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娱乐网

穿成苏妲己,靠剧本杀救周公(13—14)

十三镐京的夏日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沉闷中煎熬。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管叔鲜等人的推波助澜,愈演愈烈。甚至有几名地位不低的老

十三

镐京的夏日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沉闷中煎熬。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管叔鲜等人的推波助澜,愈演愈烈。甚至有几名地位不低的老臣,联名上书武王,言辞恳切又痛心疾首,以“殷鉴不远”为由,恳请武王“远佞人,清君侧”,其中虽未直言苏妲己之名,但矛头所向,昭然若揭。

武王姬发的病情时好时坏,朝政几乎全权委托于周公旦。面对汹汹舆论,周公旦展现出了惊人的政治定力和铁腕手段。他一方面加快洛邑营建的步伐,以实实在在的功业对冲流言;另一方面,对于朝中敢于公开质疑、煽动是非者,无论身份,一律严惩不贷。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名跳得最欢的中层官员,甚至不惜与几位宗室叔伯当面争执,寸步不让。

那股压抑着的、属于摄政王的威严与力量,终于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寒光凛冽,暂时镇住了朝堂上的魑魅魍魉。

然而,苏妲己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管叔鲜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足以给予周公旦致命一击的时机。

她的心始终悬着,一方面担忧着他的处境,另一方面,也因自己成为他的负累而备受煎熬。尽管他那日的话语给了她莫大的安慰,但现实的压力无孔不入。

这一日,周公旦被武王急召入宫,似乎有要事相商,直至深夜未归。苏妲己侍墨至定更时分,见他仍未回来,便依着惯例,仔细检查了书房的门窗灯火,准备退回自己的小院。 刚走出书房院门,绕过一处假山,眼前黑影一闪,一人挡住了去路。

不是别人,正是管叔鲜。他似乎是特意在此等候,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得意与怨毒的诡异笑容,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苏娘娘,别来无恙?”他阴阳怪气地开口。

苏妲己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他:“管叔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管叔鲜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却如同毒蛇吐信,“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苏妲己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东方来信了。”管叔鲜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武庚(纣王之子)殿下,可是对你这位母妃……念念不忘啊。”

苏妲己瞳孔骤缩!武庚!这个名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脑海,勾起了属于苏妲己的、那些混乱而痛苦的记忆碎片。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她强自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明白?”管叔鲜嗤笑,“你以为姬旦能护你一辈子?告诉你,他与武庚,以及东方诸国,早已暗中联络,只待时机成熟,便可里应外合,共举大事!届时,镐京倾覆,周室崩摧,你这位‘前朝母妃’,自然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他这话半真半假,极尽挑拨之能事。武庚确有复国之心,与管叔鲜等人也有勾结,但所谓周公旦与之联络,纯属构陷。

可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妲己心上。她不是害怕回到武庚身边,而是恐惧于这背后的阴谋之深,恐惧于周公旦可能面临的、来自内外夹击的巨大危险!

管叔鲜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继续添油加醋:“怎么?害怕了?还是……舍不得你那位位高权重的‘新主’?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身上流着的,是殷商的血!姬旦他现在留着你,不过是利用你那些奇技淫巧!待你没了用处,或者成了他的绊脚石,你的下场,会比在朝歌时更惨!”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苏妲己内心最深的恐惧与不确定。她穿越而来,与这个时代最大的联系,除了知识,便是这具身体原主的身份。这身份是原罪,也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

看到她眼神动摇,管叔鲜心中得意更甚,语气带上了一丝诱哄:“苏娘娘,你是聪明人。与其将来被弃如敝履,不如早做打算。武庚殿下才是你的正统,殷商才是你的归宿!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帮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管叔鲜的话。

“管叔鲜!”

