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四月十六，夜里。崇祯帝朱由检一宿没睡。

本来就乱糟糟的心情，被一个天文异象搞得更加糟糕。午夜时分，钦天监来报“月食火星”。

古人认为，这是一个坏极了的兆头。

汉元帝时期，发生过类似的天文事件，次年“呼韩单于犯边，抢掠了五原塞”；唐宪宗元和七年也出现过，次年“振武军闹饷哗变”。

但忧中有喜的是，这一次“月食火星，犹幸在尾，有灾而不害”。

按照惯例，出现这么个情况，帝王得“修德召和”，止戈为武，停止用兵。

杨嗣昌见机，立刻搬出自己的“主和”策略，上疏陈言与皇太极议和一事。

讲真的，“议和”是议在崇祯的心坎了。这位悲催的帝王，十六岁登极以来，没有一天过得安生。他内心里，比谁都渴望议和停战。

当这个议题抛出来后，主战派立刻精神了。他们对崇祯和杨嗣昌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往高尚里说“祖宗基业，寸土不让”，还有甚者直接用了“这是人说的话吗，你对得起先帝吗，你还是人吗”这一类的粗鄙问候。

支持“攘外必先安内，安内必先和金”策略的杨嗣昌又一次被同僚们骂上了热搜。

在矬子里拔将军的崇祯一朝，杨嗣昌这个人还是很有水平的。他的“议和”主张可能是明朝末年的最优解，比起那伙只会“道德批判”的“爱明主义战士”靠谱太多。

他知道崇祯皇帝倾向议和的心意，干脆把“评论区”一关，谁爱骂谁骂。力挺宣大总督陈新甲协助辽东巡抚方一藻继续跟皇太极勾兑。

明金打了这么多年，年轻的皇太极也打累了，他很想学“朝国”独立建邦，与明朝开放边境榷场。在方一藻的努力下，明金“议和”基本谈成。皇太极很开心，让明朝使者回去告诉皇上，尽快签订国书，承诺“如有确议，则撤兵东归”。

议和国书终究是要皇帝签字盖印的。当国书发回京师朝议时，庙堂直接炸了锅。

反对派立刻绷不住了！皇帝这是拿我们外人，让杨嗣昌这老登，背着我们偷摸跟后金谈拢了。

太欺负人了，坚决不干，必须抗议到底。

几个小言官乱咬，倒是成不了气候，被杨嗣昌给罢官处理后，朝堂上下安静了许多。

远在山西大同的“宣大总督”卢象升得知后，上疏极力反对。卢总督认为，蒙古人可以谈，安南人可以谈，唯独后金不可以谈和。

卢象升的加入，让本来主意已定的崇祯再一次变得拧巴起来。议和进入了一种“暧昧”的状态，迟迟没有点头同意。

皇太极这一头同样顶着巨大的压力，后金内部跟明朝情况差不多。皇太极的议和主张，只有阿济格和多铎支持。而他的亲弟多尔衮和堂弟济尔哈朗始终跟他唱对台戏，一向主张对明朝态度强硬。

议和是四月开始的，皇太极等到八月，还没有得到明朝的明确回应。

多尔衮嘲笑皇太极，哥，瞧见没，崇祯耍你呢。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儿。这你还能忍得了吗？

既然明朝没有诚意，就别啰嗦了。

崇祯十一年八月，皇太极让多尔衮和岳托兵分左右，杀进了明朝境内。左路从墙子岭越过长城，沿着太行山一路南下。右路从青山关翻过长城，朝唐津运河杀去。

这就是“戊寅之变”。

这一战，明军太惨了。墙子岭守将吴国俊战败，弃城而逃，蓟辽总督吴阿衡率兵顶上去，战死在墙子岭。

墙子岭和青山关被攻破，京师被围在即。崇祯这下慌了，急调卢象升回朝勤王。

十月，卢象升回到京师。崇祯让他和杨嗣昌共商退敌之策。

卢象升这会开始摆谱了。——臣是外臣，不宜掺和内廷所议之事。这话明显是在嘲讽崇祯和杨嗣昌议和，你看你支持杨嗣昌议和，后金照样打进来了吧。

崇祯立刻就把杨嗣昌等人给卖了。撒谎说，内廷从来没有议和的意思，全是外廷的人自作主张。

有了这句话，卢象升才同意找杨嗣昌合作。

崇祯也糊涂，他俩怎么可能尿到一个壶里。两人各自为营，根本无法形成统一的抗金战线。

这可便宜了皇太极，后金如入无人之境，在偌大的华北平原上，红尘作伴，策马扬鞭。明军被耍得就跟猴一样。

杨卢二人不考虑战场失利的原因，反而将战场失利说成对方不配合。

卢象升指责杨嗣昌议和误国。

杨嗣昌伸着脖子，说你要觉得我误国，就学袁崇焕，用你手里的尚方宝剑砍了我。

政治主张，分歧剧烈。

军事作战，各自为战。

强敌犯境，堂堂帝国两位肱骨大臣吵成这样，肯定是要出大事的。

果不其然。十二月，年仅39岁的卢象升在巨鹿贾庄之战中，遭到主和派监军高起潜出卖，被清军包围战死。

河北一破，清军南下打到了山东。

在山东战场上，发生了“戊寅之变”最滑稽的一幕。

后金只用了一天，就把济南城给攻破了。按照后金的尿性，这座山东最繁华富庶的城池，自然免不了被烧杀劫掠一空。

山东布政使张秉文带领山东臣民奋起抵御，不幸殉国。济南保卫战，官、军、民死伤超过13万。

戊寅之变从崇祯十一年八月持续到崇祯十二年三月，后金深入明朝境内2000里，在明朝一通烧杀掳掠，可算是过了一个“肥年”。

张秉文和臣民死了，无所谓。崇祯眼里，这伙人全死了，顶多就是一个数字。但有一个人出事，就不行。

偏偏宗藩德王朱由枢被俘虏。这可是关乎皇室脸面的天大之事，崇祯感觉颜面尽失。

后金抢也抢够了，年也过肥了，感觉差不多了，就撤兵返回关外。

后金一撤，按照惯例，明朝内部免不了一场剧烈的“追责风暴”。

山东成了被崇祯追责处理最狠的地方，巡抚颜继祖、总兵倪宠及援剿总兵祖宽等36位重臣因“失陷宗藩罪”被判斩弃市。

死了一个宗室藩王，36位正二品以上的高级官员低命。

看到这一幕，这位经常把“天下生民，皆朕赤子”挂在嘴边的崇祯皇帝，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问题是，这伙被杀的36位高级官员死得相当冤枉。

山东巡抚颜继祖本来是镇守济南城的，是崇祯下令让他去河北山东边境“德州”阻击后金南下。结果，后金绕了一下路，避开德州，直接把防务空虚的济南给端了。

继祖奉命守德州，济南空虚，清兵乘隙而入，城破王俘，帝怒甚，遂诛之。——明史·颜继祖传

从头到尾，颜继祖没有犯任何错，他只是在服从崇祯的命令。

这位万历四十七年的福建漳州籍进士，在天启一朝，曾拼死上疏力保被魏忠贤迫害的大学士刘鸿训，从而得罪了魏忠贤，一度被革去功名，贬为庶民。

跟魏忠贤斗了半辈子，魏公公只是要了他的官衔。而他誓死效忠崇祯，却要了他的命。

这一幕，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颜继祖等36位重臣之死，在当时造成了一个极坏的影响。天下臣工意识到一个问题，你给他卖命，他反过来要你的命。崇祯这么玩，谁还敢给他出力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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