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 年，37 岁的梁从诫被下放江西劳动改造，妻子周如枚在他离开北京的第七天便递来离婚协议书，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像冰棱断裂。 当她抱着年幼的儿子梁鉴去派出所改名时，户籍员看着申请书上 “周志兵” 三个字愣了半晌，而周如枚正用手帕擦着孩子嘴角的奶渍，仿佛要擦去所有与梁家相关的痕迹。 1955 年的北京东交民巷，梁思成与林徽因亲自为儿子操办婚礼。周如枚穿着苏联式布拉吉，腕上戴着母亲传下的翡翠镯子，站在梁家雕花木门前，与穿藏青中山装的梁从诫并肩而立。 一个是建筑大师之子，一个是物理泰斗周培源的长女，这场被称作 “学术联姻” 的婚礼，连喜糖盒都是林徽因亲手设计的中式纹样。 婚后第三年，儿子梁鉴出生。周如枚抱着婴儿站在北大燕南园的梧桐树下，看梁从诫骑着自行车从历史系资料室回来，车把上挂着给她买的糖炒栗子。 那时的梁从诫刚发表《中国古代建筑史》研究论文，周如枚则在新华社担任英文翻译，两人在书房里并排工作的剪影，曾是亲友圈里的 “神仙眷侣” 范本。 谁也没料到，十年后，这个在书架上摆满《营造法式》和《爱因斯坦文集》的家庭，会被时代的洪流冲散。 1969 年深秋，梁从诫被贴上 “反动学术权威后代” 的标签，连夜抄家时，周如枚看着丈夫珍爱的建筑手稿被踩在泥里，突然想起梁思成去世前叮嘱儿子 “守住文化根脉” 的话。 当街道干部送来下放通知时，她正在给梁鉴缝补开裆裤，针尖戳破手指的血珠滴在布料上，像极了离婚协议书上她签下名字时的墨点。 “梁鉴以后要考大学，不能跟着你背‘黑锅’。” 周如枚把一叠粮票塞进丈夫行李包，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 梁从诫盯着她无名指上早已取下的婚戒痕迹，突然想起结婚时她曾说 “无论贫富都不分开”。 而此刻，她正忙着给儿子办理转学手续，特意选了离周家老宅近的学校 —— 那里的老师不知道 “梁鉴” 曾是梁思成的孙子。 周如枚带着儿子搬进父亲周培源的宿舍时，邻居们都在窃窃私语。她重新捡起翻译工作，常常熬到深夜，稿费单上的名字是 “周枚”。 1972 年，麻醉学教授谢荣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这个曾为周培源做过手术的医生，会在周末带着周志兵去天坛放风筝。 婚礼办得极简单，周如枚只给儿子买了身新蓝布褂子，却在拜堂时看见孩子偷偷抹眼泪 —— 他书包里还藏着梁从诫寄来的、画着江西梯田的明信片。 与此同时，在江西鲤鱼洲农场的梁从诫正踩着牛粪犁地。双手磨出血泡时，他会坐在田埂上看天上的云，想起周如枚曾说他 “连煎蛋都会烫到手”。 当 1978 年平反通知传来时，他正在猪圈里给母猪接生，满身臭汗地接过电报，第一反应竟是问邮递员 “北京的梧桐花开了吗”—— 那是周如枚最爱的花。 梁从诫回到北京后，在一次校友聚会上遇见了高中同学方晶。两人在什刹海的冰面上散步时，方晶说起自己也离了婚，袖口露出的疤痕是当年为保护档案被红卫兵划伤的。 1980 年，他们在梁从诫那间刚恢复的书房里举行婚礼，书架上重新摆满了建筑书籍，方晶为他熨烫衬衫时，发现衣领内侧还留着周如枚绣的 “诫” 字。 而周如枚的人生却在 1982 年戛然而止。47 岁那年，她在给学生批改英文作业时突然晕倒，医院诊断为长期劳累引发的心脏衰竭。 临终前，她拉着谢荣的手喃喃道：“要是当年……” 没说完的话被咳嗽打断，床头柜上放着周志兵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专业栏里填的是 “建筑系”—— 那是梁从诫曾经的梦想。 如今翻看梁家旧相册，1955 年的婚礼照片上，周如枚的笑容明媚如春光，而 1969 年的离别照里，她的背影却像片被秋风卷走的叶子。 有人说她凉薄，在丈夫落难时转身离去；也有人说她坚韧，用离婚为儿子劈开一条生路。 当梁从诫晚年编写《薪火四代》时，特意在扉页写下：“时代的尘埃落在个人头上，便是一座山。而山的两边，曾站着我们彼此成全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