一声冷喝,如同惊雷炸响。周公旦带着几名侍卫,面色阴沉如铁,大步流星地赶来。他显然是刚刚回府,听闻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 管叔鲜脸色一变,但随即强作镇定,冷笑道:“兄长回来的正好,我正与苏娘娘叙叙旧……”

“叙旧?”周公旦目光如冰刃,扫过管叔鲜,最终落在脸色苍白、身形微颤的苏妲己身上,眼底瞬间翻涌起滔天的怒意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他不再理会管叔鲜,径直走到苏妲己面前,伸手,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孤竟不知,本王府中,何时轮到外人来‘叙旧’了?”周公旦转过身,将苏妲己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逼视管叔鲜,“管叔,你深夜滞留内院,恐吓本王身边之人,意欲何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摄人的威压,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管叔鲜在他逼人的目光下,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色厉内荏道:“我……我只是路过……”

“路过?”周公旦打断他,语气森寒,“看来宗庙的三日跪省,并未让你学会安分。既然如此,便去岐山守陵吧,没有王兄与本王的诏令,不得踏出陵区半步!”

岐山守陵!这几乎是等同于流放!

管叔鲜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和疯狂的恨意:“姬旦!你为了一个妖妃,竟如此对待兄弟!你……”

“拖下去!”周公旦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厉声对侍卫下令。

侍卫们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叫嚷不休的管叔鲜架起拖走。他的咒骂和威胁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假山旁,只剩下他们二人。

月光清冷,洒在两人身上。

周公旦依旧紧紧握着苏妲己的手,没有松开。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惊魂未定的眼眸。

“他跟你说了什么?”他问,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苏妲己抬起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庞,管叔鲜那些恶毒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但被他握着手,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些恐惧和动摇,竟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她摇了摇头,没有重复那些挑拨离间的话,只是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些……无聊的威胁。”

她知道,那些话不能信,至少,关于他会抛弃她的部分,不能信。

周公旦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更多。半晌,他叹了口气,伸手,用指腹轻轻拂去她鬓边被夜风吹乱的一丝碎发。

“莫要听他胡言。”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孤既留下你,便不会负你。”

这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让人安心。

苏妲己看着他,看着他眼底不容置疑的真诚与决绝,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被驱散。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虽然力道很轻,却是一个清晰的回应。

“嗯。”她点了点头,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长,依偎在一处。

无需再多言语。

信任的基石,在共同面对风雨的夜晚,被浇筑得更加坚固。

他牵着她的手,如同引领,也如同守护,缓缓走向书房的方向。 夜色深沉,前路未卜。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彼此信赖,互为依托。

这就够了。

十四

秋深,洛邑的夯土声终于被快马加鞭的捷报取代——新城主体落成,殷商遗民初步安置,东方局势暂稳。捷报传入镐京,如同在沉闷的死水中投入巨石,激起的波澜瞬间冲散了盘踞已久的阴霾。

朝堂之上,那些曾经质疑、反对的声音,在实实在在的功业面前,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武王的病体似乎也因这好消息而有所起色,甚至在一次朝会上,当众褒奖周公旦“殚精竭虑,功在社稷”。

笼罩在周公府邸上空的低气压,仿佛一夜之间被秋高气爽所取代。仆役们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连季嬴那张常年紧绷的脸,也难得地松动了几分。

然而,苏妲己却敏锐地察觉到,周公旦并未有丝毫放松。洛邑的初步成功,只是第一步。如何让这座新城真正发挥“天下之中”的作用,如何将那些初步安定的殷商遗民彻底融入周王朝的体系,如何将他和她共同构思的那套礼法制度推行下去……千头万绪,比营建城池更为复杂。

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为忙碌。常常在书房中对着那幅已然增添了许多细节的洛邑规划图,以及堆积如山的、关于官制、田制、刑律的竹简,一坐便是整日。

苏妲己依旧陪伴在侧,研墨,铺简,在他需要时,提供她超越时代的见解。他们之间的默契已臻化境,往往他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所思为何;她一句点拨,便能令他茅塞顿开。

这一夜,秋风送爽,月华如练,透过窗棂,洒满书房。 周公旦刚刚处理完一批关于诸侯朝贡礼仪的争议文书,放下刻刀,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目光掠过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微微有些失神。

苏妲己正将一盏新沏的、散发着淡淡清苦药草味的茶汤轻轻放在他手边——这是他近日熬夜太多,她特意向府中医官请教后准备的安神茶。

“殿下,歇息片刻吧。”她轻声道。

周公旦回过神,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他抿了一口,苦涩过后,是淡淡的回甘。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重新投入工作,而是抬眼看向安静立于灯影旁的苏妲己。月光与烛光在她身上交织,勾勒出恬静而柔和的轮廓。这些日子,她清减了些,眼底偶尔也会带着与他相似的倦色,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苏,”他放下茶盏,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温和,“陪孤出去走走吧。”

