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是我在上做生意初期的一位恩人。她是上海小资本家的千金小姐,也是我外婆邻居的儿媳,她非常漂亮端庄。家庭富裕生活讲究。 昨天和农村的大姐视频四个小时,屏幕那头她红着眼眶说的话像块冰砸进心里——立瑞姐走了,很突然。 春天时她还在电话里笑,说等我去上海,要带我看她家窗台上新养的兰草;我应着“一定去”,却被今年七零八碎的事绊住了脚,连句道别都没来得及说。 1983年的上海,我攥着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站在卢湾区街头,像片被风吹来的枯叶。前一年家庭破裂,好不容易争到儿子抚养权,可在这座城市,我是“三无条件”的外地人——没户口、没住房、没工作单位,儿子想进东方红小学,比登天还难。 她是外婆邻居的儿媳,那时总穿熨帖的碎花衬衫,发梢永远梳得一丝不苟。我在她家楼下徘徊了三个傍晚,终于鼓起勇气敲开门时,手还在抖。 她听完没问缘由,只把我往屋里引,木地板被踩出轻微的吱呀声。“孩子上学的事我来跑,”她转身从五斗柜抽屉里翻出户口本,指尖划过“卢湾区常住户口”那行字,“你娘俩先住我家东厢房,铺盖我让保姆晒好了。” 儿子转学那天,我跟着她去学校报到。他攥着我的衣角,头埋得低低的——这两年他像棵被霜打蔫的苗,妹妹被送走后寄养在闵行外婆家,见了我都不肯叫“妈妈”。 可那天放学,他背着新书包进门,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动作是弹起来的;打开作业本时,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里,我听见他轻轻哼起了东方红小学的校歌。 十二岁的少年,脸上有了笑,走路时肩膀都舒展开了,像是突然长出了能扛住风雨的骨头。那挂书包的弧度、翻书页的指尖,二十多年了,我闭着眼都能看见。 网友们说,人老了总爱翻旧账,可有些账啊,是刻在骨头缝里的。她总说“举手之劳”,可那年月,上海户口比金贵,她家儿子也在那所小学,她却肯为个“外地亲戚”动用所有关系。 现在的孩子上学方便多了,积分、居住证、随迁政策一条条列得清楚,可我总想起她打开户口本时那个干脆的动作——没有权衡,没有犹豫,就像给迷路的人指了条亮堂堂的路。 视频里大姐说,她走时很安详,床头柜上还放着我去年寄的家乡茶叶。我对着屏幕抹眼泪,想起春天没赴的约,想起那些年住在她家时,她总在清晨把热牛奶温在煤炉上。 这世上有些温暖,不是太阳,却比太阳更能照亮一个人的冬天。立瑞姐,你说过要教我绣兰草,现在只能等我到梦里来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