在台湾一个普通小房子里长大，房子不大，声音特别杂，父亲喝了酒回家，情绪上来，砰的一声踹门，桌上的东西说翻就翻，话一多就冲着家里人吼，手一甩，动作也跟着重起来，小孩一看就知道，今天气氛不对。

母亲呢，十八岁就把她生了，自己才刚成年，就被推到老婆和妈妈的位置上，一天忙好几份零工，挣的钱不多，回到家还得面对伴侣的坏脾气，人一累，一急，很容易把火往孩子这边带，在那种家里，小孩很快就懂一件事，看脸色。

放学走到巷口，她会先停一下，耳朵竖起来听，有没有摩托车声从远处传过来，那种旧摩托轰轰的声音一响，她心里就“啵”一下，知道家里可能又要不太平了，脚步会不自觉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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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人已经睡在床上了，突然被叫起来，整个人被拽下床，往墙边一推，脑子里嗡嗡响，她也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晚上特别难熬，白天怕考试，晚上怕回家。

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卧室，是衣柜，那种布做的，大概一米多宽，前面一条拉链，她一钻进去，把拉链拉上，外面就是另一个世界，

碗筷碰在一起的声音，东西落地的声音，成年人拍桌子讲重话的声音，脚步砸在木地板上，地都会跟着抖，她在柜子里，连呼吸都压着，心想，再忍一会儿，再忍一会儿，就好了，

很多年后你再看《女孩》，小丽躲在柜子里，外面吵得要命，那场戏，其实就是她小时候的翻版，只不过这次，换她来拍。

电影《女孩》小丽躲在柜子里的场景（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等她真正意识到童年的影响，是很多年以后，她已经成了公众人物，住在香港高楼里，有一次朋友约她喝下午茶，位置在一栋差不多一百层的大楼里，酒店电梯是那种全封闭的，亮亮的金属，她站在电梯口，突然就迈不过去那一步，

但又不能说“我不上去了”，最后咬咬牙跟朋友一起进电梯，门一合上，电梯往上窜，她整个人开始出汗，短短几十秒，她说自己衣服都湿了，那不是热，是从里往外冒的那种冷汗，她后来才明白，密闭空间，往上的速度，这些东西，都会勾起她衣柜里的那个感觉。

在这样的家里长大的小孩，路大概就两条，一条是彻底躲起来，变得不说话，小心翼翼，什么都不敢要，另一条是往外冲，拼命去和世界顶牛，舒淇很明显走的是后面这条，她开始离家出走，

跟同学混在一起抽烟，吵架，骑机车，谈早恋，身上划了不少口子，有些是摔的，有些就是打架打出来的，她自己后来也承认，那些事不一定多光彩，可那会儿，那就是她唯一一点“我不是你们那种人”的证明。

她后来形容自己像一条小船，一直在海上漂，看见一个港口，先靠一下，歇两天，补点给养，觉得差不多了，再出发，她说得挺轻松，其实很现实，家，在她那会儿的感觉里，不是港口，是风眼，

舒淇拍《狂野时代》的剧照（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真正意义上离开，是二十岁那年，她干脆收拾东西走人，去了香港，一句粤语听不懂，就对着电视练，香港电视剧里的人说一句，她在家里跟一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香港人，她在镜子前练发音，嘴型，一天下来，嗓子都哑了。

到了香港，她遇到了第一批，不完全把她当“麻烦”的人，王晶找她去拍戏，一口气拍了几部限制级电影，还拍了一套写真，照片一出，很快就被贴上了“只会演那种片”的标签，

她一脱成名，赚到了片酬，也引来一堆议论，外面的人看她，看的是身材，是尺度，很少有人关心，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她就硬着头皮往前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先活下来再说。

真正改变她命运的，是《色情男女》，那部戏里，她演一个限制级片的女演员，跟张国荣对戏，有一场在房间里，两个人坐在床边，她那句台词现在很多人都能背下来，“我以前在台湾的时候，家里穷，爸妈常常吵架，自己又不行，书读得不多，所以就跑到香港来，

舒淇拍《色情男女》的剧照（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我要拍戏，要赚好多好多钱，回去让我爸妈过得好一点，我是不是好贪钱”，说的是角色，可你要说完全没有她自己，也不太可能，那场戏拍完，连她都分不清，是不是把自己给说进去了。