苏妲己微微一怔。这是他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垂首应道:“是。”

没有带随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书房,踏着银白的月色,漫步在寂静的府邸园林中。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两人的衣袂。园中丹桂盛开,暗香浮动,疏影横斜。远处隐约传来巡夜卫士规律的金柝声,更衬得这月下庭院静谧安然。

他们走得很慢,谁也没有说话。一种无需言语的宁静与和谐,在两人之间流淌。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方不大的池塘。月光洒在水面上,碎银般跳跃,几株残荷立在水中央,别有一番萧疏之美。

周公旦在池边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苏妲己没有坐,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记得去年此时,你尚在朝歌囚牢之中,性命悬于一线。”

苏妲己心中微动,轻声道:“是。若非殿下,奴婢早已化作枯骨。”

周公旦摇了摇头,转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她:“非是孤救你。是你自己,用你的才智,挣得了这条生路,也……赢得了孤的尊重。”

他的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他继续说道,语气诚挚,“洛邑能成,殷民能安,朝中诸多棘手事务能得以推进,你之功,不可没。”

苏妲己心头一热,低下头:“殿下言重了。奴婢只是尽了本分。”

“本分?”周公旦轻轻重复了一句,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弧度,“你的‘本分’,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月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他身上,玄色深衣仿佛也浸润了月华,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清雅。

“苏,”他凝视着她,目光专注而认真,“可知孤为何一定要建这洛邑?”

苏妲己迎上他的目光,心中隐约有所感,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何?”

“因为孤要的,不是一个仅仅依靠武力征服的天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孤要的,是一个有秩序,有礼法,有教化,万民各安其位,四海宾服归心的天下。一个真正的……文明之邦。”

他的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那是属于开拓者和奠基者的宏愿。

“而这一切,”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妲己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某种更深的情感,“你所言所行,你所思所想,竟与孤不谋而合,甚至……走在了孤的前面。”

他微微叹息一声,那叹息里没有了疲惫,只有一种得遇知音的感慨。

“初见时,孤只觉你非凡,或可利用。囚室之中,你道破孤之心跳,孤惊于你的胆识与洞察。朝歌刑场,你直言‘制礼作乐’,孤震撼于你的见识。直至镐京相伴,无数深夜,你的每一言,每一策,都让孤惊叹,亦让孤……欣喜。”

他的话语,如同月光下潺潺的溪流,缓缓流入苏妲己的心田。她静静地听着,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流言构陷,风雨来袭,你未曾退缩,亦未曾怨怼,反而与孤并肩,共渡难关。”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苏,于孤而言,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庇护的囚徒,亦不仅仅是提供奇策的谋士。”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仿佛凝聚了所有的月华与星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你是孤的知己,是孤的股肱,是孤构建这理想天下……不可或缺之人。”

夜风拂过,带来丹桂的浓香,也带来了他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超越了一切身份与世俗的认可与……情意。

苏妲己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情感。胸腔里仿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填满了,眼眶发热,喉咙哽咽。

她知道,这一刻,她等待了太久,也期盼了太久。

不是作为苏妲己,而是作为苏菲菲,她的智慧,她的价值,她这个人,得到了这个时代最杰出的灵魂,最彻底的承认。

她缓缓屈膝,想要行礼,却被他伸手扶住。

“不必。”他握着她的手臂,力道温和却坚定,“在孤面前,你永远无需如此。”

他低头,凝视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动容的神情,许久,才轻声道:

“夜凉了,回去吧。”

他依旧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没有逾越的言辞,但那份基于灵魂共鸣与事业认同的深刻情感,已然表露无遗

他松开手,转身,率先向书房走去

苏妲己站在原地,望着他沐浴在月光下的背影,许久,才举步跟上。

心潮澎湃,却异常安定。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两人之间,也将前路,照得一片清辉明朗。

