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那年，爷爷被坠落的花盆砸中脑袋。脑后的肿块像颗种子，在血管里悄悄发芽，慢慢压弯了他的脊梁。从能说会笑的老头子，到后来连路都走不利索，整天蜷在藤椅里，数着窗外的树影、盯着墙上的挂历、看阳光把树叶影子烙在水泥地上。
到我上六年级时，爷爷已经不太认得人了。有回暑假在老家，奶奶去菜场买菜，屋里就剩我和爷爷。我趴在八仙桌上写暑假作业，爷爷歪着脑袋看我，看窗外晾着的蓝布衫被风吹得扑棱棱响。
那阵子爸妈正闹离婚，家里天天摔盆砸碗。写着写着数学题，我突然把铅笔一撂，扭头冲爷爷喊："爷爷，爸妈要分开了，你说我该咋办？"问完自己先愣了——爷爷都三年没说过整话了，上次他开口还是过年时含含糊糊说了句"吃饺子"。
可这次，我分明听见椅子吱呀一声。转头看见爷爷布满老年斑的手正攥着藤椅扶手，喉咙里咕噜咕噜响，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就在我以为自己幻听时，他突然用气声挤出句："爷爷……也不知道咋办。"
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重重砸在我心口。我盯着爷爷浑浊的眼球，他明明在看我，可眼神又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我憋着眼泪把作业本揉成一团，却听见爷爷又嘟囔了句："妞妞不哭……"
现在每次路过老宅，看见墙根那盆枯死的茉莉，总觉得爷爷还在藤椅里坐着。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会和谁倾诉呢？是憋在心里自己扛，还是找个人痛痛快快哭一场？