就靠这部片，她拿了金像奖最佳女配角和最佳新人，一下从被当成噱头的演员，变成了“有演技的演员”，机会开始往她这边挤，《洪兴十三妹》《玻璃之城》这些片，一部接一部，她也憋着一口气，别人觉得她只能靠身材，她就偏要靠表演出头，

后面才有《千禧曼波》《最好的时光》《刺客聂隐娘》，外面的人说她天生灵气，很松弛，她自己心里清楚，那是从泥里一点点往上爬出来的，不是白捡的。

舒淇拍《刺客聂隐娘》的剧照（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说到她这一路最重要的人，多数人想到的是一个名字，侯孝贤，他第一次看到她，并不是在片场，而是在电视广告里，广告里一个女孩，头发乱乱的，笑也不端着，

他看了一眼，跟身边的人说，“这个女孩子，很自在，不做作”，接着就去打听是谁，然后亲自打电话，说，想拍片，来聊聊。

《千禧曼波》里，她走曼波桥那一段，现在回头看，有点像她人生的一个预告片，蓝色的灯，烟雾慢慢散开，她一个人从走廊那头往这边走，镜头一直跟着，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眼神里，有一点“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的硬气，也有一点“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迷糊，那部戏之后，她算是正儿八经走进了侯孝贤的那个电影世界。

舒淇在曼波桥经典长镜头剧照（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再后面是《最好的时光》，她和张震演了三段不同时空的恋人，拍完这部片，她整个人都快散了，她上《康熙来了》，蔡康永问了一个很普通的问题，“做演员开心吗”，她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就开始哭，眼泪止不住，

录影中断，节目组不得不先停机，那段时间，她每天晚上睡不着，躺在床上天亮，白天靠酒撑着，连借助药物帮忙，都很难睡着，说白了，就是被角色拖得太久，自己都找不回来了，可偏偏也是这部戏，让她拿到了金马影后。

《刺客聂隐娘》就更别说了，侯孝贤拍武侠，不讲故事，讲气，她在片里演一个几乎没几句台词的女角色，为了那几个镜头，她练了三个月打戏，每天吊威亚，手臂上全是勒痕，

有一场戏，要从差不多四米高的树上一跃而下，她每天凌晨三点化妆，四点上树，天还黑着，风在林子里呼呼吹，她站在树枝上，往下一看，腿就软了，前四天，真下不去，到了第五天，她心里有个声音说，再拖就永远动不了，于是咬牙，真跳了。

舒淇拍《刺客聂隐娘》吊威亚的镜头

最后电影里，那段动作镜头也就几秒钟，很多花哨的招，都被剪掉了，侯孝贤只要她眼里那一点气场，要那种你不说话，别人也能感到危险的劲儿，说白了，这个导演，一方面把她推到极限，

另一方面，又把她护得很细，比如，她有一次真不想上工，跟助理说，“今天我起不来，你就跟他们说我不舒服吧”，结果一觉睡到下午，醒来发现没人打电话来催，助理说，“没事，侯导说，你不舒服就好好休息，明天再拍”，她那一刻其实挺震惊的，说难听点，在这个行业里，能这么替你着想的导演，不多。

二零一一年，两个人一起喝咖啡，侯孝贤突然说，“你要不要当导演”，她第一反应是笑，“开什么玩笑”，他很认真，说，“第一次导演你就写你最熟的，写你自己的故事，从这个地方开始”，后来拍《刺客聂隐娘》的时候，他在片场又问她，“剧本写到哪儿了”，她才意识到，原来前面那句不是开玩笑，是一种托付。

舒淇拍《刺客聂隐娘》镜头

所以后来她在领奖台上说，“没有侯孝贤，就没有我第一部当导演的戏，就没有《女孩》”，这不是那种场面话，她真的是从他一句“要不要当导演”，一路写了十年，才有了今天这部片。

很多人没看《女孩》，只知道几个字，文艺，自传，家庭阴影，东亚母女，但你真坐在电影院里，看完那两个小时，会发现，和你脑子里那种“苦情大戏”的画风不太一样，外壳是冷的，里面其实挺烫。