继续 洛邑的初步成功,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稍稍松了力道,让镐京的朝堂有了片刻喘息。然而,这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流涌动。管叔鲜被强制送往岐山守陵,其党羽暂时蛰伏,但怨恨的种子已然埋下。东方,武庚虽表面臣服,暗地里的联络却未曾断绝。

周公旦对此心知肚明。他并未因暂时的胜利而松懈,反而更加快了手中那幅宏图蓝图的绘制。官制、爵位、田亩、刑律……一项项关乎国本的制度,开始从他和苏妲己深夜的讨论中,逐渐具象化为条分缕析的竹简条文。

苏妲己彻底成为了他影子般的臂助。她的身份依旧尴尬,活动范围依旧局限,但在那方书房里,她的影响力却与日俱增。她不再仅仅提供理念,更参与到具体条款的拟定和推演中。她熟知历史走向,能预见许多制度在漫长岁月中可能出现的弊端,从而在初创时便提出规避之法。她的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常常能补全周公旦因时代局限而未能虑及之处。

这种深度的参与,带来的不仅是思想的交融,更是情感的日益紧密。那夜月下的交谈,如同打开了一扇门,此后虽无逾矩之行,但一个眼神,一次指尖无意间的碰触,都仿佛带着电流,在两人心间激起隐秘的涟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一日,武王姬发于宫中设下家宴,只召宗室近亲。周公旦自然在列。宴席至半,武王因身体不适,提前离席歇息。余下众人,推杯换盏间,气氛却渐渐微妙起来。

几位宗室长者,借着酒意,旧事重提。话语虽不似管叔鲜那般尖锐,却绵里藏针,围绕着“礼法”二字做文章。

“旦儿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王叔,捋着胡须,语气看似关切,“你如今摄政,总揽全局,制定礼法,以正天下,此乃千秋功业,我等皆感欣慰。只是……这礼法之始,当自上而下,正人先正己啊。”

另一人接口道:“正是此理。譬如这‘夫妇之别’,‘内外之分’,乃人伦大纲。旦儿你勤于国事,至今未娶,府中却留一前朝妃嫔,日夜相伴……此事,终究于礼不合,恐惹天下非议,有损你清誉,亦损我周室颜面。”

“听闻此女还时常妄议朝政,干预洛邑规划?旦儿,非是我等多言,女子干政,乃亡国之兆,殷鉴不远啊!”

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劝诫,实则施压。目标直指苏妲己,意图迫使周公旦将她驱逐出府,至少,也要明确其卑微的地位,不得再参与政事。

周公旦端坐席间,面色平静,手中酒爵缓缓转动。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众人声音稍歇,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放下酒爵,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那位最先开口的老王叔身上,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

“叔父与诸位所言,句句在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礼法之重,在于身体力行,上行下效。孤,深以为然。”

众人见他似乎听进去了,神色稍缓。

然而,周公旦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脸色骤变。

“正因如此,”他语气一转,变得沉凝而有力,“孤才更觉苏氏,不可或缺。”

满座皆惊!

“旦儿!你……”老王叔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周公旦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目光锐利如刀:“诸位可知,洛邑规划之中,那安抚殷民、分区而治、引水灌溉之策,源于何人?可知那厘定官制、明确爵等、平衡诸侯之论,初稿出自谁手?可知那‘明德慎罚’、‘敬天保民’之精义,又是经谁之口,得以阐发?”

他每问一句,便向前倾一分身体,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压得众人几乎喘不过气。

“非是孤夸大其词,”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若无苏氏,洛邑难成今日之局!若无苏氏,孤之诸多政令,难有今日之效!她之才学见识,胜似朝中十位衮衮诸公!”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震惊、或不信、或恼怒的脸,最终定格在虚空处,仿佛在看着那个于灯下与他并肩的身影。

“她于孤,非是姬妾,非是玩物。”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乃是肱骨,是智囊,是助孤奠定这周室八百年基业之……国士!”

“国士”二字一出,满座哗然!将一个女子,一个前朝妃嫔,抬到“国士”的高度,这简直是惊世骇俗,颠覆伦常! “荒谬!荒唐!”老王叔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姬旦!你真是被那妖女迷了心窍!竟说出如此悖逆之言!”

“悖逆?”周公旦冷笑一声,霍然起身,玄色袍袖无风自动,“孤之所言,句句属实,天地可鉴!尔等口口声声礼法人伦,却对真正于社稷有功之人百般诋毁,欲除之而后快!这,便是尔等所守之‘礼’?所遵之‘法’?”

他目光如电,逼视众人:“孤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苏氏,孤绝不会弃!非但不弃,孤还要让她堂堂正正,立于阳光之下!让她之才学,能尽情施展,助孤成就这煌煌大业!”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至于流言非议……孤既能建一座洛邑,便能压下所有魑魅魍魉之语!谁若再敢以此构陷,休怪孤……不顾宗室情面!”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宴席。

身后,是一片死寂,以及随后爆发的、压抑不住的愤怒与议论。

周公旦径直回到府中,并未去书房,而是来到了苏妲己所在的那个偏僻小院。

苏妲己正准备歇息,听到院门被推开,看到是他,不由得一愣。他很少在夜晚直接来她的住处。

“殿下?”她迎上前,看到他眉宇间尚未散去的冷厉之色,心中微沉,“可是宫中宴席……”

“无妨。”周公旦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因准备就寝而披散着长发的模样,眼神柔和了些许。他走进屋内,在唯一的那张木案旁坐下。

苏妲己为他斟了一杯温水。

他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目光沉沉地看着跳跃的灯焰。

“方才宫中,”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坚定,“孤与几位宗亲,吵了一架。”

苏妲己心下了然,静静听着。

“他们……要孤将你送走,至少,不得再让你接触政务。”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那里面没有隐瞒,只有坦诚,“孤……拒绝了。”

苏妲己的心猛地一紧。

“孤告诉他们,”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着宴席上的话,“你于孤,是肱骨,是智囊,是……国士。”

国士!

苏妲己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这个时代,这两个字蕴含的分量,足以压垮一切对女子的轻视与诋毁!他竟然……竟然在宗亲面前,如此为她正名!

眼眶瞬间湿润,视线变得模糊。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她震惊而感动的模样,周公旦眼中最后一丝冷厉也化为了深沉的温柔。他放下水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停留在手臂,而是轻轻拂过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缕青丝,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莫怕。”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种能抚平所有不安的力量,“从前是孤顾虑太多,让你受委屈了。从今往后,无人再可轻贱于你。”

他的指尖温热,触碰带来细微的战栗。苏妲己抬起泪眼,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认真与承诺的脸庞。

所有的谨慎,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意义和价值。

她没有躲闪,任由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发间,只是哽咽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千言万语,都融于这一声之中。

灯火摇曳,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仿佛融为一体。

窗外,秋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跨越了身份与时代的盟约,奏响低沉的乐章。

前路依旧坎坷,但他已为她披荆斩棘,正名立身。

而她,亦将倾尽所有,辅佐他,成就那千古圣贤的伟业,也成就她自己,在这古老时空里,独一无二的传奇。

十四

镐京的冬日,在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降临。天地素白,掩盖了尘埃与喧嚣,也仿佛将前些时日的纷争与暗流暂时冻结。

那场家宴上的风波,并未如某些人期待的那样动摇周公旦的地位,反而因其强硬的态度和不容置疑的功绩,让许多观望者暂时噤声。而他将苏妲己称为“国士”的言论,虽在私下里仍被某些宗室贵族引为惊世骇俗的笑谈,却也无人再敢轻易拿到明面上攻讦。

一种微妙的平衡,在白雪覆盖的镐京城内形成。

苏妲己的生活似乎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依旧住在那个偏僻的小院,每日往返于书房。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府中的仆役,包括季嬴,看她的眼神里,敬畏取代了以往的鄙夷与疏离。偶尔遇到前来拜谒周公旦的官员,那些人虽依旧不会与她交谈,但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慎与探究。

她知道,这一切,都源于身前这个男人的回护与力排众议。

书房里的灯火,依旧常常亮至深夜。所议之事,却愈发核心与机密。周公正式开始着手系统性地整理和创立那套影响后世数千年的礼乐制度。这不再是零散的讨论,而是需要落于竹简,形成典籍的宏大工程。