镜头很克制，大量长镜头，人就在那里走，吃饭，洗衣服，站着发呆，没有那种情绪一下爆到天花板的戏，家里的极端场面几乎没有正面拍，更多是声音，背景，很多观众刚开始会有点不习惯，觉得节奏慢，但看着看着，会慢慢被拽进去。

舒淇导演首作《女孩》｜艺术海报（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舒淇在这部电影里，其实没太想把那个父亲当主角，她没有给这个爱喝酒的男人太多留白和解释，他就是那种在外面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回家就把所有不顺全砸到女人和孩子身上的人，嘴里老挂着一句“做好人真难”，可你仔细想想，他也没真想做好人，他要的，是在家里那一点说了算的感觉，这样的情况，其实不少人都见过。

她真正花心思写的，是母亲，这个十八岁就把小丽生下来的女人，白天在美容院给别人做脸，晚上回家洗衣服做饭，一头是伴侣的脾气，一头是生活的压力，她自己扛不住了，就把火气往女儿这边带，

《女孩》父亲家暴片段（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小女儿会撒娇，她就下意识给她煎个蛋，小丽不开口要，她就当看不见，很多人看电影的时候，前半部分，骂这个妈，“怎么这么偏心”，看到后半段，又有点说不出口。

舒淇之前在访谈里说，她不想把这些女人拍成单一标签，不想只用受害者或者坏人来盖章，她更想让大家看到，她们是怎么被一点点逼到这个位置上，又在夹缝里，偷偷给孩子递出一丁点空间，

比如，《女孩》里有一幕，小丽被骂完，从学校回家，妈先是让她跪，可转头，又因为心疼，去给她擦药，这种拧巴，很多观众都说，太熟悉了。

《女孩》结局和解片段（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结尾那场戏，是整部片最难受的地方，也是最真实的，小丽长大了，当上运动员，回到老家，和母亲面对面坐在桌边，很久没人说话，空气安静得有点吓人，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我小时候怎么过的吗”，这话其实很多人都想问过自己爸妈。

正常套路下，这时候应该有一段大和解，妈妈站起来抱住她，两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对不起”“我爱你”，音乐一推，镜头一拉，就结束了，《女孩》没有，母亲低着头，避开她的眼神，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好，过得好就好了”，就这，很多人说，这算什么答案。

女孩结尾和解片段（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但你细想一下，这句话，在中国不少家庭里，其实挺常见的，“你现在过得好就行了”“不要老翻旧账”“向前看”，父母那代人，真的不太会说“我爱你”，更不会说“对不起”，他们脑子里的逻辑是，我现在不再冲你发那么大脾气了，我让你上学，让你吃饱，这就算爱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没必要说破。

舒淇没有替母亲加戏，也没替女儿给个标准回应，她只是把这对母女，停在了这个节点上，然后用一碗猪脚面线，把所有说不出口的东西，统统塞进那碗汤里，

舒淇《女孩》母女对坐吃面线的剧照（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小时候，小丽生日吃这个，长大回来那天，也是这碗，母亲嘴上说的是“补蛋白质”，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没有解释，但观众大概都懂一点。

她自己小时候也问过妈两次，“你为什么不离开”，第一次，妈说，“我离开了，那我结婚干嘛”，第二次，隔了几年，答，“我离开了，你爸就会来烦你”，听着都挺奇怪的，

可她现在回头看，也不太急着去嘲笑这两句，她说，可能他们那个年代的人，连把真实想法整理清楚，都做不到，只能拿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挡在前面。

有观众跟她说，看《女孩》看得很难受，甚至有点抗拒，“感觉像被人把旧伤一点一点扒开”，她回家后，又按观众的心态看了一遍自己的电影，看完以后，自己也在那儿掉眼泪，她说，她不是在替自己难过，而是在想，这个会站出来跟她说这些话的人，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修补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拍《女孩》，最想说的一句话，其实很短，就是，“你没有错”，她小时候，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路边捡来的，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孩可以犯错，她犯一次就要挨训，妈妈嘴里很少有夸奖，大部分是“你怎么这样”“你又来”，久了，她真的会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对。

《女孩》小丽做抉择和反思的画面（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电影能不能真的“治愈”人，她自己也说不太上来，她的感觉是，能做到面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一定每个人都要走到那种“彻底原谅”的程度，很多事情，你只能学着和它一起活下去，

她现在对父母的感受，很复杂，有一部分不甘心，有一部分理解，还有一部分，说不上是感激，还是接受，反正就是，慢慢不再和那段时间死磕。

她能做的，就是用电影，把那段经历翻出来摊平，不为谁洗白，也不替谁定罪，一边承认“那时候真的很痛”，一边试着理解，“他们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关键的是，她不想把这一套复制到自己身上，

她说，她成年以后开始喜欢Hello Kitty，各种粉色的小东西，不是因为幼稚，而是，“小时候没童年嘛，长大了，只能自己补一点回来”，别人给女儿买娃娃，她自己给自己买。

《女孩》舒淇获奖（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老实说，这种说法，有人可能会觉得矫情，不过，你想想，一个在衣柜里躲了那么多年的小孩，长大后在家里摆满毛绒玩具，也挺正常的，她现在当导演，也是同一件事的延伸，以前，她在镜头前演别人，现在，她站到镜头后面，拍自己。

说回导演这事，她常自嘲，“我是最老的新导演”，别人二十多岁，三十出头就拍处女作，她快五十才开始，剧本十年磨，认真写的那几年，她时不时停下来怀疑自己，“到底行不行啊”，

直到二零二三年去当威尼斯评审，看了几轮别人的作品，突然有点着急，觉得，“再拖，就真拍不动了”，于是评审一结束，她没有立刻飞回家，而是留在意大利，在米兰订了一间小酒店，把自己关进去十五天。

这十五天，她每天的日常很简单，早上起床，泡一杯速溶咖啡，拿着电脑坐在窗边，一边写，一边删，一边怀疑，写到傍晚，脑袋涨得疼，她就站在窗边抽根烟，看看对面楼上阳台上晒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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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会想，“我这么搞，到底值不值啊”，可转念一想，这事拖了十年，再不硬着头皮往前挤一步，可能一辈子都会后悔，她就又坐回去，继续敲。

好处是，这些年在片场学到的东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知道摄影师在想什么，知道制片会卡在哪儿，知道演员什么时候会紧张，什么时候会走神，她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只是“我觉得这样有感觉”，得算时间，算预算，她自己说，“导演这个活，理性和感性都要开着，不能只开一边”。

她在现场几乎不发脾气，不是因为她天生没脾气，而是她当演员的时候，被别人的坏脾气影响过太多次，她知道一个导演在现场一吼，演员心里的那点安全感，很快就会碎掉，有些镜头，你重来一百遍，也回不去第一次的那个状态，

舒淇自然生活照（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所以，她宁愿把情绪往后压一点，先解决问题，灯坏了先修，车卡路上先换方案，实在受不了，再晚上打电话吐槽，反正不在全组人面前发飙。

拍那些家庭冲突的戏，她坚持不用那种直接“动手”的镜头，一是怕小演员真被吓到，二是，她自己清楚，真正让小孩害怕的，不一定是那一下，是之前那些声音，鞋踩在楼梯上的吱呀声，钥匙插进锁孔的“咔哒”，摩托车在巷口轰轰的动静，

她小时候就是靠这些判断，“气氛要变了”，所以她现在就用它们来拍，“你看不见，但你知道要出事了”，那种感觉，比直接看见冲突，更让人憋得慌。

再看现在的她，多少有点错位感，一边是简历上那些闪光词，金像金马影后，奥斯卡评委，欧洲三大电影节评审满贯，第一部导演长片入围威尼斯主竞赛，拿釜山最佳导演，

同一年，以演员和导演双身份出现在釜山主竞赛单元，听着很吓人，另一边，是采访里那个穿着宽大毛衣，抱着猫的人，说话慢慢的，“只要在工作，只要在创作，每个阶段，都是我最好的状态”。

舒淇抱猫的生活照（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不工作的时候，她特别宅，在家里躺着，看剧，陪猫，她家的两只猫，看起来完全把她当房客，听见门响，“哒哒哒”跑过来，抬头看一眼，好像在说，“你又回来啊”，她伸手去抱，“我好想你啊”，猫忍个两三秒，嫌烦了，一扭身跳走，她边笑边嘀咕，“没良心的小孩”。

外界天天讨论女明星的“抗老”“保养”，她自己倒没什么容貌焦虑，她说，“我不觉得自己长得多美啊”，她烦的是，现在化妆要两个小时，以前在片场，妆发加起来五分钟搞定，她就能上机位，