《周礼》的框架,《仪礼》的细则,《乐经》的理念……无数的概念需要界定,无数的细节需要推敲。苏妲己几乎将自己脑海中所有关于周初礼乐制度的后世研究、乃至对更古老《三礼》的模糊记忆,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出来。

她讲述“吉、凶、宾、军、嘉”五礼的划分,阐述不同等级贵族在祭祀、朝聘、婚丧、田猎时应遵循的仪轨;她勾勒“邦国建制,政法教令,刑禁典章”的蓝图,提出设官分职的理念;她甚至凭借对音律的粗浅了解,与他探讨音乐如何与礼仪配合,以达到“和敬、和顺、和亲”的教化目的。

她的知识储备,在这个领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常常是周公旦提出一个方向,她便能迅速补充上丰满的细节,并提出极具建设性的意见。她的思维跳脱出这个时代的束缚,往往能提供让他拍案叫绝的视角。

这个过程,并非总是顺畅。有时为了一个官职的权责界定,一个礼仪的步骤先后,两人会争论得面红耳赤。他秉持着现实的考量与传统的约束,她则更注重逻辑的严谨与长远的效果。

“此职掌刑狱,若与掌军赋之职权责混淆,恐生祸端!”她据理力争,指尖点着竹简上模糊的记载。

“然则古制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岂可轻易更张?”他眉头紧锁,试图在传统与革新间找到平衡。

“殿下欲制万世之法,岂能固于古制?当以‘适宜’为准!”她毫不退让,目光清亮。

争论到最后,往往是他陷入长久的沉思,然后提笔,将她提出的合理之处,谨慎地融入新的条陈之中。

在这种高强度的、灵魂与智慧激烈碰撞的合作中,一种超越世俗情感的、更为牢固的纽带,将两人紧紧联结。他们是君臣,是师徒,是辩友,更是朝着同一个宏伟目标艰难跋涉的同行者。

这一夜,他们终于初步厘定了《周礼·天官冢宰》部分的框架,涉及王室官制与宫廷事务,条目繁多,体系初具。放下刻刀时,窗外已是东方既白。

两人都已是精疲力尽,但眼中却都闪烁着完成一项艰巨任务后的兴奋与满足。

周公旦看着案几上堆积的、写满字迹的竹简,又看向灯下因疲惫而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清亮的苏妲己,心中感慨万千。没有她,这部凝聚了他半生心血的典籍,绝无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到这般缜密与恢弘的程度。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让她回去歇息,而是沉默地拿起一旁她因研墨而沾染了墨渍的外袍,亲自为她披上。

动作自然,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亲昵。

苏妲己微微一颤,抬起头。

晨曦微光透过窗纸,映照着他清癯的面容。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感激,欣赏,依赖,以及一种深植于灵魂的认同。

“辛苦了。”他低声道,声音因熬夜而沙哑,却异常温和。

苏妲己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触碰她的发丝或手臂,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因长时间握刻刀而有些僵硬冰凉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将那点冰凉紧紧包裹。

苏妲己浑身一僵,心跳骤然失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粗糙的薄茧,以及那灼人的温度,仿佛要通过相贴的肌肤,一直烫到她的心底。

他没有用力,只是那样握着,仿佛只是想驱散她指尖的寒意。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即将燃尽的灯烛旁,听着彼此逐渐同步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烛油味,以及一种无声胜有声的缱绻。 许久,他才缓缓松开手,仿佛用尽了极大的克制力。 “天亮了,”他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回去好好歇息。今日……不必过来了。”

苏妲己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不敢看他,拢了拢他方才为她披上的外袍,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

走出院门,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脸上滚烫的温度。她抬起方才被他握过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灼热而坚定的触感。

她知道,有些界限,正在模糊。

有些情感,早已在无数个并肩的深夜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在晨曦中静默的书房。

前路依旧漫长,制度初创,天下未安,暗处的敌人仍在虎视眈眈。

但她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笃定。 无论风雨,无论艰险,她都将与这位千古圣贤一起,将这礼乐文明的种子,播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看着它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而这其中,也悄然孕育着,只属于他们二人的,超越时空的羁绊。(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