现在，坐在椅子上，一刷一画一吹，要两个多小时，她有时候坐着会发呆，心想，“这时间拿来睡觉多好”，但她也知道，化妆师、造型师的工作就是这个，她就配合，嘴上念叨几句，心里知道，这是团队的一部分。

舒淇 随性 自然的 生活照（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她说，“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眼睛里有没有故事”，这话听着有点像鸡汤，但放在她身上还挺贴的，你看《千禧曼波》里的她，和《女孩》宣传期站在那里的她，其实眼神没怎么变过，那种又硬又软的劲儿，一直在。

感情这块，她没有给自己写什么童话，她和冯德伦的家庭背景，几乎是两条线，她是从衣柜里躲过来的，他是那种从小在好学校，家里条件不错的孩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吵架，只是，冯德伦这个人，整体上偏乐观，看事情比较往前看那一挂。

她领奖的时候，会在台上说，“谢谢一直支持和包容我的先生，谢谢他娶了一个不常在家的女人”，这话一半是玩笑，一半是心里话，她这几年，不是飞这就是飞那，拍戏，跑电影节，家基本成了中转站，他如果是那种特别需要另一半天天在家的人，这段关系很难维持。

舒淇与冯德伦生活照（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但真聊到原生家庭，他们俩看法就很不一样，冯德伦会说，“不管怎样，他也是你爸”，他看完《女孩》，不会像很多观众那样，看到某个细节就跟着掉眼泪，他的反应更像是，“过去的就过去吧，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这个态度不能说对错，只能说，这是一个没经历过那种家庭环境的人，很自然的想法。

舒淇现在也不太纠结这事，她说，“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完全懂你”，尤其是这种事，连她自己，有时候都讲不清楚，她接受这个差异，想的是，我们要不就承认这一块，你理解不了，我也不逼你，你在你那边好好当一个支持我的人，我在我这边好好把戏拍好，别互相拉扯太多。

最后再回到《女孩》的那一碗面线，小丽边哭边吃，眼泪往碗里滴，筷子停不下来，母亲坐在对面，看着她，又不敢看太久，没伸手抱她，也没多说一句“对不起”，空调呼呼地吹，汤里的菜被搅得乱七八糟，外面阳光照进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就这样结束了。

电影《女孩》小丽吃面的场景

舒淇没给她们安排和解大戏，没有配着音乐的拥抱，没有那种“妈我爱你”“我也爱你”的对白，她只是让这个场景停在这里，让你自己去体会，这对母女之间，那条看不见的沟，是不是非得填平，

其实也不一定，童年那些很难受的记忆，不会因为一顿饭就消失，会过去，不一定会被忘记，反不反悔，原不原谅，这些事，有时候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有统一答案。

在威尼斯首映那天，片子放完，灯亮起来，有一个女观众站起来，走到舒淇面前，什么都没说，就抱了她一下，那一刻，抱的不是影后，也不是新导演，是那个曾经躲在衣柜里的小孩，

舒淇威尼斯首映活动照

舒淇后来讲起这事，说自己有点懵，“我本来以为，我只是把自己的故事拍出来，没想到会有人愿意这样回应我”，你听得出来，她其实也在被安慰。

她长大以后才喜欢Hello Kitty，喜欢粉色，喜欢软软的玩具，这在外人看来，可能有那么一点“不合年龄”，她自己心里有数，“小时候没童年嘛，现在看到这些东西，会有点被治愈的感觉”，她会在片场的折叠椅上放一个小玩偶，拍完一场戏，走过去摸一下，像摸一只猫。

谁能拒绝舒淇和kitty（图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六十九岁的杨亚洲，用一部《沉默的荣耀》，慢慢让“倪萍丈夫”这个标签退到作品后面，大家开始叫他“那个老导演”，四十九岁的舒淇，用《女孩》，把“性感女星”“演限制级起家”“没有童年”这些词挪了挪位置，让“导演”站在最前面，这个行业，绕来绕去，最后还是一句老话，作品说话。

她用了三十年，从衣柜里躲起来的小孩，走成了红毯上的影后，又用了十年，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写出一封给所有没被好好爱过的女孩的信，这封信，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